何宇宁顺从地上了高岩的车,期间还文质彬彬地向帮忙抬轮椅的警员道谢。
车子行驶过程中,这个因为残疾略显消瘦的男人一言不发,从坐姿来看,并没有太多焦虑的心情。
“怎么不问问你父亲的状况?”等红灯的时候高岩转头问道。
“这不就带我去看他了么。”何宇宁说,语气轻快。
“逮捕令的理由也不好奇吗?”高岩又问。
“该让我知道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何宇宁信心满满地说,“不是吗,高警官?”指着前方,提醒高岩绿灯到了。
何宇宁在审讯室里的表现和在车上一样轻松淡定,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可能是审讯室的椅子没有轮椅舒服。
最后甚至连负责主审的高岩都不得不怀疑眼前的人或许真的是清白的。同时,也是这样的想法,让他坚信何宇宁身上一定有他们没有察觉到的黑暗角落。
因为自从他从警校毕业实习开始,坐到这把椅子上的人,不管有罪没罪,从没有人如此天真自然过。
高岩隐隐感觉到,这次,他真的遇到对手了。
“哎呀,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何宇宁在座位上给自己的屁股挪了个地方,“你说的这些指控完全都是不实的,我的证明也都提供了,你们去查证好了。”
高岩和队友显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计划,可是对于何宇宁滴水不漏的防守,一时间又没有更好的突破口,正在高岩想着要不要冒险安排这对父子俩见一面,看看能不能从亲情方面做个突破的时候,像看穿他心中所想似的,何宇宁先发制人:“可别想用我父亲来套话,白浪费时间,别怪我没有告诉过你。”
“你的父亲已经认罪,”高岩说,“接下来我们准备整理资料交给法院判决了,你们没机会见面的。”
被看穿心思的高岩索性抛出诱饵,谁知鱼儿根本没准备咬钩,反而保持原状观察高岩的表情。
“你不关心你父亲会怎么判,他是不是无辜的吗?”一旁沉不住气的孟勤伟拍着桌子说。
“我为什么要担心?”何宇宁反问,“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判决是法院的事,而证明我父亲有没有犯罪是你们警察的事,为什么要把责任推给我?”
“你父亲很关心你的腿,”高岩突然说,“他说没有办法给你按摩,怕你辛苦。”
“我很感动,”何宇宁说,“请你替我转告他,我一切‘安好’。”
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角色,高岩审视着,判断着,到底在对方的人生中,什么才是他珍视的。
亲情,健康还有善良通通都被他自己丢在地上碾碎,到底是什么能够打进他的心里。
就在高岩努力寻找的时候,何宇宁提议道:“好无聊啊,你们除了弄一堆推断和打亲情牌,就没有点别的手段了吗?”
高岩按住想要爆发的孟勤伟,目光直视何宇宁,他在等待,等待对方出招。
“不如,”何宇宁提议道,“我们上点高科技,试试测谎仪吧。”
*
“怎么会这样?”孟勤伟趴在单向镜上,对房间里发生的惊叹不已,“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家伙是妖怪吗?”
高岩盯着隔壁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一言不发。
“这怎么可能?”孟勤伟聪玻璃上爬下来,单手握拳砸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这根本不可能的,老大,根据我多年考试盲答的经验来看,这个何宇宁绝对有问题。”
只是测谎仪检测出来的各项指标数据,都不见异常波动。
负责问询工作的孟涵站在何宇宁视线的盲角,朝着队友的方向摇了摇头,准备第二轮问询。
就在孟勤伟比划着试图给孟涵支招的时候,高岩打通了老张的电话,仔细询问过家人的状况后,直接进入正题:“之前给广源科技做普查的时候,你是不是负责了何立业?”
电话那头的老张有片刻的迟疑,高岩补充道:“是主管行政的,是公司的元老级员工。”
“我记起来了,”老张说,“当时他去了外地,是他儿子接待的。”
“你对他儿子的印象怎么样?”
高岩的问题让老张想起轮椅上苍白瘦弱的少年人形象,说了三个字评语:“很普通。”
嘱咐老张在照顾家人的时候也要照顾好自己,高岩挂断了电话。
因为,在他面前这个男孩儿,一点也不普通。
孟涵带着何宇宁冲侦讯室里出来和高岩遭遇的时候,何宇宁心情愉悦地和抓自己来的警员打招呼:“又见面了高警官。”
高岩根本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何宇宁装出惊讶的样子。
见高岩没有回答,又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来:“高警官是对对测谎结果不满意吗?”他笑着说,“那你得去找机器的麻烦啊,找我算什么本事?”
“抽血了么?”高岩问。
抽血化验是为了防止有些投机取消的犯罪嫌疑人,在进行测谎前服用神经缓释剂药物对测谎结果进行干扰。
孟涵将手中的化验单递了过去,那是他在检测前拜托检验室的同事插队做的。
何宇宁盯着高岩的脸色,心情愉悦地在轮椅上晃着:“检测结果说什么了?”
“说你是清白的。”
“是么,”何宇宁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高警官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呦。”
“怎么会,”高岩将检验报告交还给孟涵,“只要是事实,再荒唐的验证结果我都会接受,但是同样,对于伪造的结果,我也一定会找出真相。”
何宇宁拍着巴掌:“好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啊,犯罪分子听见了要瑟瑟发抖呢。”
“发抖倒是不必了,”高岩说,“准备好戴上手铐就可以了。”
何宇宁发出一连串的怪叫,如果老张在的话,一定分不出来眼前行使乖张,怪诞阴狠的少年是那个在自家玄关处背靠着向日葵为他开门的青葱男孩儿。
“按《治安管理处罚法》你们还可以拘留我24小时,不过还是尽早放我回去比较好,省得做无用功,还有,”何宇宁脸上的表情变得成熟又冷酷,“我现在怀疑警方的消息来源,我希望警方对指正我的人也做一次测谎,因为我要告他诬告陷害罪。”
*
祝后山上,三人一猫漫山遍野地疯跑了半晌,终于受不了的千层饼把自己卡进树杈里,死都不肯再出来。
“你干嘛呀,”陈长江说,“我们是要去救人的。”
“我也想啊,”满头大汗的千层饼说,“可是你说咱们这叫救人吗,这叫慢性自杀。”
陈长江将目光转向北皮带困住手的男人,霹雳弹还蹲在对方的圆脑壳上眺望四周,一副警戒的模样。
“你看看你的猫,人家都比你强。”
“废话,”千层饼反驳道,“你不看看它多少斤,我多少斤?还有,它走一步路了吗,不是我抱着就是在光头上,它走一步路了吗?”
好像听得懂千层饼比比划划是在说自己,霹雳弹一蹬后蹄,从光头上跳下来,在松软的树叶间迈着优雅的步子闻来闻去。
气不打一出来的千层饼丢了根树杈子从它脑袋上飘过去,被霹雳弹凶狠地“喵”了一声。
“大哥,你是猫,你闻个什么劲儿?”千层饼不理它,自己歪在树枝上,开了瓶可乐为自己续命。
陈长江则继续押着光头在可能的位置上寻找。
天色渐晚,补充了糖分的千层饼往身后一望,哪里还有陈长江和光头的影子,尝试着朝霹雳弹跑调的方向喊了几声,也完全没有回应。
正当他从腰包里拿出偷藏了一路的热狗准备大吃特吃的时候,从密林中窜出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跳动到他肚子上。
直到肚皮上发出熟悉的咕噜声,千层饼才发现是圆滚滚的霹雳弹,不知道去哪儿玩了,浑身上下沾满了土黄色的灰,一抖毛儿,土灰给热狗加上一层天然的佐料。
“你个混球。”千层饼扬手要打,快要落在霹雳弹身上的时候,又忍不住收了回来,胖手在热狗上拍了两下,安慰自己,“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大快朵颐起来。
就在他吃得开心的时候,肚皮上的霹雳弹跳起来,一巴掌拍掉咬了一半的热狗“喵喵喵”地叫起来。
“你个小混蛋,你想要造反啊!”千层饼想要打,又不舍得,只能做出唬人的样子来。
谁料平日里乖巧可爱的霹雳弹呲着牙发起狠来,绕着千层饼急得团团转,咬着千层饼的裤腿往外拽。
心系热狗的千层饼完全没有注意到霹雳弹的异样,直到霹雳弹亮出利爪在千层饼小腿上狠狠地抓了两道后,千层饼才开始正视自己的同伴。
他揪着霹雳弹的后颈把它拎起来教训,谁料霹雳弹一个扫堂腿蹬在他鼻子上,借机探出去老远。
气急的千层饼拎起肚子上的肥膘抬腿去追,霹雳弹就在前面跑,跑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用叫声为千层饼引路。
直到密林深处,行至荒芜处的千层饼开始软话,试图和霹雳弹缓和关系,谁知道那霹雳弹凶相毕露,跑过来在他的小腿上又划了两道后跳跃着跑掉了。
“我发誓,等我抓到你了,一定一下一下弹你的小叽叽,弹到你怀疑猫生。”
千层饼撸起袖子扑过去,结果自然是抓不到霹雳弹的,自己还被地上的土堆绊倒,以狗啃泥的姿势扑在地上。
他吐出满嘴的沙土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倒下的地方并没有被植被覆盖,而是一米见方的新鲜泥土。
意识到什么的霹雳弹手脚并用在泥土里刨着,直到摸到那一丛头发,他拼了命地把啦着泥土,霹雳弹在旁边尖叫着用自己的爪子贡献力量。
姜妍秀丽的脸庞很快露出来,那冰冷的触感让千层饼几度哽咽。他立刻打电话给陈长江,泣不成声的他说不出半个字,呜呜地哭着,用颤抖的手指将定位发给陈长江,他相信对方能够领会他的意思。
没多久,快速移动的脚步声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奔而来,很快,疯跑的身影加入挖掘的队伍里,陈长江脸上和身上挂满了新鲜的伤口,那是来路上被树枝被草叶刮出的伤口。
可是他和千层饼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伤,用尽全力去刨土里的人,很快十指鲜血淋漓,地上的泥土被他们的鲜血浸染,可是他们没有人停下来,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连霹雳弹的尖爪也被砺石刮断刮碎,可是两人以猫默默地坚持着。
忽然,霹雳弹“喵”了一声,起初陈长江和千层饼都没有在意,直到那一声声小小的呼唤越来越清晰,他们扑到霹雳弹挖的深坑里,发现那个穿着灯笼连衣裙的女孩子被汗水浸透的小脸,和她口中无意识的求救声。
发现这一点的陈长江和千层饼发疯似的刨起来,可是女孩儿埋的位置略深,两个人受伤的手和透支的体力让挖掘工作陷入瓶颈期。
经过几番尝试,收效甚微,就在他们勉力坚持的时候,他们身后响起稀疏的脚步声,没多久走出来一颗光头,正是之前提供线索的人。
陈长江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猜到他挣脱了束缚,然而就是这样,陈长江还是坚持把后背留给对方,因为他要拼劲所有力气,为孩子刨出一条声的通道。
紧紧攥着皮带想要在背后偷袭的光头,在看见土坑里的小脸儿时,将皮带挂在陈长江肩上,推开精疲力竭的两个人,自己一个人探到土堆里往外刨土。
因为有生力量的加入挖掘工作很快见到了成效,他们也发现了孩子生还的原因,是她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儿撑起了一点空间,就是那一点空间,一点点氧气,让孩子奇迹般撑到两个人到来。
光头退出来:“不行,坑太深,我们挖不了那么快,土又松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千层饼问,一旁的霹雳弹也急得团团转。
一旁的陈长江将皮带扣到自己的裤带上交给光头和千层饼:“一会儿我下去救孩子,那你们在外面掩护我。”
“不行,”光头道,“太危险了,上面的土堆随时有可能塌方。”
“是太危险了,”陈长江说,“孩子太危险了,一定要快。”说着,整个人钻进了徒手挖掘出的窄道里。
就在他抓着孩子的肩膀努力向外拉的时候,上方的土堆压得护子的母亲再也承受不住这重量后,土堆塌方。
洞外面的千层饼和光头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抓着陈长江的腿和腰,拼命往外拉,连小小的霹雳弹也赶过来咬着陈长江的衣角和大家一起使劲儿。
半分钟后,满身泥土的陈长江从土堆里捞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众人赶紧为孩子扣掉口鼻里的泥土,被呛得喘不过气儿的陈长江抱着虚脱的孩子呼唤着她的名字:“媛儿,小媛儿,你快点醒来啊,你快点醒来啊……”
可是无论陈长江怎么叫唤,孩子始终没有回应,就在众人默默流泪的时候,从孩子口中响起一声极细极弱的忽然:“陈长炜叔叔……”
“是我是我是我,”陈长江抓着她柔弱的小手,“是我啊,你还好吗?”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妈妈说,你会来救我们的。”
“当然,当然,你做得很好,是我来晚了,对不起。”陈长江抱着孩子哭着说。
“我知道,妈妈不会骗我的,”小媛儿伸出小手为陈长江擦眼泪,“所以我一直坚持着。”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陈长江亲着那只小手,“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孩子脸上还挂着纯真的笑容,她用稚嫩的童声问:“妈妈呢?”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往下那个塌陷的土坑。
*
“怎么会这样?”高岩看着审讯结果,今天不仅是何宇宁顺利通过了测谎仪的测试,依靠仪器和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向警方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连之前提供线索的证人证言也被证明为伪。
孟勤伟“咕噜咕噜”灌下两大缸水,一抹嘴:“真是的,都不用上测谎仪,那个大姨直接前言不搭后语地把自己的证词毁了,被揭穿后她说就睡故意去害人的,因为之前在何立业家做过帮佣,说是那个何宇宁冤枉她偷钱,所以想要借机报复而已。”
“就这些?”孟涵质疑表弟的审讯能力。
“就这些。”孟勤伟道。
“有没有可能是受人指使?”李生提出建议。
“我找人查过她的账户,现在也在监控着,暂时没有异常的款项或者财产的流动。”孟勤伟说。
原本打开的局面又在瞬间陷入僵局,一直发话的高岩突然说:“放了何宇宁。”
“什么?”孟勤伟开始质疑自己的听力,“老大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孟涵打断表弟的鲁莽:“何宇宁信心满满,他一定准备了很多,我们继续扣押他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李生替他补充道:“所以不如放他走,让他放松警惕,同时监控他的行踪,说不定会找到突破口。”
办公室里着手为何宇宁办手续的时候,派去搜山的警员传来消息,女孩儿被救出来了,她母亲的尸体还在挖掘过程中。
高岩想起一周前警局里某人为前女友出头的样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想打电话安慰一下,又在瞬间否定了这个做法,毕竟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感伤。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为那个不能说名字的伙伴鼓劲儿。
陈长江将孩子交给救援人员后转身抹着泪离开了,千层饼抱着霹雳弹跟上他:“你行么?”
陈长江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别硬撑着,”千层饼看穿他,“也要顾及下你‘自己’。”
“我没事,”陈长江敲了下正在包扎伤口的光头,“哥们,我会跟警察说你是主动提供线索的热心群众的。”
“所以,”光头反问,“你不是警察喽?”
“我会向我的战友说明情况的。”陈长江向他保证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或者是怕被千层饼报复,或者是嫌弃他走得太慢了,霹雳弹直接从大肚皮上跳到陈长江肩膀上窝着。
跟在陈长江身后的千层饼忽然叫起来:“有新情况,有新情况。”
“怎么了?”陈长江扛着霹雳弹赶回来,只看见千层饼沾满血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运转着。
很快,他将屏幕转到陈长江的方向:“我们之前一直追查的区块链被窃案,有新线索了。”
“你说什么?”
“我之前做的外挂,查到被提走的现金流重新回到银行系统中。”
“什么意思?”陈长江问,在他肩头打瞌睡的霹雳弹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就是根据区块链的加密系统我们虽然什么查不到,但是我拥有被盗者被转走的时间和具体的数额,然后呢对这些信息进行加工解码,然后钻研出了一套小东西,挂在银行的数据流上,然后通过这个找到了那两百多个账户,但是呢,我忘记取下来了,所以它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于是我们就有了新发现,之前被取走的那些钱,又回到了流通中,现在所能查证的36笔都指向同一个账户,并且我相信还有其他的款项陆陆续续在进入视线。”
“他们都去哪儿了?”陈长江问。
“这个人可以说很熟悉,也可以说不熟悉,”千层饼摸着空空如也的腰包,幻想着里面塞满了热狗的满足感,说出了一个名字。
*
“何立业?”接到电话的高岩惊讶不已,“好了我知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还有,你怎么样?”
话筒里传来怪笑的声音,高岩知道对方没准备回答自己的问题,顺手放下了电话。
“队长,你怎么样?”孟涵见高岩脸色不好,本想劝他多休息,结果听了高岩的转述后,痛苦地捂住额头。
旁边浑身挫败感的孟勤伟凑过来:“发生什么了?”
听孟涵说完,他痛苦地捂住脸:“怎么又是这对父子?”不过他很快坐直了身体,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次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你小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孟涵表面上骂着表弟,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忧,刻意放低声音,“上次的线索也是‘他’提供的吧。”
高岩清了清嗓子:“我们是警察,缉拿凶手,查证消息的准确性都是我们的责任。”
当组员对查案的进展各抒己见的时候,有警员押着一个手上缠着纱布的光头进来:“是刑侦一科吧,我是安祝警察局的警员,根据你们提出的申请将涉事人员送过来,请派专人跟我办交接手续。”
“我来我来。”孟勤伟轻快地跑过去核对资料。
高岩推了把椅子在光头身边,示意他可以坐下歇会儿,指着他手上的纱布:“怎么受的伤?”
光头张了张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怎么不说了,”高岩坐在他对面,“你是救人受的伤对吗,为什么不说呢?”
“那个女人死了。”
“你已经尽力了。”高岩安慰道。
对面的男人摇着头:“我应该早点带人去的,我……”
“我能理解你的愧疚,因为在职业生涯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时间我也是沉浸在和你一样的痛苦之中,”高岩说,“所以为了尽早抓到凶手,为这对母女报仇,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当然。”光头说,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
“我从同伴那里得到消息,正翔医药老板的目击者是你的母亲吧?”
“是的。”光头并没有深究同伴和同事的区别。
“现在有证据证明目击者的证言是假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光头激动地摇着。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答案。”
将说服母亲的工作交给儿子后,高岩重新坐回何立业对面:“有人举报你的儿子涉嫌一起刑事案件,我们请他来警察局协助调查。”
原本面如土色,下定决心不再同警方有任何交流的何立业不由得被这个话题吸引。
“他……他怎么样了?”无论再怎么假装强硬,他都无法掩饰一颗父亲的心。
“他来了,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后又走了。”高岩回答说。
何立业靠在椅背上,嘴角浮现出凄苦的笑容:“这才是我的儿子,无论做什么事,永远是算无遗策的样子。”
“你觉得那些事是他做的吗?”
面对高岩的问题,何立业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拉扯:“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面对?”
“有什么区别吗?”何立业问,“都是因为我这个父亲没有能力,所以这孩子只能自己变强,强到无人能及才能无人可欺,我欠他的太多了,”他摇了摇手腕上的镣铐,“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让高岩没想到的是,当他抛出区块链盗窃案的时候,何立业也一口咬定自己是幕后主使,即便对犯案过程表述不清,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认罪的热情。
“你觉得这样是真的为他好吗?”对这个问题高岩已经不抱希望。
果然,何立业搓着指甲边沿上的毛刺:“我只想给他最好的,但是身为父亲的生涯里我始终没能做到,我很后悔,把他带到世上不能给他好的生活,不能给他健康的身体,不能让他像其他人那样无忧无虑地玩闹疯跑,这一切只因为我是无用的父亲。”
“世界上,没有父母是无用的。”说罢,高岩暂时起身离开,他知道何立业已经准备好用自己的一生去为最爱的人赎罪,为了案件的侦破他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
*
“真的要这样做吗?”邢方媛摩挲着指甲上点缀的水钻,折射出的光照在对面的人脸上。
何宇宁的眸子里还有猩红色的余悸,那是癫狂后的残留。
就在刚刚,他和邢方媛两人携手把约定见面的酒吧砸得稀巴烂不说,赶走了所有的客人后,两个人拎着最后一瓶伏特加一人一杯,无声对饮。
当最后一滴酒喝干的时候,这个酒吧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瓶子。
“疯子。”邢方媛骂道,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赤脚踩在满是碎屑的地板上。
“你才是疯子。”何宇宁回敬她。
邢方媛拖着一路的血痕来到轮椅前,一手拎着鞋,一手搭在筋肉萎缩的膝盖上问他。
何宇宁耸耸肩,表示事已至此。
“他是你爸爸。”邢方媛提醒道。
“难道我爸爸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吗?”何宇宁以反问作答。
邢方媛动了动嘴唇,刚想说点什么,酒吧的大门被人拉开,何宇宁一把将搭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转动轮椅激动地朝门口行进了半米,然而当他看清楚逆光的来客时,像泄了气的橡皮球一样,半垂着脑袋:“你怎么来了?”
“少爷正在开会脱不开身,让我来给您送个礼物,一来聊表歉意,二来祝您玩得尽兴。”说完,将怀里的盒子放在轮椅上,略鞠一躬便起身离开。
邢方媛认得出来那人正是田肖铭身边的贴身保镖,对方也认出来了她,只是双方都没有寒暄的**而已。
瞧见何宇宁落寞的神情,邢方媛稍有不忍:“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从他手中抢下礼物,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包装。
看到礼物的一瞬间,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将那瓶年份很好的拉菲塞回何宇宁怀里。
而轮椅上的人正一脸凄楚。
“好啦,别难过了,一脸死了爹的样子,”邢方媛说,“他还是想着你的,不是都送你礼物了吗?”
“我爹快死了呀,”何宇宁肯定她的说法,“是我亲自给他挑选的罪名。”
“你还真不是个正常人。”邢方媛索性就在满是玻璃碎渣的地上坐下。
何宇宁仰头感叹:“谁是正常人呢?你是吗?”他自问自答着说,“你不是正常人,我也不是正常人,他也不是正常人,”一边说,一边笑起来,帅气俊朗的脸瞬间凶恶无比,“对,他也不是正常人,我们约在酒吧,他居然送我酒,”他紧紧地握着那瓶酒,酒瓶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泛白的指节还在微微颤抖着,他问邢方媛,“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走心的礼物吗?”
话音里的寒意让听者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不说话了?”何宇宁盯着她的脸,忽然大笑起来,“你在害怕,你在害怕?”他一手拎着酒,一手拍着瓶子,像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你竟然还会害怕?”
“你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邢方媛起身离开,就在刚刚,她放弃了跟他合作的想法,她想要赢,而他的疯狂会毁灭所有人。
像是根本没发现同伴离去,何宇宁兀自抱着酒,在空荡荡的酒吧里,对着瓶子又亲又摸:“你到底,到底要我怎样?你把罪名栽到我爸身上,我就帮你把罪名落实,为了你我连至亲都不要了,你却连看我都不看一眼,”盯着酒瓶的眸子逐渐变深,有疯狂的火焰在灼烧着仅存的理智,愤怒到极点的人忽然发疯似的抽搐起来,双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酒瓶跌落在地,和其他玻璃碎屑混在一处,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渗到轮椅座下,何宇宁转动眼珠眼看着酒水流走急得直喘粗气,伸出不受控制的手臂往下探,连人带车翻倒在碎玻璃上,他用颤抖的手抱着碎玻璃片试图挽救一点酒水,他哭着将脸贴在上面,“为什么要这样,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要怎样做,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做,难道只有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看看我吗……”
*
“你真的可以吗?”千层饼嚼着货真价实的千层饼,担忧地望着朋友,“你可不要逞强啊。”
因为这句似曾相识的话,陈长江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东西。
“怎……怎么了?”千层饼嘬着可乐问。
“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陈长江没说完,千层饼一脸奸笑地抢答道:“是安妮宝贝吧?”
“在熊孩子绑架案之初追捕郑军的时候,她也叫我别逞强。”
“然后呢?”千层饼咽下口中的食物,“你小子一定又耍帅了。”
“那是,”陈长江一甩头,“我当时的回答特别酷。”
“得了吧,”千层饼打了个喷嚏,“当时是你还是他?”
陈长江忽然愣住:“我也分不清了。”
就在他陷入回忆的时候,千层饼贴心地帮他解决掉了剩下的半张千层饼。
陈长江张了张空空如也的手指:“这么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啊,”千层饼两只腮帮子鼓得满满的,“我的良心很满足。”
“你有没有人性啊。”陈长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句话应该我问。”有食物做后盾,千层饼半步也不肯后退 。
直到一声猫叫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互瞪一眼默契地埋头吃手边的东西,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彼此。
直到开车送他们的警官提醒两人:“你们的猫好像需要帮助。”
原来玩心大起的霹雳弹把爪子勾在座位中间的围挡上,陈长江和千层饼正坐在嫌疑人的位置上大吃大喝。
“你去弄猫啦。”陈长江先发制人。
“不要,”千层饼又吃下半张饼,“那是你的猫。”
“你才是主人。”
“它的名字是你取的……”
大概实在受不了两个大男人叽歪,在离废弃的工业园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收到任务通知的警官毫不犹豫地请两人一猫和一大堆食物下车,然后踩着油门绝尘而去。
“哇奥,”千层饼望着警车的背影,“你觉不觉得刚刚的警官好热心。”
“明明是高岩拜托的,你个傻子。”陈长江抢过霹雳弹率先一步跑掉是,剩下千层饼拿着大包小裹跟在后面。
回到集装箱大本营的时候,房间里还残留着之前剩下的餐盒,发酵的味道里带着微妙的臭味,陈长江闻着熟悉的味道,只觉得浑身通畅。
把在摇椅上敷面膜的孔轶玮吓得直接掉到地上:“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干嘛跟见鬼似的。”陈长江把霹雳弹丢过去,惊得对方又利落地从地上跳起来。
当孔轶玮殷切的将椅子送到陈长江身下的时候,千层饼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孔轶玮更加殷切地帮他拎包,期间不停地向后探看。
“你看什么?”千层饼掰过孔轶玮的脸,嘀咕着,“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滑嫩。”
“安妮宝贝呢?”
孔轶玮的话讲刚完,两人“回家”的兴奋之情瞬间冷下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孔轶玮还在不怕死地提问:“你们谁把她气走啦?”
结果小腿直接被霹雳弹一爪子挠出三道血痕,和千层饼腿上的伤口遥相呼应。
“这个这个这个,”孔轶玮满脸惊悚地开始在网页上搜索,“要不要扎狂犬疫苗?”
孔轶玮医院网站上挂号的时候,陈长江和千层饼开始捋顺眼前的状况。
“当下最重要的是帮助陈长炜……”他瞟了一眼为自己预约的孔轶玮,“也就是我洗清嫌疑,之前拜托我寻找男友的女委托人差得怎么样了?”
见被问话的人还在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键盘的时候,陈长江给霹雳弹使了个脸色,后者毫不犹豫地为某人腿上又添了三道伤口。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我会回答,我立刻回答。”孔轶玮举起双手,以投降的姿势安抚炸毛的霹雳弹,对两人说,“我不是不回答,实在是什么也查不到。”
陈长江转向千层饼:“李生那边呢。”
“有接警记录,但是因为报案人当场撤案,所以……”
“那郑依琳呢?”陈长江再次转向孔轶玮。
这次不用霹雳弹出爪,孔轶玮主动招供:“一个月前她的信用卡在新荣超市刷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记录,从那之后我查不到任何她的任何行踪,而且这期间她的电话和网络记录里也没有任何一点信息,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千层饼说:“这个时间倒是和警方推断的被害时间吻合,但是她被害的案子李生那里暂时没有决定性的进展。”
“所以,那个冒充郑依琳的女人可能就是破解这一切的线索。”陈长江说。
“可我们对她一无所知。”千层饼歪了歪嘴角。
“有人一定认得她。”
“谁?”孔轶玮睁大眼睛。
千层饼沉默了,他最先想到的是以郑依琳妹妹身份潜到陈长江身边,同样离奇失踪的“肖清月”,他实在不愿意用恶意的念头想起曾经并肩战斗的伙伴。
谁料,陈长江肯定地说出两个字:“廖晖。”
“谁啊?”孔轶玮从猫嘴里抢回正在被它撕咬的面膜纸,“乖啦,这个不是吃的,还给哥哥啦……”
“找到廖晖,一定能找出那女人的真面目。”陈长江说,不知道为何,他同千层饼一样不愿意触及肖清月的离去。
因为在短暂的相处中,他真的把她当成同伴。
“廖晖?”和霹雳弹陷入僵持中的孔轶玮举起一只手申请发言,然后在所有人都不太期待的目光中,坚强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他的邮箱清理过了。”
“你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
陈长江和千层饼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异口同声地问道。
“哎呀,”孔轶玮向前冲了两步,终于被目露凶光的霹雳弹逼停,保持着投降的姿势,用招供般的语速说,“被盗用做区块链洗钱的200个注册账户的邮箱,只有他的是清理过垃圾邮件的。”
千层饼放下饼和陈长江对视一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孔轶玮“嗷”地一声跳起来,他的回答被霹雳弹无情地挠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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