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贵妃罗绮珠翠,气场十足,宽大的袖口一扬,就将长怡殿门前的鲜花扫落一地。
没有人敢拦她,也来不及让赵芷雨准备,只能看着她直闯内室。
而赵芷雨就倚在榻上披头散发,呆如木雕泥塑。
史贵妃一看见她这个模样就来气。
“你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被人冤枉嘛,用得着搞成这副鬼样子!”她叉起腰骂她,“你惹了那么大的嫌疑,圣上只禁了你足,既没有搜宫又没有将你的人拉去内刑司,出巡一回来就急着给你洗清罪名,还给你晋位了,你还想怎样!”
看见赵芷雨只对着自己干眨眼,史贵妃又是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通,然后一屁股坐到她旁边,说起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依本宫看呐,你就是太过顺风顺水了,一点苦都吃不得。想当年纪昭仪小产,她想冤枉本宫,说是本宫害她的,本宫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这贵妃的位置照样坐得稳稳的。最后不也证实了是她自己没有福气,是个阴寒血虚的体质,坐不住胎,怪的谁?
“若本宫接驾有她那么多,孩子早就生出三四个了,也不用想方设法捞孩子。
“说起这个,本宫就气呀!你也知道,大皇子是李美人生的,那时她还只是个宝林,肯定养不了孩子,可本宫想要啊,这才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谁知道好不容易等她生了,圣上居然可怜那个纪昭仪,将孩子给了她,你说气不气!她还冤枉过本宫呢!
“后来到了那个郭婕妤,又是枉费了本宫一番心机。你想想看,郭氏那么讨厌,本宫每次见了她都想踹她一脚,偏生为了她的肚子忍住了,还养得她白白胖胖,三皇子出来了也是健健康康的,可圣上还是不肯将孩子留给本宫。
“这几样加起来,难道本宫受的委屈不比你多?你可是这些年来唯一得了独宠的,现在还怀了,就算只生出个女儿,你日后也好歹有依靠了,不像本宫,现在就只担心自己太长寿,以后要去怀仁寺当尼姑。”
她说着说着,就叹起了声。
赵芷雨垂着眼睛,虽然没有应答,但看上去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史贵妃没好气地看着她:“本宫也是不明白,你不是挺笨的吗,笨人哪里来那么多心思发愁?经过了这些事,圣上疼你都来不及,不会冷落你,也不会再让你出事的,你就尽管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好了。
“本宫说了那么多,你都听懂了吧?现在本宫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真哑还是装哑?若是真哑,就点一下头,若只是不肯说话,就摇一下……哎不对!没哑还摇什么头,没哑就开口说话!”
可赵芷雨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又变回木雕泥塑了。
史贵妃被她气得肺痛:“亏本宫心肠好对你说了那么多,口水都干了,原来竟说给了木头听!”
她又吧啦吧啦了许久,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见她离开了,飞雁对赵芷雨道:“娘娘,史贵妃虽然凶了点,但她的话不无道理。圣上这么喜爱娘娘,肯定不会再让您受委屈的,您就宽心一些吧。”
周女医跟着道:“娘娘怀了孕,切莫忧心太重,保持平和愉悦的心态,气血和顺,方有利于养胎固元。”
类似的话她们已经说过上百遍,一直没什么用,倒是这回史贵妃来过就有了些成效。
自禁足之后,赵芷雨第一次走出屋子,站在小花园里,让阳光洒落身上,晒得全身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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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已至。宫中连续几日设宴。
鸿雁每日问赵芷雨要不要参加,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
赵修仪拒不出席,皇后也不勉强,全都批准。
赵家人在宴席上见不到她,只打听到赵修仪有孕养胎,不便出席的消息,当下觉得是个天大的好事,并没有生疑。
宴席上八珍玉食,吹弹歌舞,笑语欢声。
大祁去年虽有灾情,但朝廷及时救灾,减赋免租,控制了良田失收和饥民流亡,平稳度过了难关。
宫中秉行节俭已逾半年,此时辞旧迎新,宣扬皇权,歌颂盛世,最是热闹不过。
可席上再喜庆再热闹,卫暄也兴味索然。
少了赵芷雨,这歌舞与欢笑都变得不真实。
所有的欢庆都是大祁的欢庆,是江山的,是臣民的。
唯独与他这个人无关。
只有当她对他笑的时候,与他一起分忧同乐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心里。
她的陪伴能使他周围的一切变得大不一样。
二十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个年过得很难熬。
终于在最后一场晚宴结束后,他没有按惯例前往凤鸣宫,而是依着自己的心愿去了和乐宫。
来到和乐宫时,还不到亥时,可长怡殿已灯火微弱,看来里面的人已经安置了。
卫暄在殿外略有迟疑,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南归和鱼素立即重新点燃屋里的蜡烛,飞雁和周女医闻得圣驾已至,也连忙从内室出来跪迎。
卫暄看着这屋子,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她已经睡了吗?”他问。
“回陛下,娘娘最近比较嗜睡,一般戌时四刻前就会睡下了。”飞雁道。
卫暄听了有些紧张:“如此嗜睡,可无碍?”
周女医道:“请陛下放心,娘娘怀有身孕,较以往困乏,早睡一些属寻常反应,并无异状。”
卫暄点了点头:“朕留在这里,不必惊动她。”
说完,就要走入内室。
飞雁立即举起烛台为他照明,但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那块玉呢?”卫暄看着一角案几问道。
那里本来摆放了一块璞玉,那是他在赵芷雨生辰时送她的。
飞雁看着手中的烛台低声道:“娘娘让奴婢收起来了。”
卫暄怔了怔,没有再问什么。
他脸上的神色无人敢窥探。
内室里是鸿雁在守着床帐里的人。
卫暄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发出声响,然后走到榻边,掀开帐帘,看着榻上熟睡的人。
幽幽烛光下,是赵芷雨柔和恬静的睡颜,秀丽微蹙的眉尖笼上淡影,更显萦愁。
她好像又瘦了。
卫暄想责问伺候她的人,眼尾却扫过一个反光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来在床榻的一角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铜铃。
他觉得有些不寻常,轻轻拿起它,问道:“为什么放着这个?”
鸿雁道:“若娘娘半夜醒来需要伺候,摸到铜铃便可摇出声响唤来奴婢。”
卫暄本来想问为什么要摇铜铃,但是话还没到嘴边,他就意识到了一个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她真的说不了话了。
冯医正说她有心结,他便以为她在赌气,故意不理他。
他甚至还用留宿作为交换条件,企图让她开口说话。
她必定是对他非常失望了吧。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向她道歉,比之前加倍地宠爱她,她就会原谅他。
可如今一思一回首,他才惊觉,原来他有心攀越千山,蹚过万水,最后竟是南辕北辙,越行越远。
放下铜铃,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
躺在她的身边,他轻抚她的脸,她受了扰,翻了个身,枕下便露出了一角缎布。
他捏住那一角,小心翼翼地将它慢慢扯出来。
借着一点炭火发出的微光,他看到上面绣着一对未完成的鸳鸯,以及一坨难以名状的粉白色团子。
看着就像个蒸包。
卫暄忽地一笑,心中却愈发苦涩。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想要她绣的荷花,正在赶做另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
可是鸳鸯还没成对,她的幻想已经破灭。
针线停了,情意会消弥吗?
如果情意消弥,她为什么还要将它压在枕下?
他就不信她会就此放下。
只要重新执起针线,残图总会有绣完的一天。
他摸着那对鸳鸯看了许久,然后将缎布一点一点塞回了原处。
他伸出手想去抱她,却担心会压到她,又怕会惊醒她。
最后他只能握住她的手,期盼他的心意能通过手心传入她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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