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在何处?”
姜静婉说出这句话全凭推测,费将军这般反应,看起来也有要向姜静婉确认什么的意味。只是姜静婉并不知晓江芥和费将军来往的全貌,若是一不小心说错,可能作用就相反了。
“特别在……只有特别的人才能看懂。”
姜静婉迟疑着将这句话说出。江芥给她的提示也只有这句话,与其添油加醋去说一些自己根本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如将已知的信息利用到底。
费将军方才只有半个身子转过来看着姜静婉,一听姜静婉说出这话,倒是往回走了几步正视了她。
“谁特别?”
费将军继续问下去了,这至少表明姜静婉方才那句话还算符合费将军的心意。而继续问的这句话,倒有些确认阵营的意味。
姜静婉不能把话说死。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把既有的信息模糊掉,才有进退的空间。
“同受天罚之人。”
姜静婉虽心中犹疑,但说出来的话语却十分笃定,让费将军总算确定下姜静婉是江芥所说的“要把握之人”。
“你当如何?”费将军问。
费将军腰间的商契折射到太阳光,晃了姜静婉的眼。云层散去,这日光又出现了,姜静婉浑身又开始刺痒了起来。
该死!明明只要再谈下去,说不定费将军就能够帮她一把,可好巧不巧,被商契晃了眼睛的姜静婉碰上强光,神思又开始不甚清明了。
费将军看出了姜静婉状态不对,又抬头看见阳光刺眼,立马吩咐人帮姜静婉遮挡些许阳光。
这野兽不知是什么毒素,只这一小会儿,姜静婉就又晕了过去。
——
送走姜静婉,巫礼便已迫不及待地赶到禁闭室,想亲眼看看江芥会是什么反应。
下属搬了把椅子,又抬了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几盘肉和一杯热茶,巫礼进了禁闭室就躺坐在椅子上,看着江芥仍旧伏在墙角,颇有在剔骨监时候的格局。只是局势却是和剔骨监时相反了。
巫礼撕了一片肉放进嘴里,道:“我把姜静婉送走了。”
江芥闻言紧盯着巫礼,巫礼不待江芥开口便也不说,颇为玩味地看着江芥。
“送去哪儿?”江芥问。
巫礼又抿了一口茶,道:“天山,献给山神。”
江芥心道不好,问:“什么时候?”
巫礼笑道:“就在刚刚。我想着,等人死了再告诉你,不若在人上路的时候就告诉你,让你在等待中煎熬,看你明知她要死了却救不了她,只能陪着我在这儿喝茶聊天,那才有趣呢。”
江芥心中急切,却仍稳下心来思考对策,这无能为力却又不死心的模样落在巫礼眼中,于她而言真是畅快。便又道:“再想想,好好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救她。不要心存侥幸,你知道在剔骨监的时候便唤不醒她,所以她在死后魂魄也不会再回到剔骨监,死了便是死了。”
江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巫礼笑道:“我多带了几盘肉,吃不完,你也来吃啊,别跟我客气。”
江芥问:“天山不是有规定献祭的日子吗?她怎么去?”
巫礼道:“简单,只要找个由头,让山神现在就收了姜静婉,她自然得乖乖去。前两天她被我下了药,方才毒发,哦不,方才山神降罚,要立马把她招了去。如何?这样她就算不是甲等女祭,也必须去献祭了。”
“你下了毒?那她还能怎么去?不等解毒了再走吗?”
巫礼道:“难为你还帮我想这些。她就算晕过去了,自然也有人架着她上山。”
“用你抓我的那帮人,再把姜静婉送上山?”
巫礼大笑:“是啊,如何?想上山的人被我抓了,不想上山的人被我扭送上山,我早说了,你们治不了我。”
江芥闭了眼。在巫礼看来,江芥这是确信自己救不了姜静婉了。可江芥却不是这么想。他方才套了巫礼的话,如果送姜静婉上山的是费将军,那她就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只是现在这一点希望,可不能被巫礼知道。于是他闭了眼,又发了疯,朝巫礼猛扑了过去,果不其然,他也只能被几个护卫架住动弹不得。
“怎么?这就放弃了?现在应当只是到了半山腰,还没到献祭的时候,你自己怎么反倒先替她放弃了呢?”
——
朦胧间,那枚被阳光反射的黑色商契在姜静婉眼前挥之不去。她记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意识已经不受控地游离着,眼前或明或暗。
她好像来到了夜晚的一条大街上,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另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陪她一起走着。
她看见自己举着那个圆形商契朝那人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她又听见那个人朝她回答:“这是商契。……两个判官在管着的,一人管南面,一人管北面……三角标签,……玄色圆形标签。……功德上交库房。”
这话听得断断续续,姜静婉只听见什么判官功德,再加上四周漆黑,这是什么?冥界吗?
她猛然记起,她在面壁阁第一次遇见江芥的时候,他好像也说过什么来自冥界幽都的话。
姜静婉再抬头一看,这个和自己说话的人,分明就是江芥。
当时在面壁阁,姜静婉就算想相信江芥说的那些话,也觉得他说的东西太过荒谬,没有细想。可眼前这场景又是什么?就算她现在记不得自己何时何地来过这里,可是这中熟悉的感觉,她非常确定,自己就是来过。
那她到底是谁?是山神殿中被母亲扭送过来学习的女祭,还是江芥所说冥界幽都里戴罪的狱教?
手上像是多了什么东西,姜静婉低头一看,她不认识,但她知道,握在手里的这东西,叫做玉断。
“醒醒……醒醒!”
眼前突然一道刺目的强光照射,身上的刺痛感逐渐清晰。夜晚的街景不见了,江芥也不见了,只剩手中的这枚玉断,姜静婉看不清,辩不明,像身处于混沌之中,找不清来时的方向。
耳边不知从何处传来教习嬷嬷的话:“记住,你们不是你们,是淑女,是神圣的祭品,是苍生的愿望,是无上的荣誉。”
姜静婉摇了摇头,不想听。
过了一会儿,姜静婉眼前又浮现出江芥的身影,像是在一个狭小但整洁的屋子里。
“这怎么能叫胡乱花销呢?你信我,有这几件东西,日子过得绝对舒坦。等你什么时候再赚功德了,我在把那些次要的东西给你补齐。”
“姜静婉,这间牢房,这个家,就是你的。”
“从现在开始,问问自己要什么。”
姜静婉虽然记不起来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听他说的这些话,可这场景重又浮现在姜静婉眼前,她莫名感觉自己眼眶一热。
手上的玉断发出青色的光芒,像是指引着她做出选择。
她现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来自哪里,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刚刚自己身体的反应,已经帮她做出了选择。曾经是谁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姜静婉自己想成为谁。
“喂!醒醒……这怎么办……”
费将军正想听姜静婉会说出什么下文,不想她整个人就在他眼前倒了下去,急得他又是为她遮阳又是帮她扇风,好一阵了,也不见醒。
姜静婉笃定地握紧那枚玉断,眼前时空流转,姜静婉再一睁眼,又回到前往天山的路上。
“哎呀!你醒了?感觉如何?”
姜静婉坐起来,身上的不适感消弭了许多,浑身松快不少。她低头一看,自己两手空空,并没有玉断出现。
她愣了好一会儿,就听费将军在一旁催促她说:“要上山,还是要怎么办?不能再拖下去了,守神娘娘会起疑心的。”
姜静婉没有回答,手上回味着方才玉断拿在手上的感觉,右手一握,手上赫然又出现了方才那枚玉断。
原来是这样……姜静婉心想,或许是自己记起之前的些许记忆,或许是玉断的缘故,帮她解了些那野兽的毒性。
“这……这是什么?”费将军问。
姜静婉回过头才想起,方才是在和费将军商谈。她起身,谢绝了身旁的兵丁再为她遮挡阳光,对费将军说道:“我现在不想上山。”
费将军有些为难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总该要有个理由。我可以暗中带你到山下的军营安置,但守神娘娘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阳光猛烈,姜静婉身上还有些许刺痒。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玉断,心里想着,就不能多几片云飘过来挡一挡吗?她也能舒服一些。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姜静婉也没有真的把这话说出来。之间不一会儿,天上还真的出现了几片云,帮姜静婉遮挡住了阳光。
费将军抬眼一看:“嘿!正好!这几片云来得正好!”
不是吧?这玉断能够操纵天气?
姜静婉心里想着,要不,再落几片雪花下来?瞧这大太阳,总不会实现吧?
可偏偏就在姜静婉身边落了几片雪花。
连费将军都瞧傻了眼:“诶?这是怎么回事?”
姜静婉心知这玉断的用处了,便心生一计,对费将军道:
“费将军,若我有与巫礼抗衡的实力,您确定要背叛巫礼了吗?”
费将军答道:“若你真有这本事,我自当协助你。”
“好。你把我送回山神殿,就说大雪封山,请守神娘娘择日献祭。而后,借着雪灾要赈济山民的由头,让巫礼多给你派发些粮草辎重,越多越好。”
费将军问:“哪儿来的雪?”
话音一落,天山上又开始聚集起云层,鹅毛一般的大雪飘落下来。
姜静婉继续说:“一旦巫礼察觉到你叛变,首先要断的就是你军营里的粮草。所以趁现在,找机会多屯一些,他日也不至于为粮草掣肘。费将军当明白这个道理。”
费将军点头:“好,既然姑娘有六月飞雪的本事,我相信姑娘。”
姜静婉低头,隐藏了玉断,道:“也不知道巫礼几时会察觉到我这本事。回去的时候,我最好还是一副半死不会的样子,还烦请费将军再帮我架回去。这雪,也请费将军当作不知情。再多下一阵子,估计就会有山民过来请求山神殿帮忙赈雪灾,到那时,费将军再把我送回去。”
——
“守神娘娘,外面下雪了。”
禁闭室中,外面的护卫进来给巫礼传话。
“怎么这个时候下雪……”
巫礼心中生疑,这时候可不是下雪的季节,怎就平白多了一场大雪?
可她也不认为这场雪和姜静婉有什么关联。她已经被洗去了记忆,又被她下了毒,费将军只认利益办事利索,姜静婉她没有本事能逃得掉才对。
那只能怪这场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江芥透过巫礼,看着门口飘落的雪花,道:“看来山神大人也不想收走姜静婉啊。你说,是不是这天山山神,也知道守神娘娘不过是个恶人盘据一方,才降下这漫天飞雪昭示人间?”
巫礼迟疑了一瞬。江芥这不是在斗嘴,山神殿,乃至天山山民对巫礼的臣服,一是巫礼确有神力,二来,在巫礼治下,天山几十年都是风调雨顺。更何况巫礼身为守神娘娘,说话做事全都是依仗山神降旨的名义。如果这场雪被有心之人翻出来,说是山神不满守神娘娘而降的神罚,巫礼就算不死也得惹一堆麻烦事。
“等着吧,如果姜静婉没能被献祭给山神,我也不玩了。把你们都杀了便是。”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一回,焦灼的反倒不是江芥,而是巫礼。
江芥起身,往巫礼空了的茶杯里又斟满一杯茶,道:“守神娘娘切莫心急。雪路难走,姜静婉一时半会上不了山也是有可能的。或许大雪封山,他们半路折返也未可知啊。”
三天前巫礼心急,降下天雷却无法杀死江芥,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过失了。虽说那时候山神殿中人都没有怎么理会这小小插曲,可今日非献祭之日扭送姜静婉上山,一切顺遂还好,若姜静婉也因大雪折返回来,再加上江芥的事,她守神娘娘的决策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失误,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门外护卫此时又传话进来,道:“守神娘娘,山脚有几个村民冒雪上山来,说是大雪快把山庄淹了,请娘娘帮忙。”
正是心烦的时候,巫礼心中暗骂,怎么这时候上山来找事?
江芥看出了巫礼的烦乱,道:“守神娘娘有庇护山民的职责。这时候再推诿,怕是不好啊?”
巫礼瞥了江芥一眼,便起身,扯了扯嘴角道:“好事多磨罢了。”
“走,去看看。”
巫礼离开了禁闭室,开了山神殿的大门,便见几个村民匍匐跪地道:“请守神娘娘救救我们吧!突降大雪,天寒地冻,也不是收成的时日,乡亲们家里没备下多少粮草,就不知这大雪要下到几时,我们冒险上来,只想请守神娘娘帮帮我们!”
巫礼耐着性子道:“也不急。这才下了多久的雪,过两天便化了。”
“这……”
就在此时,费将军一行人扛着姜静婉也从天山上下来,到了山神殿大门,道:“没办法,大雪封山,只能请守神娘娘择日献祭山神了。还有,这女祭勉强送到半路便彻底晕死过去,献给山神的淑女若是病死也不吉利,我那里又都是行伍之人,还请守神娘娘接回去好生安置。”
跪地的几个山民看见昏死过去的姜静婉,心中生疑却不敢多话,这情形被巫礼看在眼中,也心知不能再节外生枝,便道:“你放心,雪灾的事情我会处理。费将军,这女祭交给我,还请费将军帮忙扫开雪路,送这几位山民回家。”
费将军道:“这是自然。只是,看这天,一时半会儿雪也不会停。我送这几位山民下山之后,不免对天山脚下几个村要巡视一番,毕竟是受守神娘娘的委托,不好再出事……”
费将军欲言又止,巫礼道:“你想说什么?”
费将军答道:“扫雪开山需要不少人力,我是怕万一我军营里的粮草不够,反而耽误了守神娘娘的事情。”
巫礼心想,这当口,她确实应该多做些事情,守住了威严,往后才好行事。费将军唯利是图,没给点好处,又怎会干分外之事?
“知道了。粮草不够就去库里拿。”
得了巫礼这句话,费将军就领命而去了。姜静婉又被几个护卫架着进了山神殿,殿门沉沉关闭,落了满地雪花,天山一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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