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空气温吞吞的,像一块被烘烤过的软绸。
天空泼洒下暖橘色,慵懒地涂抹在旧楼斑驳的墙皮上,街角小吃摊残留的油烟气混着不知谁家窗口飘出的家常炖菜香,糅合成一种黏稠又熟悉的味道。
圣雪轻巧地走在两个表哥中间,细高跟敲击着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发出清脆又有点危险的哒哒声。
她心情显然高得像此刻天边的云,一边是俊朗沉稳的闵宇哥,一手拎着她最重的书袋;另一边是活泛的俊宇哥,肩膀上扛着她刚入手的可爱文具袋,她像个满载而归的小女王。
“快点嘛!”圣雪扭过头,眼睛晶亮,对着俊宇催促,一缕精心打理的鬈发调皮地滑落肩头,“就在前面,转个弯!
刚开的宝藏小店,里面的贴纸和手账本,哇塞,看了绝对走不动路!”她怀里紧抱着那本最宝贝的新版精装英语词典,沉甸甸的棱角硌着手臂,那份重量却让她心里踏实又充盈。
身材高大的闵宇无奈地耸了下肩膀,把快要滑落的书袋往结实的小臂上掂了掂,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是是是,我的小祖宗,再‘宝藏’也经不起你三天两头去淘啊。
我看我不如改行去你楼下开店算了,省得跑这么远路。”他刻意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俊宇在另一边噗嗤笑了出来,促狭地用肩膀顶了下圣雪:“听见没?闵宇哥这苦主当得不容易啊。还不是咱们小雪妹妹魅力无限?走快点啦大小姐,买完好回去抢你二姨切的冰西瓜,再晚回去渣都没了!”
嘻笑的声音轻松地漾开在狭窄巷弄的空气里。家那栋有些年头的灰色旧楼门洞就在几十米开外了,安静地敞着口。
圣雪步伐轻快,唇角还噙着刚才谈笑留下的余温。可就在熟悉的街角彻底在眼前展开的刹那,她轻盈的脚尖猛地钉在了发烫的地面上。
家门口那块巴掌大的空地,平日里清冷得只偶尔落几只麻雀,此刻却成了混乱的中心。几团扭曲、推搡的人影在暮色里翻滚,咒骂和呜咽拧成一股令人心惊的麻绳,粗暴地撕扯着沉闷的空气。
有邻家的窗帘惊慌失措地撩开一道窄缝,一张模糊的人脸在那黑暗的洞口紧张地晃了晃,又猛地消失,只剩下微微震颤的布帘,泄露着无声的恐慌。
“搞什么鬼?”
俊宇脸上轻松的笑意瞬间凝冻、碎裂。
他眉头拧成疙瘩,长腿一迈就横在了圣雪前面,下意识地把她小巧的身体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一股冰凉的不安瞬间扼住了圣雪的喉咙。她本能地踮起脚尖,脖颈用力地向前探去,视线不顾一切地往那些人影的缝隙里钻。
就一眼。
血液轰的一声撞上头顶,又在瞬间被抽干,手脚一片刺骨的寒凉。
那被狠狠按在地上、巴掌像雨点般落在脸上的单薄身影,那头凌乱长发掩盖下青紫的狼狈——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任萱萱!
像被烧红的铁钎烫过眼睛,圣雪的心脏猛然抽紧。
“萱萱?!”
这声音脱口而出,又尖又利,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哎!小雪——!”
闵宇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急切的手伸向她肩头。但已经晚了。
购物袋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大力猛地塞进他怀里,沉甸甸的书和零碎物撞得他胳膊往下一沉,哗啦啦的声响瞬间被此刻的混乱淹没。
“哥,帮我拿着!”
只留下这句命令,干脆得如同掷地的冰棱,完全失了刚才的娇软甜美。
她甚至没看闵宇的反应,身体已像离弦的箭——不,更像是出击的猎豹,用高跟鞋敲击出的、与当下混乱格格不入的冷硬脆响,划破污浊的空气,笔直地切入了那混乱的中心。
黄毛混混的后颈暴露在她清晰的视野里,汗水和尘土在那里腌出一层油腻腻的光。他正对着蜷缩在地的任萱萱兴奋嚎叫,沉浸在施虐的快感里,每一次抬手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廉价香烟的呛人味道和尘土、暴力搅动起的酸腐气息,粘稠地包裹着这一方角落。
圣雪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稳稳站定。夕阳最后一缕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她挺直的侧影。她的声音不高,没有怒吼,平静得像傍晚菜市场闲谈般自然,却锋利得如同一柄淬了冰的三棱锥,精准地刺穿了所有喧嚣:
“这位阿加西,”她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般扫过对方沾满污渍的后颈和那件廉价汗湿的T恤,“您打人的样子可真够卖力的。
歇歇手腕好不好?不然……”她的唇线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我替您活动活动筋骨?”
“嗯?”黄毛像被人对着后颈突然吹了一口冷气,粗壮的身体猛地一哆嗦,满脸未曾散尽的、余韵尚浓的凶狠一下子僵住。
他急吼吼、恶狠狠地扭过那颗汗涔涔的脑袋。凶戾的目光对上圣雪的刹那,那种狠戾像遇见冰水的炭火,嗤地一声迅速熄灭。随即,一种混杂着惊讶的、油腻的调笑浮了上来。他咧开嘴,一口错落不齐的黄牙暴露无遗,滴溜溜地上下扫视着眼前穿着精致、气质清冷的女孩。
“嘿哟!没看出来啊小妹妹!”
他晃了晃那只刚施暴完还残留着兴奋的右手,黏腻腻的笑容在脸上挤成一团,“脾气不小嘛?不过——哥喜欢这样够辣的!”那笑容更甚,混着恶心的得意,“给哥老实道个歉,这事儿…就当我们哥儿几个陪你玩儿了!
要不然嘛……”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黏在圣雪白皙透亮的皮肤上,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蚀出洞来。
他那只脏污的手——就是那只刚刚扇在任萱萱脸上的手——竟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和理所当然,大剌剌地朝着圣雪的脸颊伸了过去,满是黑污的指甲眼看就要蹭上那片莹白。
“——这么嫩的皮肤,给打坏了,哥看了真心……嗷——噗!!”
那个“心疼”的“疼”字还未完整落地,就被一声短促、清脆得令人牙酸的“咔嚓!”
声粗暴碾碎。紧随其后爆发出的,是堪比杀猪宰牛般拖长凄厉的惨嚎!
没人看清圣雪是怎样出手的。
只看到她垂落的右手腕骨像装上强力弹簧般猝然翻转、拧绞、下压!动作快如毒蛇扑噬!黄毛脸上猥琐的笑瞬间被一种极度扭曲的痛苦取代,他的世界只剩下手腕处炸开的剧痛——一股无法想象的、钢铁般的巨力将他的整条胳膊凶狠无比地拧向身后,如同一张不堪一折的薄纸,整个人像被扔掉的垃圾沙袋,“咚!”一声巨响被狠狠摁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脸颊擦着粗糙的地面,火辣辣一片,整张脸挤压变形。所有的气焰连同狠话一起灰飞烟灭,只能在喉咙深处挤榨出不成调的、濒死的呜咽:“啊——!!!手……手折了!!救、救命!!亲娘哎——!!”
身后,俊宇狠狠抽了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身旁的闵宇浓眉已经锁死,眼神沉冷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摆出随时可以扑出的姿态,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
这电光石火的一招,干净利落到令人胆寒。另外几个围着任萱萱起哄的小喽啰,集体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像濒死的鱼,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砸在脚面上,死死盯着像破麻袋一样被按在尘埃里的老大,惊骇欲绝的目光在黄毛和那个看似纤细的女孩之间疯狂扫射。
无形的恐惧瞬间凝固了空气,把他们牢牢钉死在原地,连呼吸都似乎忘记了,更别说冲上来动手。
黄毛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豆大的冷汗像瀑布一样滚下来,那条手臂仿佛已经被完全撕离了身体,只剩下一种正在被活活撕裂、烧灼神经的剧痛。他从牙缝里嘶嘶抽着冷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对着那几尊呆若木鸡的“塑像”吼,声音破碎得像漏风的破口袋:
“操……操啊!都……都是……吃干饭的……上……上啊!别管……那个死丫头片子了……先……先给我……弄……弄死这个女的!操……快……快……!”
然而,那几个马仔,你瞅我,我瞟你,双腿就像被灌进了沉重的铅水,在地上生根发芽,挪不动半分。非但不敢冲,其中那个面孔蜡黄、身材瘦小的家伙,脸色更是煞白煞白如同新刷的石灰墙,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两片枯叶,声音带着吓破胆的哭腔抖抖索索飘出来:
“大……大哥!碰……碰不得啊!真碰不得啊!”
他那根指着圣雪的食指,哆嗦得快要抽筋,仿佛他指着的不是人,而是地狱爬出的罗刹!“她……她是……是那个……伊家的……伊圣雪小姐啊!”他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末日的惨烈,“咱……咱们要是……要是伤了她……整个黑天帮都得……得玩完啊大哥!是真的啊!她就是道上……道上传说的那个……”
“伊氏?”“伊圣雪”?
这几个字像两颗炽热的铅弹,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贯入了黄毛嗡嗡作响的脑壳里!
记忆的闸门被一股汹涌澎湃的寒流猛地冲开!去年那个冬夜,豹哥的老窝——那个藏身于闹市背后、看似固若金汤的地下赌场,第二天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豹哥被人像拖着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直接从顶楼办公室窗口扔到了冰冷刺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中央!
道上兄弟私下传得沸沸扬扬,说豹哥就是不长眼惹上了“伊”家的那个……那个名字都带着震慑的“小公主”……然后,整个帮派就仿佛被人从地面上彻底抹去,渣都不剩!
黄毛脸上原本因疼痛而扭曲的肌肉此时开始了无法自控的疯狂痉挛抽搐,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劈啪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巨大的、纯粹的被抹杀的恐惧,如同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猛地扼住了他的整个胸腔、他的灵魂,瞬间碾碎了所有嚣张气焰和手腕断裂的痛苦,把他捏成了一只濒临绝境的待宰小鸡。凄厉的痛呼霎时变调成了语无伦次的、凄惨无比的哀告:
“圣……圣雪小姐!饶……饶命啊!是小的……是小的瞎了狗眼!!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真该死一万次!对、对不住!!千……千万对不住您啊!”他挣扎着想从圣雪的钳制下翻过身来磕几个响头,哪怕蹭破头也想争取一线生机,但手臂处传来的粉碎性剧痛让他猛地一抽,再次痛得龇牙咧嘴,几乎背过气去,
“我……我们……绝……绝不是故意来……来冒犯您的啊!是……是她!”他肿胀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簌簌发抖的任萱萱,“是那个……死丫头……不不不,是赵……赵家这个臭丫头啊!她……她那个短命鬼老爹……死、死之前……欠……欠了我们老大一大笔钱……好…好几百万哪!
她那个废物爹死了烂账了,可她那个没用的娘亲还不上钱!今天……我们……我们只是按照道上的规矩,给她一个……一个永生难忘的小小教训罢了!真的!千真万确没别的意思!绝对不敢……不敢冒犯您一根头发丝啊!求……求您高抬贵手!求求您了圣雪小姐!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他几乎是哭爹喊娘地嘶吼着喊完最后几个字,拼命地朝着那几个早已吓傻的马仔挤眉弄眼,整张脸扭曲得像个揉烂的抹布。那群马仔如同猛然从梦魇中惊醒、接到皇帝大赦天下的圣旨,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到老大身边,七手八脚、连拖带拽地架起自家那位面如死灰、冷汗淋漓、只剩下半条命的大哥。
他们像是背后有千万只无形的恶鬼追命,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扑进旁边那条更深、更黑暗的小巷口,像几团被扫帚猛扫的垃圾,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在了凝重的暮色深处。
连滚带爬的声音在巷子里激起短暂的回响,很快又被死寂吞没。
空气里,那股廉价的劣质香烟味混合着暴力的酸腐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浑浊地粘附在每一个角落。
只剩下地上蜷缩的一小团影子——任萱萱。她把自己紧紧抱成一个更小的圆球,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负伤后舔舐伤口的细碎呜咽,断断续续地从那团缩紧的身体里泄漏出来,敲打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上。
圣雪绷得如同满弓弦线的肩膀,这才微不可察地向下一松。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滞留在胸中的浊气,迈步走向萱萱,缓缓蹲下。冰冷的水泥地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裙料刺上来。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微颤抖,轻柔地、万分小心地将萱萱脸上那些被眼泪、汗水和尘土彻底糊成一团的、粘腻纠结的发丝,一点点拂开。
“萱萱?”
圣雪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冰冷锋芒,轻柔得像一片落在湖面的羽毛,“萱萱,是我,小雪。没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不用怕。告诉我,有没有摔到哪儿?身上疼不疼?”她一边说,一边试着去扶女孩冰凉的臂膀。
可就在指尖刚刚触及皮肤的刹那,萱萱的身体像被滚烫的铁烙了一下,猛地剧烈向里一缩!她慢慢地、用一种异常生锈卡涩的动作抬起那张布满青紫淤痕和泪痕的小脸,眼神空茫地投注在圣雪脸上,里面翻涌着厚厚的、隔世的云雾,带着一种刚刚从深渊底部捞出来的、极端陌生的不确定。
“圣……雪?”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玻璃上摩擦,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
“真……真的是你吗……”她像是在辨认一个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虚影。
“是我,傻丫头。”
圣雪的声音更加轻柔而笃定,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她不再犹豫,也席地坐了下来,任由裙子沾上尘土和污迹。
她伸出手臂,坚定地绕过萱萱那冰凉、仍在微微发抖的肩膀,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地将那个颤抖的、冰冷的小身体圈向自己怀里,“没事了。来,告诉我,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我家这边来了?你妈妈她……知道你出来吗?”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投入深湖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萱萱苦苦维持的最后那丝防线。
她那双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睛,在圣雪的脸上呆呆停留了几秒,然后某种深不见底的、积压了万钧绝望的黑暗迅速占据。闸门轰然碎裂!“哇——!!!”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内脏都呕出来的恸哭,像决堤的洪流般汹涌而出!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把自己的头深深砸进圣雪怀里,两只手死死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攥紧了圣雪胸前的衣料,仿佛那是支撑自己不至于被绝望漩涡彻底吞噬的唯一稻草。
她哭得天崩地裂,整个人都在圣雪怀中剧烈地、失控地抽搐、痉挛,滚烫的眼泪瞬间便浸透了圣雪的前襟,留下深色的印记,灼烧皮肤。
“妈……妈妈……哇呜哇——她……她……”破碎的、不成调的词语在崩溃的狂潮里艰难地挣脱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沾染着淋漓的鲜血,“……那些人……又……又来了……好多好多……呜……比……比以前……凶太多……凶太多了……砸……砸了好多东西……呜呜……骂人……骂得好难听……呜呜……我妈……妈妈……”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置信的悲怆,“跪……跪在地上求他们……让他们……再宽限几天……说她……说她一定在想办法……在想……在拼命想办法……呜……”
哭声骤然哽住,萱萱的身体在圣雪怀里剧烈地一弹,仿佛再次遭遇了那致命的一击。她用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死死抓住了圣雪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睛里爆发出刻骨的惊惧和恨意:“……可是他们……那些畜生啊……一点都没听进去……那个……那个带头的黄毛畜生……抬脚就……就狠狠踹在我妈……胸口上啊……呜呜呜……小雪……”她崩溃地喊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我妈她……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好多年……一直弱……他们……一群人围着她……打啊……打啊……我……我没用……真的没用……我拉不开……推不动……怎么也护不住妈妈……呜啊啊……”
嚎啕声几近断绝,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气绝,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绝望的尖啸:“……我妈……我妈最后……最后她……她就……没……气儿了啊……呜呜呜……小雪!就在我眼前!就……就在我……眼前啊……我看着她……看着的……”她大口喘息,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氧气,眼神涣散如风中残烛,“她……最后……最后死死抓了我的手一下……塞……塞给了我……”萱萱抖抖索索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攥得几乎断裂、边缘染着几道不知是谁的手指血迹,皱成一团的纸条。“……塞给了我……这张纸……还……还跟我说……要……要去法国……找舅妈……说那里……能活下去……可是……可是……”她颤抖着举起那张带血的纸条,仿佛举着千钧重负,眼神里是彻底的空洞和无助,“我……我一点法语都不会啊……一个字都不认得……钱……钱……更是一分都没有啊呜呜……我能去哪儿?哪里是我的路啊?小雪……我……我好怕……我现在……真的……真的就只剩你了……只有你了啊……小…小雪……”她全身力气耗尽,整个人瘫软下去,冰凉的额头抵在圣雪同样冰冷的肩窝,细碎痛苦的呜咽如同濒死的小动物在哼唧。
这彻底崩溃的倾诉,夹杂着决堤的泪水和压抑许久的恐惧、绝望,像冰冷的铅块重重砸在圣雪的心坎上,留下深坑。她收紧了手臂,更加用力地、无声地拥抱着怀里那个剧烈颤抖、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成齑粉的身体。时间失去了意义。沉重的夜色终于完全铺满了狭窄的巷弄,将相拥的两人吞噬。
路灯在她们头顶无声地亮起惨白的光,在那湿漉漉的泪水上折射出冰冷刺眼的、破碎而模糊的光点,凝固地映照着刚刚发生的、活生生的世界崩塌。闵宇和俊宇沉默地靠近,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他们沉默地立在一步之外,像两尊无声的守护者,只有眼中浓浓的不忍和忧虑清晰可见。
圣雪空着的那只手,在微弱的光线下展开了那张褶皱的纸。
潦草褪色的墨水笔迹写着法语地址和电话,在她眼中扭曲浮动。
她掏出手机,指尖按亮的荧幕在灰暗的角落里投下一块小小的、惨白的光晕。指节在屏幕上滑了几下,一个标记为“王叔”的号码被利落地拨出。铃声单调地响了两声便被接通。
“王叔,”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未曾发生,只有一丝深藏骨髓的冰冷沿着信号线传递过去,清晰得不带一丝涟漪,“帮我订两张飞巴黎的机票。今晚。最快的航班。”
巷子深处响起汽车引擎低沉而迅速的咆哮声,一道沉稳的光柱由远及近劈开了凝固的黑暗。
她低下头,再次紧紧抱住怀里因为她的决定而有一瞬间茫然、继而爆发出更剧烈呜咽的女孩。
路灯惨白的光,冰冷地照亮了圣雪下颚紧绷的线条,以及怀中那绝望的、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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