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胖丁再恢复神智,他正以一个烙大饼的姿势趴在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鞋刷子来回摩擦过。
“呸呸呸!”他翻面坐起身,吐出进嘴的泥。
他后边靠着临时搭起的铁皮房,形变发出的“当”声让他放轻了动作,前边是沙石堆,还有一小堆熄灭了的柴火,上面架着个已经被熏得漆黑的用来烧水的炊壶。
这应该是一个工地。
十年前的工地窝棚。
“嗒。”这时一声轻响,一束白光自下而上打在身旁漂浮的脸上。
“啊嗷嗷嗷!唔唔唔——”今晚最惨烈的一响猛地被身后窜出来的人摁了回去,然后那人手起刀落砍在他后颈,一言不发干脆利落的给他弄晕了。
“呼,好险好险。”云疴双手合十,毫不诚心,“对不起了老板,忘了恐怖本主角团必出岔子定律,您先躺会吧。”
坐在石头上的何愈把手电光挪到胖子身上:“他为什么要叫?”
“换我我也叫。”
云疴带着一小丝心虚和抱歉,贴心地在丁老板脑后垫了团衣服——还是胖丁自个儿的外套,“被你的出场帅到了。”
于是何愈默默记下了,并准备回去活学活用。
云疴刚才背着何愈,单手把昏迷的老板从空地拖到了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放下人又出去查探了一番。
他们被卷入了“境”。
所谓“境”,既是幻境,是领域,是心念所成。玄门中人习清静之境,自身很难被其他境影响,就算误入了他人之境,也能独守其身,但像胖丁这样的普通人,心绪混杂,就很容易被境中的事物带偏,从而迷失,永远留在这一方幻境里,所以让他先晕过去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人死后七魄先散,而后天魂归天路,人魂归地府,独留一缕识魂徘徊在世,执念散尽则随人魂转生,有执念强烈者久滞,化为所谓的鬼魂,其境必受执念驱使,遍遍演复生前憾事。
境中之物亦真亦假,但不论如何变幻,境的中心一定是最本源、最真实之物,找到它也就找到了破除境的方法。只不过……千人千相,鬼知道境心会是什么,通常只能暂且跟着境中故事发展下去,再从中寻找蛛丝马迹破局。
“我简单看过,这‘境’应该是十年前的事,境心……大概能猜到了,不会太难找,只需要稍后确认一下,先在这等着就行。”云疴贴着何愈坐下,在背包中翻找起什么,“来,亲爱的,帮我打个光。”
何愈替他照着,一边从那堆柴火里拣了跟没那么焦的小木棍,戳了戳胖丁示意道:“那他等下怎么办?”
“让老板躺会吧,你也坐这里等我。”
何愈把脚踝展示给他看:“和你一起去,我好了。”
“那不是好了,是肿得麻木了,回去我拿药帮你敷一敷。”云疴从包里翻出一根由三股毛线编成的红色细绳、一个不知道是生是熟的鸡蛋、一把线香、一叠黄符纸钱、一袋用布包装的生米、一袋香灰、一只巴掌大的三足双耳小香炉、几根麻丝、一支柳和半瓶朝露水。他从兜里掏出那只百纳盏,一碗多用终于能发挥一下字面意思,装盛起半碗露水,动作间也倒不妨碍略有夹带私货之嫌地吓唬,“再活动的话,你明天都下不了床了。”
何愈拾起香炉拿在手里看,尽管还是有些跃跃欲试,但不知在云疴这栽过什么跟头,显然已深谙“听人劝吃饱饭”这一做人哲理,不说话就算是听进去了。
香炉似乎是铜质的,两耳呈翼状,细看每一片羽都是由两只纠缠在一起疯狂撕咬的小鬼组成的,三足像是什么怪物带吸盘的触手,实在奇诡。
他晃了晃香炉,有点好奇这又是什么法器。
“啊,那个啊,不是什么法器,是老头以前在小摊上花十块钱淘的普通工艺品,说是什么克苏鲁风中西结合酷得一比。恰好这只够小也能用,就顺手塞包里带来了。”云疴接过来,开始往那只小香炉里填香灰,再捏了一小撮搓进水里,遗憾道,“早知道找卢忆艏那小子要点经砂的……算了,凑合用吧。”
境里似乎是冬天,没有动物发情的叫声,也听不见聒噪的蝉鸣,只有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云疴立刻遮住了光,何愈配合地熄掉手电,两人躲在铁皮房后面往外看着。
同云疴得到的情报一致,那面包车上先下来两个男人,其中那个高大的扔给猥琐着身子的男人一套铲子,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话,猥琐男突然变得很激动。大块头推了他一把,接着脱了上衣,露出从胸膛到小腹的一道狰狞刀疤,他凶狠的骂了几句,猥琐男一下闭嘴了,认命地借着车灯开始挖坑。刀疤男又折返回车旁,从后座扛出两个扎了口的蛇皮袋,所有人都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也无济于事,毕竟因果既定,过去便无可挽回。
这只是一段血淋淋犯罪事实的沉浸回忆,只能眦目以观,没人救得了他们。
猥琐男虽然看起来忐忑,手下却利索地挖了两个深坑,刀疤男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扔后也没闲着,又从车里提出四大只装满不知名无色液体的白色塑料扁桶。
云疴认得这种式样的桶,以前酒厂会用这种塑料桶来装酒,曾经老张头也会拿着比这个稍小一点的酒桶去打酒吃,所以这里面装的应当是几十升白酒。
刀疤男直接打开盖子把液体倒进土坑里,果不其然,一股劣质的刺鼻酒气四溢。由此可见这第一任老板确实是外行外外行,对活桩的细节其实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邪门东西。
云疴心里还在吐槽这照猫画虎坑爹玩意儿,刀疤男就朝这边摸黑过来了。铁皮房后边堆着多的沙石,那不远处一定是搅拌机,他是冲搅拌机来的!
两方距离逐渐拉近,眼见他就要摸到铁皮房前面吊的灯泡开关,再启动机器,接着一步步重现曾经的惨剧,云疴当机立断脱掉白色外套,在何愈手心写了几画后也轻声摸了过去。
小女孩的境因为那一丝浑杂的浊气而充满了恶臭,而境中衍化出的“活物”身上恶臭会略明显些,云疴就靠这点判断刀疤男的位置,榹明也被这境在浊气的加持下排斥在外,于是现在他手里只提着那只装了灰的香炉,不过对偷袭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没想到的是,那刀疤男应该是背了几条人命的,天天刀头舔血神经崩得可紧,在云疴靠近的一瞬间若有所感:“谁在那里!”
“砰。”
云疴一砸砸歪给他肩膀来了一下,香灰四散糊了他一头一脸。
“呸呸呸……你奶奶个腿的!”刀疤男闪到一边,就要往灯泡开关那扑。
云疴哪能让他得逞,先前在工地上就逛了一圈,灯泡开关在哪他心里门儿清,于是在刀疤男的路径上抬起香炉,敲在了他背上,又朝他脑袋上补了一下。
铜质香炉,非同一般的手劲,换普通人挨这么几下早趴一边了,可刀疤男显然是个厉害角色,被打得发了狠,翻身暴起抓紧云疴的小臂往地上一拉,就要去掐他的脖颈,云疴借力下带,翻腕逆缠扣住他一手,另一边以攻为守,“哐”一声香炉直击他面门。
就在这时,发觉不对劲的猥琐男终于向这边走了几步。他原先离得有点远,和刚才的他们一样,只能听见人声,听不清喊的什么,所以他靠近了些,试探地问:“刀哥!没事吧?”
闻声云疴暗道不好,刀疤男异常能抗,出手狠毒,对上他能占上风已是抢了先机,若是猥琐男再过来帮他,那就不好说了。
“妈了个巴子……”刀疤男正撤手捂住剧痛的口鼻低声咒骂,面前胆大包天的小子下手狠戾,哪怕是自己差点把他的手臂捏碎,他也不吭一声,甚至吃痛后还有反抗余力。他闻声瞬间做了决定,不打算逞强,准备和猥琐男一同把只会藏在暗处阴人的小杂毛拖出来千刀万剐。
猥琐男没有得到回应,开始朝这边靠近。
刀疤男准备摇人,情急之下被云疴一个裸绞锁住喉管,一时发不出声。
但危险并没有就此解除。猥琐男没有停下,他继续向这边走来;刀疤男也在妄图挣脱,一边试图发出点什么大动静。
两拨人无声较量了许久,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猥琐男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后便再没了他的声音。
这边,云疴和刀疤男的角力也到了尾声,刀疤男后来一直死死抓在他的手上,云疴的手已经麻了,香炉坠地发出两声闷响。见刀疤男似乎是晕死过去了,他正准备放开手,那人却像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暴走发力,不顾一切挣脱他的束缚,反手向他的心脏掏去。
一击若中,老狐狸不死也得断条尾巴,云疴一时避无可避,想用最小的代价生抗下这一击,最后的念头居然是——“我当时大意了,没有闪……何愈又要难过了,会躲起来偷偷掉小珍珠吗?还没有见过他因为伤心而流泪呢……”
刀疤男却突然停住了,“咚”一声向后倒下。
他陷入了一个走不出来的噩梦,将会永远在无垠的雪原里一脚深一脚浅向前走,无数次被风刀霜刃剐成碎片。
手电光亮起,何愈刚才将指尖贴到了刀疤男的太阳穴上,现在仍抬手保持着并二指的动作,像看什么垃圾似的睥睨着他,不过这么说也不对,那不是厌恶,更准确一点——那是宛如看死物的森漠冷意。
有言道造物者对生灵施以的最大悲悯便是缄默,何愈像极了,又不一样,其中夹杂了一丝异样的人情味,当然仅对着他面前这位。
他伸出微凉的双手去抚上爱人的脸颊,指尖自发尾滑过,手臂下一刻便圈紧了他的脖颈——那是一个将弱点完全向其袒露的拥抱,何愈感受到那人的心脏依旧在有力搏动着。
他把头埋进云疴肩窝,不带情绪却也满含情绪闷闷道:“沾着黑气的影子,有两个,危险,你需要我。”
云疴回环住他的腰身,用稍微干净点的另一只手像安抚闹情绪的孩子一样慢慢拍着他的背,亲吻他的头发:“嗯,我坏心眼,我错了。”
“不过你怎么直接冲过去了?脚不疼吗?”
云疴蹲下替他看了看,浮肿和瘀血居然全消散了,恢复能力惊人。
是因为察觉这边的情况所以自愈了么?云疴顺手捡起一旁的香炉,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个念头,不过也顾不得多想。
“不是你临了改主意写的‘上’?”何愈语出惊人。
云疴:“……”
“我写的是止。”
为了高效又快速传递信息,为了何愈能够准确接收,他甚至贴心地把“等”“停”一类笔画繁琐的换成了简单的“止”。
“下次换成stop吧。”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醒来的胖丁揉着后脖子,打着手电循声找了过来,“哎哟我这后脖梗子酸的哎……大师,这是怎么了这是?我们在哪儿啊?”
“哎哟喂……老板,您醒啦?不瞒您说,我老婆吧,他看着显年轻,其实是个老古董,不会拽洋文,也听不懂思密达。”云疴只字不提他怎么晕过去的,皮笑肉不笑,“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大问题,您可以理解为我们中了头奖,意识免费来一次密室逃脱,刚巧这密室主题就是十年前工地前因,找到对应的钥匙就能出去,这么一听是不是还挺有趣的?”
“啊?”当事人显然对这种“免费密室逃脱”满腹狐疑,反反复复自我说服这高价请来的大师还是很靠谱的。
“那找到钥匙了没有?”
“当然……”云疴望着他,嘴角带笑。
何愈也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反应——没什么特殊的,眼里是正常的欣喜。
“那太好了!我们快点出去吧!”
“别急,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准备——能麻烦您帮我拿一下放在后面火堆旁的包和地上那碗水么?”
胖子一点也不想在这多待,恨不得光速出去,不疑有他就应下了。
等他走远,何愈道:“不是假货。”
云疴也肯定道:“确实不是冒牌货。”
在境里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虽说有云疴给的符纸不可能在不惊动云疴的情况下被伤害,但是一旦落单是有可能被掉包的。云疴自己是真的,何愈的能力绝无仅有,也不可能被替换,至于在何愈来支援后落单的胖丁,就不一定是原装了。
胖丁身上有股浊气,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入境本来就是会受其影响,更别说胖丁这种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沾了什么很正常,出了境自然会恢复。
仅对他个人而言,他的行为动作、语气神态、说话时不时夹的口音和一些微小的语言习惯和之前都是一致的。况且何愈能说他不是假货,应该是在过来之前给他留了什么无法被伪造的特殊标记。
而云疴眯眼笑了笑:“——因为我找到‘它’了。”
上次还是在说新年好(汗颜),真·大修一年……
不过【生桩】对比来说还是很短,因为它只是一晚的故事,just引入,大概下章or下下章结束_(:3」∠)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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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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