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巷中,青砖墙下,檐下两尊高大威严的石狮矗立于大门双侧,匾额上整肃“薛府”两个大字昭示着府邸的主人。
此刻双狮中的一只旁停了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一高一矮两名气度非凡的少年立于车前,正是谢毓与薛居令。
却说方才薛居令一路过来心中虽忐忑不已,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向谢毓搭话。待谢毓先开口让他回去好生休息后,薛居令才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吩咐下人套辆马车过来送她回府。
整个过程谢毓似乎仍心不在焉,与薛居令简单道别后便欲上车离开,却在即将入内时又被薛居令叫住。
可她应了他,回过身后,薛居令又一言不发只站在她对面,甚至连头都没敢抬。
谢毓也沉浸在自己的窘境里,一直不敢看薛居令,这些都是她方才佯装不经意瞟一眼时发现的。
但这般僵持着始终不是个事儿,况且,如今这般继续同薛居令待在一处实在让她没法冷静下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于是谢毓逼迫自己直视薛居令,问道:“你叫住我究竟想说什么?”
薛居令没说话,也没敢抬头。
谢毓见状便作势要走:“你不说我可走了。”
“别!”
薛居令连忙拉住她……的袖子阻拦,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谢毓眨眼,回想自己的表现,不禁心中默问:自己这算是生气吗?
“当然不是。”谢毓肯定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你方才突然对我不理不睬,只埋着头往前,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你已经……”薛居令抬眸看她一眼,在对上谢毓的目光时猝然低垂,“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开心了?”
薛居令低垂着目光,盯住脚下的青石板,稍稍挪动视线就能看到离他几步距离的软靴,跟他脚上的那双一模一样。
但那一双是谢毓的,是上次在金玉庄时他吩咐人去买的,与他一样的尺寸,她穿着并不合脚。
想到那时,薛居令脑中便浮现出谢毓身着女装的模样,一时耳廓发热。
虽说已是几日前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却仍旧叫人惊诧,也不只是不是因为他这几日都昏睡着,对时间的流逝并无实感,那天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一样,挥散不去。
再回神至如今,薛居令垂目望着谢毓的软靴,不禁再度感慨。
谢毓的脚真的好小啊,跟女孩子的一样……
“你的确说错话了。”
那双软靴的主人在说话,将盯住它的少年吓了一大跳。
薛居令眼皮跟着心一跳,微张嘴怔愣看着谢毓,方才便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忧惧这一瞬无限放大,竟迫着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盯紧了谢毓那张水亮盈润的唇,绝望地等待它宣判自己的死刑。
他心中起伏不定:谢毓真的听出来了!是从哪一句?哪一刻?谢毓会怎么看他?也会觉得他龌龊不堪吗?
谢毓并没有将这个令他难熬的过程拉长,她认真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谢毓的脾气有这么不好吗?怎可能无端对一个病人生气?”
薛居令眼神发亮:谢毓的意思是她并没有听出他的心思?还是说她是装的?只是不想在这跟他撕破脸?
谢毓不知他胸中汹涌波涛,只见他面色好转,补充道:“我们可是好兄弟,对彼此的包容度都很高的,你说是吧?”
说完这句话,谢毓也一瞬间想通了。
自己方才将永不分开的关系想成夫妻这想法的确有些荒谬,可他们可是好兄弟,即便是薛居令知道了她的胡思乱想,想必也会包容的吧?毕竟据她所知,她这个好兄弟可不好男风。
将方才的别扭抛之脑后,谢毓终于重新以正常的目光直视薛居令,脸上也再度浮现出笑容。
只是……她脸色变好了,薛居令的脸色却似乎变差了。
他一双炯炯目光黏在谢毓脸上,眉目间又同阖目时一样轻微蹙了起来。
谢毓不解,他们也没有在吵架,薛居令怎么又忽然扮起可怜来。还欲追问时,便听得薛居令低低开口。
“只……只是……兄弟吗?”
不过后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宅内出来的下人出声打断了:“二公子,老爷听说您回来了,让您过去见他。”
谢毓一听到薛镇的名头便心生畏惧,便也借此离开:“既然你父亲有事找你,你就先进去吧,我也先走了。”
薛府的马车渐行渐远,载着“薛家二公子的好兄弟”驶出了永安巷。
薛居令缓缓收回追随的目光,他的问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
谢毓的马车还未停稳,谢家门房的小厮便已伸长了脖子张望,神情隐约透出几分激动,目光黏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上,恨不能穿透进去。
待真切看清下车之人是谢毓后,那藏不住的激动便现了满分,连忙遣了旁边的人进去通报,自己则满脸欣喜迎了过来。
“大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谢毓一脸蒙圈:“你是在此处侯我?”
“是啊!大公子失踪几天,府里上上下下都急坏了!”
“此话当真?”谢毓想起上次失踪回府的情景,对此表示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
她闲散向内踱步,不急不缓问道:“照你这么说,我阿娘他们这次发现我不见了?”
“可不是嘛!夫人真真是急坏了,这几日都去衙门守着不肯回府,今早更是突然昏过去,还是被老爷从朝中急匆匆赶回来接回府的,如今还在房中昏迷着,大夫方走呢。”
听到唐若昏迷,谢毓心一紧,三步并作一步忙不迭向主院去。
还未走进主院卧房,便瞧见里边约摸站着十几号人,无一不是面带苦色,将尺寸之地的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悬着的心愈加紧张,谢毓心绪不宁加快步伐,想要立即查看唐若的状况。
可方迈过门槛,少女腰身便被一团软软的东西紧紧箍住,迫使她不得不顿住脚。
谢毓低头一看,一双扑闪的大眼睛蓄满了泪花,小脸满是委屈。
“大哥!”谢茹哭着喊她,“你、你没死呜哇……”
死?
女孩抽噎的哭声萦绕耳边,哀哀戚戚。谢毓疑惑地盯住那张与自己六分像的脸庞,纳罕谢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事情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毓还未从自家小妹奇怪的话中回过神,便又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冰冷的敕令。
“跪下!”
唐若面色苍白,只披着件简单的外袍,强撑着一般从榻上下来,柔软轻垂的素色锦缎也随她动作一同自席间滑落,衬得面容清雅的妇人愈加憔悴。
她的声音有些弱,不似平日里响亮,却比平日里都要严肃。
谢毓尚且不明就里,但一见着面色虚弱无比的唐若,没有丝毫犹豫便扑通跪了下来。
谢茹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方才还说已经不在了的大哥又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而为何一心寻找大哥的娘亲见到大哥回来后不是抱大哥而是让他跪下。
她什么也不懂,只好可怜的依靠在唐若身旁,小脸委屈着啪嗒眼泪。
“娘。”谢毓望着唐若的脸,想起方才仆人的话,心疼无比,“您瘦了……”
唐若站起身堪堪教身旁侍女搀扶住,急急向前了几步,怒容满面喝向谢毓:“你这混账!说,这几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我……”谢毓话音止住。
王府?赌坊?九霄湖?谢毓犹豫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仲承见她此刻还在支支吾吾,也难见严肃起来,责难道:“你这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娘这两日因为你,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混大一个活人,竟一声不响在上京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快向你娘交代清楚,这几日究竟是和谁一起、又去了何处。”
“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唐若聚力扬起手,却又在即将打到谢毓身上时瞬间失力整个人瘫软下来。
谢毓见状慌乱挪动膝盖搀住唐若,“薛居令!我是和薛居令在一起!娘,我说!您别动气了,小心身子。”
谢毓隐去九霄湖前若干事宜,只说自己是游船时不慎落水被薛居令救下,而薛居令因此发烧她带他去求助到孙之荣处,因此才耽搁几天。因着孙之荣不与外界联系,所以没法向家中传消息。
唐若听得脸色越发惨白,最后更是落下泪泣道:“又落水了?你上次落水才休养好,怎就这般不长教训?你身子本就弱,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办?你真要叫你娘跪死在佛前才安心吗!”
唐若一哭,屋内姓谢的几个一窝蜂便围了上去,紧张得不行。
其中的始作俑者自是最为激烈,连连认错:“娘!我错了!您别说这些。我、我自罚去祠堂抄书!跪着抄!”
“抄什么?你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回房歇下!我这就让茯苓过来。”
“啊……”
“还不快去!”
“是是!都听娘的!”
一番闹腾,唐若需要休息,谢仲承吩咐其余人都离开,只余他一个照料。
谢毓与两个妹妹一同出了门,还是未明白方才谢茹进门所说的话的意思。
可她看向侍女牵着的谢茹,满脸涕泪,连现下是什么情形都弄不清楚,想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于是便逮住一旁的谢惢,牵着她一路到了庭中。
谢毓问:“惢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娘究竟是为何昏倒的?”
谢惢听到她问话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跟谢毓闹脾气般不愿同她说话。
“惢儿——”谢毓拖长尾音叫她,将谢惢重新转过来面对自己,“大哥方才也解释过了,并非有意胡闹。现下我有心弥补过错,可讨娘欢心也得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下手啊。我知道惢儿最好了,你就帮帮大哥吧。”
谢惢见她态度还算诚恳,终于肯松口,叹口气道:“大哥,你也真是的。”
“你当夜未归,娘便立刻去寻了官府,前两日都没有你的音讯,娘已是十分着急,谁承想今日官府竟从河中打捞起一具身形与你极其相似的尸体,衙门便通传让我们谢家的人前去认尸,娘当即便哭了起来。可我们看了那分明是具女尸,且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你,便叫娘亲莫要伤心,但阿娘不知为何,仍旧一口咬定了那便是大哥你,哭得声嘶力竭,直至最后昏死过去。”
“竟然还有这样一段,难怪每个人脸上表情都跟哭丧似的。”
“大哥还用此事说笑呢!”谢惢叉腰,“大哥若是再不回来,指不定谢家就要挂上白幡了,我都不敢想祖父会如何。”
谢毓闻言也反应过来:“对了,你既说此事娘去报官了,那我失踪之事必然瞒不住祖父,祖父现下如何了?”
“还算幸运,祖父这几日去营中了,并不在家中,因此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大哥失踪的事情呢。”
“原来如此。”谢毓舒口气,“所幸……”
话音未落,正门处传来轰天震地的声响:“我孙子呢!我的长孙呢!我的毓儿在哪里?好你们这些人,我孙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情竟敢瞒着我!”
“……”
谢毓和谢惢对视一眼,默默无言,看来也没有这么幸运……
前一日谢毓安抚完唐若又跟着谢仲承一同安抚谢质,随后又被邱茯苓折腾着到了半夜,第二日谢毓一早起身比在外流落几日还腰酸背痛。
谢毓照常回到书院,无故缺课几日自然免不了被闻士沣诘问,仍旧是老样子,一千遍《诫子书》。
不过这次的谢毓没有了之前的哭天喊地,甚至还问了闻士沣一句,能不能帮薛居令那份一起抄了,结果就是被闻士沣赶了出去。
不过将回教室时,谢毓又被闻士沣叫住:“等等,薛居令这几日可是同你在一起?”
“正是。”谢毓点了点头。
“那为何今日你回来了他却未回来?”
“薛居令没来上学?”谢毓讶然,薛居令昨日同他说好今日书院见,怎会无故爽约,“他为何事缺席?”
“你问我?”闻士沣看她。
谢毓点头。
闻士沣吹胡子瞪眼:“我还想问你呢!”
谢毓灰溜溜再度准备出去,在门口时与石平擦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未见过的男子。
谢毓原本只侧目看了一眼便想离开,可却听见石平介绍到这是薛侍郎府上来的人,于是又悄然顿住了脚,竖着耳朵偷听。
“禀先生,我家二公子昨夜受了寒发了高烧,如今还未退下,因而缺席书院,我家老爷特地遣小的前来说明,还望先生海涵。”
发高烧?
门外的谢毓闻言眉心一拧:薛居令不是方退烧吗?怎么现下又烧起来了?这东西还带复发的?
不过既如此,她拜托薛居令打听的事,还得靠自己想办法才行了。
谢毓没管屋内的后续对话,伸了个懒腰两臂交叠在脑后,朝教室走去,心中道:薛六啊薛六,果真还是靠不住啊……
身后薛居令的位置空了一天,谢毓忘了这茬下意识往后靠时,险些挤跑薛居令的书案。
她恍神坐正身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也不知是前些时日禁足太久还是这几日没读书,今日坐在书案前心不在焉的。
走出大门前,谢毓还在忧虑自己该从何下手打听宋岚亭的住处,没成想刚迈下阶梯,那厮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少女加快了步子朝男人走去,在他三步外站定。
谢毓问:“你可是来找我的?”
“正是。”秋生站在马车前,面带微笑望向身前女相郎君。
“谢公子,我家世子有请您赴别院一叙,特让我来知会公子,不知谢公子什么时候方便?我回去后转达世子。”
“现在。”
“好,那我回去便告知世子……等等!现在?”秋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错,我现在就有时间,现在就想去见你家世子。”谢毓表情明媚,“怎么?你觉着不方便?还是说你家世子今日不方便?”
“不不不,谢公子能够今日便赴约,那自是再好不过,身后便是别院的马车,谢公子请。”
谢毓一溜烟钻进车厢,“有劳。”
不过谢毓没有想到,宋岚亭所在的别院居然就在雁林街。
路过天香楼时,谢毓脑中不自觉想起昨日薛居令那一番笃挚真诚的话,心尖又是一热。
她看向那个汤饼摊子,晃眼间竟看见自己和薛居令就坐在那吃汤饼,自己吃的狼吞虎咽,薛居令就静静坐在对面望着自己,眼神温柔,像一对……
什么鬼啊!
谢毓猛地晃了晃脑袋,将方才的想法晃散,再看向那摊子,哪有什么她和薛居令,人家店家都还没支摊子呢。
她也真是奇了怪了,自从那天和薛居令在漕帮船上撞见对野鸳鸯后,自己老是会冒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想象。
真是话本子看多了。
思绪翻涌了一会儿马车便驶入了别院,秋生自外掀开车帘:“谢公子,请。”
谢毓顺势下车,跟在秋生后面,一路转过几个回廊,到了一处素雅的小榭前。
“世子就在里面,谢公子请进。”
“多谢。”
谢毓轻步走进小榭,炉内焚着宋岚亭惯用的香,整洁的书案放置于嵌入满墙的书架前,其后坐着的男子,如兰清雅。
宋岚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谢毓的到来,谢毓走近两步也停住了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你来了。”
宋岚亭并没有抬头,视线还停留在案上的宣纸上,手上握着一笔狼毫衣纹笔,似乎在绘一幅丹青,神情分外专注。
谢毓轻轻一笑,走至他案前,“没想到世子竟会主动派人来寻我,真是稀奇。”
宋岚亭并未在意她话中的讥讽,而是抬颌示意谢毓坐下,声音放得很低,问道:“听说你前几日都不在府上?”
“听说?”谢毓故作讶异神色,“世子还会主动打听我的事情?”
男人手下笔触一顿,瞬息过后又恢复如常,“……只是想找你询问玉珏的事宜而已。”
“前几次派秋生前去寻你都不得下落,是你府上的人这般告知秋生的,并非我有意打听。”
“好好好……”谢毓微微别过脑袋,小声吐槽,“我发现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喜欢嘴硬。”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的自言自语罢了。”谢毓摆手,“放心吧,东西我已经原原本本给你带过来了。”
她从荷包中摸出那块将二人连结在一起的乳白色玉珏,递向他,谑笑问道:“宋世子,这是不是就叫做完璧归赵呀?”
“多谢。”宋岚亭伸手接过,垂眸一瞬后抬眼看她,神色温润,“听说谢夫人这两日常常往衙门跑,你可还好?”
谢毓挑眉轻笑:“你连这都知道,还说没有刻意打听?”
宋岚亭不语,亦不回避她的笑容。
谢毓像是没得意趣,没再继续调戏他,只问道:“你瞧着我可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模样?”
宋岚亭嘴角那抹总是似有似无的笑却忽然加深,道:“倒是同往日一般无二。”
谢毓瞧着他的笑,觉着今日的宋岚亭十分奇怪,但她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但是他的笑,他的话,他的眼神,他的邀约,处处都透着奇怪。
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坐下,如今也并不打算多留,“东西既已物归原主,那我便不多留了。”
她往案上镇纸下的宣纸瞄了一眼,道:“世子绘的丹青很美,我就不打扰你继续了。”
说罢便转身向外。
“等等。”
“你可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宋岚亭端静望着她,思忖几瞬后摆了摆头,道:“没什么,只是想祝你一路顺风。”
方才宋岚亭叫住她时神色分明十分认真,没承想只是句这般无关紧要的话,谢毓古怪看他,虽心中不解仍旧轻快道:“会的,多谢世子了。”
*
离开宋岚亭别院时,秋生又跟了上来,说是宋岚亭吩咐送她回谢家。
谢毓刚想应下,眼前的画面却与昨日的闪现重叠在一起,薛居令的脸一瞬间便浮现眼前,还未出口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发烧了,不知现在好些了吗?
往日总说宋岚亭用功,其实薛居令也从不会无故缺课,除了被她拐着逃课,风雨晴雪都准点到书院,从不懈怠。这样的薛居令今日竟因病缺席,不知得有多严重。
“永安坊……”
“谢公子是在说永安坊?永安坊就在前边,离别院并不远。”
谢毓回神,听了秋生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自觉念叨着那条街的名字。
她喃喃道:“这里的确离永安坊不远。”
也离薛府不远。
要不要去看看他?
谢毓心中纠结。
因为薛镇不喜欢她,从前甚至说过不让她踏足薛府的话,因此她从不轻易去薛府找薛居令,上次去见他还是翻墙进去的。
可是,如今薛居令生病了,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思量半刻,谢毓对秋生道:“多谢世子好意了,不过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劳烦了。”
秋生自不会自作主张替宋岚亭推拉,于是送别谢毓后便入内向自家主子回话。
彼时宋岚亭还在继续绘制谢毓所说的那幅画,听到秋生所说头也不抬淡淡问道:“她可还有说什么其他的?”
秋生思考了一番,答道:“回世子,谢公子似乎提到了永安巷。”
“永安巷?”宋岚亭微微垂眸,仔细描摹着朱栾花蕊的蕊丝,他描绘的很细致,很久都没有出声。
直到秋生都已经离开很久了,宋岚亭才收回笔,轻声道了句:“原来是去薛府。”
*
虽说谢毓对薛府的布局可谓是烂熟于心,可这次翻墙进入薛府前,还是在墙角摩拳擦掌了一番,像是个头一次上墙的愣头青。
踏上薛居令卧房瓦顶时,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谢毓不太确定房中究竟有没有人,于是轻车熟路揭开一片黑瓦,俯身窥探其中情形。
刚取下瓦片梁下便传来句冷冰冰的“你来做什么?”将谢毓险些吓得手一滑,两只手交替挥舞才堪堪接住漆黑的瓦片不让它跌落。
这就发现她了?薛居令这耳上功夫也太夸张了吧。
“我来看我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薛侍郎?
谢毓心中惧怕薛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可片刻后又忍不住凑回来佝下身子猫着眼睛偷看屋内,目光却只能扫到一片衣角,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父亲公务繁忙,孩儿不过是略感风寒,不敢烦劳父亲,父亲还是请回吧。”
“我听下人说你不肯喝药,你这是做什么,跟我怄气?”
“孩儿已经吃过药了。”
“这药分明还在此处,都凉了,你吃的哪里的药?”
薛居令不作声。
“你瞧你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叫那个谢家的小子摄了心魂了,忤逆长辈,冥顽不灵,还不知悔改,哪还有你母亲教导的乖巧模样?”
“你不许提我母亲!”薛居令遽然激动起来,同一时刻,屋中还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好好好,不提你母亲。那你说说今日我特意吩咐人去书院传话,告知闻先生你害病之事,那谢毓想必也知道了,可到现在也没见他上门来看望你,这是好朋友、是在意你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这番话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不过薛居令其实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声音太小,谢毓并不确定话的内容,并且她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
什么叫做“叫谢家那个小子摄了心魄”?
这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不过薛镇说的另一句话也让她流汗了,原来不来探望病中好友竟然是这么恶劣的一件事情,还好她没有。
虽说她以往便知道薛居令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可没想到竟然会到这般针锋相对的地步。她分明记得以前薛居令很听他父亲的话的呀。
过了一会儿薛镇从房中走了出来,谢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才小心翼翼的从屋顶上下来,刚想进薛居令屋子时却听得另一侧又传来动静,谢毓连忙掩在墙侧。
侍女停在门口:“二公子,奴婢要进来了。”
谢毓悄悄探出半只眼睛,见那侍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掌大深口瓷碗置于其中。原来是替换那碗凉掉的药。
“进来吧。”薛居令在里面淡淡应了声。
这侍女进去了有一会儿,出来时托盘内不仅有方才的瓷碗,还有几块大大小小的碎片,应该就是方才薛家父子俩争吵时打碎的那个。
这次谢毓长了教训,等到侍女离开又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左右顾看都无动静后才绕至正门前,轻手轻脚推了门进去。
辗转屏风案几、一坛劲拔矮松谢毓都没见着人,直到来到檀床前谢毓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少年闭合的眼珠在泛着蓝紫色细脉的眼皮底下不停闪动,浓密的剑眉紧蹙难解,额上还冒了几粒汗珠。
在做噩梦吗?
谢毓不自觉伸出手去点他的眉,还未落到实处便因那惊人的热意愕异而停住手,可手掌下的人却像是敏锐捕捉到了上方的凉意,骤不及防的凑了上来,紧紧贴在谢毓的掌心,甚至还像邀宠的幼犬一般在她的掌心转了转。
灼热的温度让谢毓一瞬间大脑空白,可就在这时门外竟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门扉被推动了,那人要进来了!
谢毓一颗心剧烈跳动,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不管待会儿进来的人是谁,现在薛居令的脸托在她的手上,看到都不好。
谢毓左看右看,心跳得越来越快……
“睡着了?”
谢毓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有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睡着了好啊……睡着了就不会那么气势汹汹了。”
原来又是薛镇。
谢毓没想到他居然又去而复返了。
“我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夫君,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亲,但我真的很爱你们,我不想辜负每一个,却不想最后谁都对不住,令儿,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够理解为父?”
“那个谢毓究竟有什么好?你要为了他顶撞我,在雨中硬生生跪着不肯低头,就连先前生了病也不告知我。我若是知晓你还生着病,又怎会狠心让你下跪……”
“你十岁便没了娘,我总是想好好管教你,不辜负你娘的期许,可没想到我越是想走近你,却总是把你推的更远了。送你去闻先生的书院是想让你得大儒教导,成就一番功名,却没想到让你结识了谢毓这等花天酒地之徒,还……深陷泥潭,”男人顿了顿,声色愈显沧桑,“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将你送去那里……”
薛镇一个人默默在薛居令床前说了很久,谢毓就躲在床底一句一句地听,等薛镇轻声合上门离开后,她都愣了一会儿没有出来。
其实来之前,谢毓想过甚多与薛居令见面的画面,只是没想到最终看到的会是这样唇角发白,身覆单衣,无比倔强地同父亲争吵的薛居令,他冰冷、强势、还会生气,但他看起来很不开心。
不过谢毓也因此窥见了一角他高烧复发的缘由,只是没想到竟与自己有关。
*
原来昨日谢毓走后,薛居令依照下人指引来到薛镇书房,鞋面方迈过门槛便听得一声喝令:“跪下。”
“你去哪里了?”
“城外。”
“和谁?”
“……”薛居令沉默,并不看他。
薛镇却并没有将此事就此揭过的意思,虽然目光仍旧放在手中的邸报上,但心思很明显并不在那处。
“没听见吗?”他脸色比方才愈加沉了一些,慢吞吞道:“我问你,是和谁一道?”
“……谢毓。”
啪——
邸报被扔至薛居令身前,留有明显蜷曲折痕的边缘昭彰着它的主人不愉悦的心情。
“常言道,凡事不过三,可我已经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你当真要叫为父寒心至极吗?”
薛居令不语,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尽管没有言语却已然表明了态度。
“若你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就罢了,可你不是啊,你说说你究竟是犯了什么魔怔,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非要同谢家那个不上进的废物整日厮混在一处!”
“不是的。”薛居令打断他。
“你说什么?”薛镇淡淡看向他,似乎在等待薛居令给出他打断自己的解释。
“我说——”
薛居令直直看向薛镇的眼睛,沉声道:“谢毓不是废物。”
薛镇眸光闪烁一瞬,不语。
薛居令继续道:“父亲,无论您如何说孩儿,孩儿都无一句怨言,但您不应该说谢毓,无论如何,他都是孩儿的朋友,他对孩儿好,孩儿也很珍视他,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应该遭到您这般的鄙夷与轻视。”
两道平静却又肃杀的目光在气场沉寂的父子之间交锋,最终还是薛镇率先放缓辞色,道:“令儿,为父并不反对你结交朋友,可朋友亦有好坏之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简单的道理莫非还要为父来教你吗?”
“为父只是希望你在择友的时候能够擦亮双眼,不要做出对自己有害的事情。”
“孩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如同您当年欺骗我与阿兄时一样清醒。”
被戳中痛处,薛镇忽地扬声:“你清楚什么?我看你分明是被冲昏了头脑!你就在这给我跪着,跪到你清醒过来为止!”
“出去,跪到庭中去,让天地日月都见见你那龌龊之心!”
“我不管你究竟愿不愿意,就如上次所言,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管你是自己去找,还是任由我安排,一个月期满,必须将婚事定下来!”
薛居令跪了整整一夜,黄昏时照拂在他身上的血色残暮逐渐变幻为清冷惨白的月光,到最后连月光也被突至的乌云遮蔽,闷声的雷不时从厚重的云层中传来,似乎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门外负责看守的侍女见天色势头不妙,便进书房向薛镇禀报。
“老爷,奴婢看这天,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要不要让二公子起来了?”
“是他让你进来传话的?”
侍女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薛镇神色不变:“那便让他继续跪着,什么时候肯开口认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侍女又抬头看了门外天色一眼,犹豫开口:“老爷这……”
“你有异议?”
薛镇抬头看了侍女一眼,音量并不高,却将女子吓得连道不敢,慌乱中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薛镇为官行事惯以雷厉风行闻名,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家中都鲜少有人敢反驳他的话,更不必说干涉他的决议。因而方才他那一句问话,当真险些将那名侍女吓得瘫倒在地。
薛镇顺着抬起的视线向外看,侍女离开时匆忙,并没有将那扇一直敞着的门给带上。
其实薛镇一直都能看到庭中跪立的薛居令,也一直知晓他并未向来往的任何下人说话,更没有向他认错。但他方才就是要故意那般问,故意说给薛居令听。
临近科考,他必须要将薛居令从歧途上拉回,第一步便是要他表明再不与谢毓往来的态度。
可看着薛居令那道映在昏暗烛光下的倔强的下颌线,他又气不打一处来。
枉费他这些年在外“说一不二”的名声,可回到家中,面对这两个血脉相连的骨肉,自己却一个比一个没有办法。
这些年来,虽说他对薛子臻和薛居令的教养都是恩威并施,可奈何这两兄弟竟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没有一个将他的话听进耳朵。这次他必须要让薛居令尝到苦头。
轰隆——
又一声雷鸣在天边炸开。这次还伴随着一道照彻天际的闪电,在天与山峦相接的边缘挥出一条狰狞的白鞭。
薛镇走出书房,一股独属于雨天的黏腻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让他意识到方才侍女的话并无半分虚假。抬眼至远处,黑云已压至山头,天地间似乎已经盈聚了足够多的水汽,一场电闪雷鸣的倾盆暴雨呼之欲出。
男人踱步到跪立的高大少年身边,默默站立。
微妙而又平常的沉默横亘在父子二人之间,双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似乎在较量谁会成为那个先说话的人。
这份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不过并不是由庭中的二人,而是由一个自门房而来的小厮。
“老爷!周主事上门求见,说是有要事要同您相商。”
“人现今在何处?”
“已将周大人迎至谒室。”
“我这便过去。”
临走前薛镇冷冷朝一旁薛居令侧目看了一眼,只见薛居令仍旧挺直脊梁,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薛镇离开时的步伐便迈得愈大了些。
薛镇走后与周逊交谈了近一个时辰,周逊离开时叹了句雨下得真大,薛镇还附和道:“的确,况且这雨自你来时便下起,没想到你去时竟还半点停歇之意都没有。”
周逊赞同这雨来势汹汹,正欲向薛镇讨辆马车回去时,却见薛镇突然变了脸色,急匆匆地夺门而去,只留他一人在檐下发愣,不知其解。
待薛镇仓促回到中庭时,只见原先傲然挺拔的少年凄凄瘫倒在雨泊中,整张脸惨无血色,迅疾的雨点凌虐其上,教人触目心惊。
薛镇连忙将他扶坐在自己怀中,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须髯被狂乱的风雨搅乱,慌了神的中年男人一声声唤着儿子的名字却不得回应。
被人挪动身体的薛居令朦胧间恢复一点意识,面额之上的雨帘被遮挡住,他勉强试着睁开眼,看清身边之人的脸时,虚弱无力的说了句:“如此……父亲便满意了吗……”
薛镇蹙紧眉头:“你这蠢材,大雨袭来为何不避?”
薛居令仍旧坚持自己的立场:“孩……孩儿没错,也不认错,父亲说了,开口认错了才能起来……”
“不要说了。”薛镇打断他,抱着人进了屋。
*
薛居令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和阿娘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他还未被父亲接回身边,和阿娘住在河阳的外祖父家中,那时的他还有很多同岁的朋友,走街串巷将整个河阳都跑遍。虽说如此,但薛居令每年最期盼的还是与表哥相聚,总是不到过年便已经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
每每这时阿娘就会将他抱坐在腿上,笑着问他:“阿令,你就这么喜欢表哥么?”
“嗯!”彼时还是个奶团子的薛居令坐在母亲腿上,用力点头,“阿令最最最最喜欢的就是表哥了!”
“比阿娘还喜欢?”
“嗯……”奶团子顿住,歪着脑袋十分犹豫,“跟阿娘一样喜欢!阿娘和表哥是阿令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喜欢的人了!”
每次表哥来,他们两兄弟就会将整个河阳的山头跑遍,大雪铺满整个山头时,他和表哥就会在雪地里打滚,比赛谁先将自己裹成一个雪球。
直到十岁那年,一切都改变了。
父不是父,子不是子,从前阿娘教他的伦理纲常,一切都作了废。
待姨母死讯传来时,阿娘意外的平静,用晚饭后还沐了个浴,而后带着薛居令在书房习字,过了一会儿阿娘找出一篇帖子让他临摹,自己则去房中取样东西,等临完了她要检查。
薛居令其实一点临帖的心思都没有,毕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坐在案前,一个字一个字的临摹。端正的握笔,无比认真,希望阿娘看到他认真习字的模样能够开心一些。
只是他并没有等来阿娘,而是等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侍女。
侍女告诉他,他的阿娘上吊了。薛居令赶到卧房时,阿娘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乌紫,了无生气。
自那以后他再没了阿娘。
*
谢毓沉思一会儿后还是从床底爬了出来,站在薛居令的床前望着他的脸,也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听到了薛镇的话,眉眼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些。
她走近了些,目光掠过薛居令苍白的唇,脑中忽然回想起薛镇的话。
难道薛居令跟她在一起真的对他这么不好吗……
谢毓越回想却越发现自己和薛居令在一起时,他分明是笑的时候更多啊!
“算了!想不清的事随他去好了!”谢毓甩甩脑袋,转身向外,“反正人也看过了,还是先走为妙,万一又来人就出不去了。”
“阿毓?”
薛居令两眼惺忪,神色朦胧地盯住床前的背影,“真的是你吗?”
谢毓手还搭在门闩上,整个脊背绷得僵直。
薛居令怎么醒了?他方才明明是睡着的呀……
谢毓僵硬的转过身,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脑中飞速转着思考自己要怎么解释凭空出现在他的房中会比较合理。
她看着病恹恹的少年,发黑如墨,肌肤胜雪,眉目含情,整个人瞧着楚楚可怜,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从前看过的话本里的病美人。
诶?病美人?对啊!自己本来不就是来探病的吗?
谢毓走近他:“我……”
谢毓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却被薛居令一把揽住腰,将她往床边带,谢毓还来不及动作胸前便多了颗头。
薛居令手还停在她腰间,头埋在她胸前,低低恳求道:“阿毓,你可以……叫我阿令吗?”
“从前我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人都这么叫我,可是他们如今都不这般叫我了……”薛居令缓缓抬起头来,“阿毓,你能这样叫叫我吗?”
谢毓垂眸对上他的眼神,病中的少年眼睛湿漉漉的,眼尾还带着浅浅泪痕,薛居令的表情既有无比的虔诚,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好陌生的神情。谢毓想。
但又让人忍不住想要答应。
谢毓克服着自己的不适应,小心地开口:“阿……阿令?”
湿润的双眼一亮,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惊喜在少年眼眶内不断打转,甚至像是要流出泪来。
薛居令眼中盈着水光:“可以……再来一次吗?”
虽说他的神色十分纠结,可还是很容易看得出,他很高兴。
原来这样叫他,他会高兴。谢毓在心中道。
“阿令。”这次她叫得没有半分犹豫。
薛居令呆住,耳廓泛开不自然的红晕。
“阿令?阿令阿令阿令!”谢毓连着叫了一串,叫的欢畅,丝毫没有之前的不适应。
薛居令恍惚坐在床上,并没有回应谢毓,而是自言自语一般问道:“我当真不是在做梦吗?”
毕竟现实中的谢毓可不会叫他阿令,更何况他们分别时并不是满心欢喜的,谢毓如今说不定已厌恶他至深,又怎会主动来寻他,像这般温柔唤他。
这肯定是梦。
薛居令这样想着,将谢毓搂得更紧了。
“真希望不要醒过来。”
谢毓感受着身前的头颅和腰上的力度,炙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孱弱的少年无力的倚靠着自己,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谢毓这才反应过来,她与薛居令分离时他分明已经退了烧,只需要好生休息便能痊愈,突然又恶化成这样,这期间一定很不好受。
谢毓小声问:“阿令,你现下可还难受?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这模样究竟是怎么弄的?”
薛居令方才还是睁着眼同谢毓说话,可现下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眼皮轻轻搭在睫毛上,口齿不清。
“阿娘……你为什么要丢下阿令……阿令不是故意不照顾好自己让娘担心……”
若说方才谢毓还不确定薛居令是否清醒,那这一刻就是分外的肯定他神识模糊。
她伸手去探薛居令的脸,从他的耳朵到侧脸再到目鼻,少年灼热湿润的鼻息轻缓的喷洒在她的手背,在谢毓的指尖实在触及他肌肤的一瞬陡然加快,发出像是痛苦的嘤.咛,却又在少女的手指张皇抽离的时候眷恋的贴近追随。
谢毓像是被灼伤一般,躲避着他的追随,哄着他重新躺回床上:“阿令,你累了,该躺好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变好了。”
薛居令手环在谢毓腰间,挣扎着不肯离开,可怜谢毓如今竟连生了病的薛居令都比不过,竟半天没能将薛居令从身上扒拉下来。
她继续哄道:“乖,快松手,躺下休息了。”
薛居令没反应,谢毓便探手去抓他的手,想要将他的手牵引着离开自己。
却不料,这一下肌肤相触像是突然刺激了迷蒙的少年,薛居令忽然反过来攥紧了谢毓的手腕,将她狠狠一拉,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谢毓出门后紧靠在冰凉的墙面,胸腔中不正常的跳动还在继续,她的头颅似乎也在急剧升温,脑中一片混沌。
她转过身将脸贴在墙面上,试图用冰冷的温度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稍降下来一点温度后她又忍不住看向房内薛居令所在之处。
方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一瞬间,一番努力作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