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义二十二年,七月六日,夏。
这一天,在郑、崔两族的援护下,赤凰王朝二皇女亲率联合军队顺利攻入南望城内,并一举斩下了敌将的脑袋,极大地鼓舞了军心。
此后,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联合军队共计歼灭敌有生力量千余人,赵氏逃兵、俘虏若干,同时解救出了被逆党囚/禁在炎州刺史府内的颢州刺史嵇承与朱州刺史郑钜二人,彻底挫败了赵氏意图谋/反的野/心,而等到众人好不容易打扫完战场的时候,已是次日拂晓时分。
鲜血干涸成如泥泞般的污/秽,蜷缩在残缺的砖瓦缝中不再流淌。——踏着朝阳初起的霞光,伤痕累累的皇女不顾身后老军医气急败坏的叫骂,在近卫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了那名在赵氏拥护下刚刚登位不久的‘新帝’,
又或者,
“.......我应该叫你,赵欢欢?”
...
.......
初见的第一眼,总是让人无法克制地想起从前。
发似青山绿,眉是却月眉......是了,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呢?忆曾经,我与赵星言为敌十载,仓仓皇皇一年又一年,早已将仇恨连同她的样貌一并铭刻在了心底,如今我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使她沦为了我刀下的一缕亡/魂,于是从前种种便都成了过往,前尘旧梦本不可追忆,偏偏就是在这值得人高兴的时刻,竟又让我窥得故人一面。
我想,血缘大抵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同时也是最难以解释的东西。过去因为这头白发和样貌,我时常会被迫承受不应属于我的恶意,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摆脱镜中那端的阴影,可现在,看着面前与故人如此相似的面容、以及那头恍若春季降临一般的发色,我才迟迟明白,为何世人总是会将我错认成母皇。
再联想起凰墨书曾经说过,赵星言打算用她自己的女儿顶替皇女的身份,以及赵夫人口中那个不曾见过的“欢欢”,一幅已酝酿了十几年的画卷就此缓缓展开,促使我向前迈出步子,站定在仇敌之子的面前如是问道:
“.......我应该叫你,赵欢欢,对吗?”
“错了,”
‘新帝’...不,赵欢欢轻蔑一笑。——她被罗允俘虏,此刻双手双脚俱被绳索捆绑,以阶下囚的姿态被人强/迫着跪在我的面前,却始终高昂自己的头颅,就连眉眼间扬起的弧度都与她那位已经死在我手上的母亲分毫不差,说话时的语气更是熟悉得令人厌恶,在席稚廉近乎杀/人般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你当尊我一声‘姐姐’才对,”
“我的——妹妹。”
话音刚落,我果断出手,拦下了席稚廉即将砍断赵欢欢脑袋的刀,但那锋利的一端已没入她的皮肤些许,血流潺潺在她的脖颈上淌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可即便如此,我也未能从赵欢欢的脸上找出半点惧色。
要不怎说,她会是赵星言的女儿呢?——见我没有要杀她的意思,赵欢欢先是一怔,视线在我和席稚廉的脸上转了一圈,旋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笑意愈深。
七月的炎州闷热难耐,一方面是因为气候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们身上都同样穿着厚厚的甲胄,即便是受伤了也不例外,而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若是来不及清理,便会很快在天气的作用下变成一股难闻的气味,所以赵欢欢很轻易就能知晓我受了重伤的事实。
为此她狂笑不已,声音干涩如丧钟,与她败军之将的身份搭配在一起更显得猖狂,在这沉闷的战场上不知传递了多远,惹得我身旁的席稚廉再度躁/动起来,是我拍了拍他的手臂,才使得他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凰凌世!你杀不了我!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姐,是你的血脉至亲,也是赵氏拥立的新帝,手里握有传国玉玺!”
“今日你若胆敢杀我,便要背上弑/亲的罪名,成为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受天下文人之唾骂,为黎民苍生所不/耻!且从今往后,将再无人敢追随于你,凰氏江山也将注定毁在你的手上!”
“哈哈哈....来啊!凰凌世!来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如若不然,他日我定要洗尽今日之耻,让你曝/尸于荒野,被野/狗/啃/食,生生世世都不能解脱!”
“凰凌世,你不是一向自诩正派、最瞧不起我们这种人的么?如今机会就在你的面前,可你真的能做出这等戕/害/手/足、泯/灭/人/性的坏事么?——如何,你说话啊!!”
“莫不是终于怕了流言蜚语,不敢承担后果吧?...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原来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纵然你继承了赤凰血脉又如何?今日你若所行不义,她朝定为苍天所弃!”
与此同时,我始终维持着沉默的态度,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赵欢欢,看着她笑过了头、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吸气,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般吠叫过后,才缓缓绽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有何不敢?”
赵欢欢立时僵在了原地。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并且是关乎她与族人性命的、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而当这件事在赵欢欢脑海中浮现的第一时间,她猛地抬起头、与我正正好好对上了视线,四目相对之际,我用满怀怜悯的语气叹了一声:
“赵欢欢,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我明明都已经叫出了你的名字,却还是把你当作我的皇姐吧?”
时光流转,岁月在指缝中无声缠/绵/缱/绻,血色褪去,右手指节已攀上赵欢欢的脖颈。——我嚼着她的名字,纵使反反复复、千转百回,也舍不得将她吐出来。
我曾在羽都生活了十年,也被赵氏折磨了十年。弹/劾/构/陷、下/毒/刺/杀.......这些陈词滥调的故事共同构成了我幼时苦难的来源,像是在梅雨季依附在墙角的水汽一般,衬得傲雪殿内的血/腥/味日益浓厚。
房前的砖瓦缝依稀残留有未干的血迹,殿前那棵陪伴我长大的梅树下亦不知埋葬了多少尸/体,若是再跨过那道低矮的门槛,便可见我身后滔天的罪孽——如此仇怨,又岂会是区区一个赵星言之死就能消解得了的呢?
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可却从未有人相信我一个年幼的皇女能成功,只因我与赵氏这个族群相比起来实在太过渺小,而现如今我就站在了赵氏在炎州的根据地上,手握联合大军亲自击溃赵氏势力,于是这一次,便再没有人敢小瞧我了。
“莫说你是赵星言的女儿.......就算你真的是凰墨书,自幼与我长大,又能怎样?”
“今日——你必死无疑。”
我用力收紧赵欢欢的喉咙,指尖恨意弥漫,掐得她满脸通红、面目狰狞,嘴角血沫滴在我的虎口上,身体战栗不止。
而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我掌中挣扎、几乎快要窒/息的模样,我必须承认,眼前的这一幕的确让我尝到了几分扭曲的快/感,甚至远超当初我亲手割下赵星言头颅的时刻。
可另一方面,我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该杀死赵欢欢的时候。——或许手刃仇敌的行为的确能让我感到畅快,但比起那短短一瞬间的解脱,我还有其他的打算。
于是在赵欢欢真正窒息之前,我猛地松开了她,漠然地看着她倒在地上挣扎着咳嗽喘/息,就像当初我被人掐着脖子摁进池塘里那样痛苦并憎恨着,只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要杀我的那人直至最后也没有松手。
哪怕——他死了。
相比之下,赵欢欢远比我幸运得多,但这种幸运只是暂时的、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的,于是愤怒过后,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恐惧,呲着牙冲我吼道:“你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凰凌世!——是或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是吗?”我反问道,“你确定?”
“...什么意思?”
我并未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赵欢欢,二人无声对峙良久,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赵欢欢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眼球微微颤动,不知是否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平心而论,若是能够撇开立场,赵星言的确是一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养出的孩子,总归不见得会蠢笨到还看不清眼下的局势的地步。——片刻,我略一垂眼,转头示意席稚廉:“带上来。”
“是,殿下。”
席稚廉动作迅速,不多时便牵着一条铁链回来,那上面拴了一个又一个的活人,既有老人、也有婴幼,全部都是被联合军队俘虏的赵氏族人。
放眼看去,长长的俘虏队伍简直望不到头,而此时此刻,我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凰凌世!你怎么敢.....!!”
出乎人意料的是,在看见族人们被签上来后,赵欢欢的反应尤为激烈,瞬时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这点与她的母亲相差甚远,但对我来说却反而是一桩好事,若不然,今日恐怕我还得多费一番功夫才能彻底击溃她的意志。
左右不过眨眼的功夫,我已起身从席稚廉的手中接过了长刀。见此情形,赵欢欢匆忙回头叫着身后众多族人姓名,想要将她们都挡在身后,可这一切在我看来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赵欢欢,”
阳光下,那刀身光洁如镜,两面各自映出我和赵欢欢的面容,冷气森森凛若冰霜,中间一道霞光横劈而过,好似一堵看不见的高墙矗立在我二人之间,虽此生相见仅此寥寥,却俨然成为了彼此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拇指指腹拂过刀身,缓缓擦去其中一处污渍,我站定原地,视线扫过一众赵氏族人的面庞,声音听不出喜怒:
“...去年三月,我的父君死在了我的面前,而我的母皇则死在了凤憩宫内,与我的三弟、五弟一同长眠。”
“我的长姐,死里逃生,却被你和你的母亲算计,不仅要让你顶替她的身份,甚至还要杀了她、再夺取她手中的传国玉玺;此外还有我的四弟,至今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至于我——凰凌世,则被你们一族整整折/辱/欺/压了十年,朝中百官我无人可信也就罢了,可就连身边的宫人也接连背叛,或以利诱、或被威胁,时时刻刻都想取走我的性命。”
“现在,我的国/家和我的王朝,也都因为你们而处在了危难之中——赵欢欢,我问你,若换做是你经历这一切,你可还敢说出今日这话?”
“我如何不敢!?”
赵欢欢咬紧牙关,强撑着反驳道:“你凰氏一族作孽良多,早就为天地所不容!如今我与赵氏揭竿而起,不过是顺应民意、为万世立命罢了!有何不敢!?”
“作孽良多.......”我低声喃喃,越是念这四个字,心中杀意就越是强烈,后背上的赤凰图腾滚滚发烫,好似也被激怒了一般,手中长刀一挽,将之对准了她身后的一众赵氏族人。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作孽良多。”
对待敌人,尤其还是对待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已经战败了的敌人,我总是没有太多耐心的。——我只身上前,在赵欢欢声嘶力竭的咒骂声中抬手轻易夺走一人性命,从此世间再无生息。
我嘲讽道:
“且今日,我还将背负更多的罪孽。”
一时间,被俘虏的一众赵氏族人全都陷入了恐慌之中,有人害怕得哭泣,有人厉声咒骂,还有的如赵欢欢这般,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双目几欲裂开,若不是有绳索与铁链阻拦,恐怕早已冲上来将我撕成了无数碎片:
“凰凌世——!!!!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你滥/杀成性!终有一日!你必将得到报应!不得好死!!”
“承君吉言。”
我冷嗤一声,执刀而立,随后手中长刀再度挥动,就这么当着赵欢欢的面开始屠/戮她的族人。
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人群中这些面孔大多都曾参与过对我的围攻,是我与父君的死/敌,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肮/脏的罪状,如今一朝战败,却反过来做出受害者的样子,好似我才是那个造就了一切不幸的恶徒,如此面目,更令我觉得不耻,脸色愈发凛冽。
偶有一两个襁褓中的婴幼被这吵闹的动静吓得发出啼哭,其家中长辈皆跪地向我求饶,恳请我能够放过无辜稚子,我也只是略微犹豫片刻,便用长刀干脆利落地贯/穿了他们的心脏,亲手送他们一家去往地狱尽头相会。
过往十一年惨痛的经历告诉我,仇恨永远不会平息,就像田野间的草籽一样,迟早会长出大片的草地,而若我因一时心软放过了他们,恐怕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这些背负着仇恨长大的孩子便都将前来取走我性命。
所以哪怕今日过后,我将会因为此事而背上嗜/杀的千古罪名,也绝不会放过一人。
赵氏之罪在于贪嗔痴三毒【①】,其罪深切不可饶恕,唯有死亡方能消解一二,而至于我先祖们的罪/孽、母皇的过错,以及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不平事,亦当由我一人来背负。
此身杀/业,终得地/狱/报,阎/罗殿前见孽/镜,八热八寒魂/魄灭【②】。
一切都正如当年赵喻所言,人之私心无可避免,但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否认或舍弃自己的私心,而是在坦然面对自己的私心的同时,也依然能够践行心中的道义。
魂兮魂兮,无悲以恫【③】,若为大义,死又何惧?——顺着铁链的方向,我一人执刀,将一众被俘虏的赵氏族人全都杀了干净,而不远处的赵欢欢也从一开始的暴怒、恐惧,到最终喉咙嘶涩得再发不出半点声音,跪倒在这尸/山/血/海中无助地抽泣着。
“婶婶…姑母……”
人在临死之前的眼神总是叫我额外印象深刻的。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缠绕着无数红线的长刀,那样温热的、鲜活的,曾改变了千千万人命运的绳索,如今就在我的手上流动,究其一生也无法摆脱,恰巧我也不屑于摆脱。
抬眼向周围看去,遍地都是我的杰作,疼痛也在这时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以至于呼吸都在颤抖,令我险些站不稳身体。
我本就受了重伤,之后也只是在军医那里简单接受了一些急救,暂且保住了性命。一夜过去,哪怕我身体再好,也绝不可能恢复至从前,至多不过是到了不再大量失血的地步罢了,而方才的行动似乎是太过激烈,不知将我止血的纱布撑开了多少,甲胄下的衣物竟隐隐有些湿润。
余光扫过,周围守着的联合士兵无不脸色发白、面露恐慌,不敢与我对视,唯恐我杀/性上头、将他们也一并都杀了去,只有席稚廉像是读不懂气氛,竟面不改色地踩着遍地的尸/体朝我走来,从怀中递给我一张手帕,让我擦一擦脸上的血迹,悄悄扶住了我发晕的身体。
那张手帕并不干净,上面还沾着诸多尘土与血迹,带着战场独有的气息,可我还是接过了那张手帕,简单擦拭一二,问道:“这里,你一共带来了多少人?”
席稚廉依旧训恭,答道:“回殿下,加上伪/帝,总计七十二人。”
换而言之,方才我一共杀了七十人,而之所以只有七十人,是因为除了赵欢欢这个仇人之女外,我还特地留了一个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夫人,此刻的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已不是一句简单的憔悴就概括得了的。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从一开始就与他的夫人、乃至家族都有着血/海/深/仇,并且这份仇恨还连同与赵氏有关的一切人与物都算在其中,于是赵夫人的命,就再由不得他了。
话虽如此,但到底是对他存了几分愧疚。休息片刻,我随席稚廉走到赵夫人的跟前,主动打破了僵局:“赵夫人,许久不见。”
原本按照习惯,我应再问他一句“可还安好”的,可看着这满地死/不/瞑/目的尸/体,这句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好在现在已无人在意这些虚礼。
只见赵夫人双眼空洞呆滞,乍一听见我的声音许久,才缓缓转动眼球,看向了我,那双眼睛已彻底失去所有神采,宛如一潭死水正倒映着我的脸。
忽而,他张开了嘴,似哭似笑,跌坐在原地,道:“...陛下,你总是这般无情。”
这世上能被称为陛下的,估计也只有【那个人】了,可【那个人】分明已经死了,又何谈‘这般无情’呢?
他还是这么愚蠢,从前分不清敌友,如今也分不清现实,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愚蠢的人,却被牵扯进了我与赵氏的恩怨之中,亲眼看着昔日族人被我杀死,就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用生命将这座充满了无数回忆染得鲜红。
——他的确该恨我。
于是这一次,轮到我陷入了沉默之中。——见我迟迟不曾应答,赵夫人惨然一笑,盛不住的泪一颗紧接着一颗的投入血/河之中,不知是否是在悔恨曾将我当作了无害的‘屈南纪’。
“自古以来,最是天家无情...呵、呵呵...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怎么偏偏就是堪不破,枉我白白执着守了这么些年,最后竟落得个这般下场...”
“吾爱已死,我也再不想活了。——陛下,你杀了我吧,只愿来生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我就能亲手杀了你了。”
“不、你不准!!”
听闻此话,赵欢欢猛然惊醒,她努力回头想要阻止我,奈何满地的尸/体与血/河拦住了她的去路,每每尝试起身,都会因鲜/血而滑倒,只能不断扭动着身体冲着这边吼道:
“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男人罢了,也妄想入我赵氏宗/祠?...不、我不准!!你给我滚开!滚出这里!不准再用我赵氏的名号!”
“够了...欢欢,已经够了,”赵夫人哭着说,“我已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就让我同夫人一起去吧。”
可赵欢欢犹不死心,一面扭动着身体试图向我们爬来,嘴里一面不干不净地骂着:“不可以!宦竹!你不配!我赵氏威名,岂是你这个蠢人能够玷/污的!你已经毁了我的母亲,毁了赵氏,现在难道还要再毁了我吗!?——你个白痴!蠢货!我不认!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不认你!!!滚开!!我不准、我不准你死在这里!!!”
面前这出父女反目的戏码,可谓是无聊至极,翻来覆去总归也就是为了那点子家事而争论不休,再者我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杀/人之前还有闲心调解一下父女间的矛盾..........想到这里,胸腹部的伤竟又隐隐开始疼痛起来,自知以目前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我手腕一转,将长刀架在赵欢欢的眉心处,威慑其停下行动,而后对着赵夫人道:
“赵夫人,你我本不应是敌人,赵氏之罪实在不该牵扯你一介男子...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亲口承认赵欢欢的身世,在所有人面前坦白她是赵星言的女儿,我便答应你,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
赵夫人抬起头:“若是我不承认呢?”
我默了一默:“…那我便只好,在你面前,将赵欢欢千/刀/万/剐了。”
“哈、哈哈...”赵夫人低声笑道,眼泪混合着血液打湿了他的面容,他笑得凄凉、哭得悲切,就连我都忍不住别开了视线,不忍再看他。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我这一生,还有选择的机会么?你们总是这样,总是不将我看作是人.......”
赵夫人喃喃念着,而另一边的赵欢欢仍在咆哮,她甚至主动求死、打算一头撞进刀尖,想要借我之手了结自己的性命,以此来保全赵夫人不必亲口承认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可惜席稚廉对她早有防备,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压在脚下,动弹不得。
我再一次催促道:“赵夫人,请说。”
不得已之下,赵夫人只能被迫开口,闭着眼睛,一面流泪一面承认了赵欢欢的身世:
“欢欢,的确是我与星言的女儿没错。”
“那为何赵星言一直没有公开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
“这是因为,十六年前,我曾见过天子一面。”
十六年前,那时还靠卖艺为生的赵夫人无意间窥得天子盛颜,从此一颗心便拴在了对方身上,然而二者间的身份差距太过悬殊,赵夫人自知难以攀越,便只好将之永远地铭刻在心底,恕不知那一日,待在天子身边的赵星言,其实也注意到了赵夫人。
“天子多/情,身边莺/莺/燕/燕不计其数,哪里还看得见我呢?可星言却向我许诺,愿与我相伴厮守一生,但那时,我的心里只装得下陛下一人......”
然而赵星言一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凡是被她看上的东西,就必须要弄到手。——在被赵夫人拒绝后,爱而不得的赵星言便利用家中权/势/逼/迫赵夫人同意了亲事,并于不久之后喜得一女,其名曰——欢欢。
头胎得女,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偏偏这个时候赵夫人竟然宣称,此女是他与天子的女儿.......天子大惊,自然不肯承认,于是这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私/生子。【④】
更加讽刺的是,随着年岁渐长,这个被曾当作是天子私/生/子的孩子无论是从发色、瞳色、长相,乃至性格方面都与赵星言极为相似,却因为赵夫人的一己妄念,导致她不能堂堂正正的使用母族的姓氏,也无法称自己为赵氏族人,只能被迫跟着自己的父亲姓‘宦’。
而这,便是赵欢欢作为赵星言之女,却始终无法登上台面的原因,同时也是赵星言执意要让宦欢欢顶替凰墨书的身上成为新帝的理由之一。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炎州刺史府尘封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被揭开,说完这一切的赵夫人已是泣不成声,而被席稚廉压住的宦欢欢亦再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流着泪不可置信喃喃道:“我果然、真的,真的一直都是娘的女儿....”
“欢欢,是爹对不住你...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星言,是我害了你们...”
赵夫人掩面痛哭忏悔,可如今即便他终于承认了宦欢欢就是赵星言的女儿的事实,赵星言也已经听不见了。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对于这个结果,我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毕竟在我看来宦欢欢一直都是赵欢欢,其次她必须是赵星言的女儿、也只能是赵星言的女儿,若说唯一让我意外的,就是赵夫人、赵星言,以及母皇这三人之间的纠葛了。
天子风流早已是公认的事实,作为女儿,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母皇的作风.......简而言之,幸好宦欢欢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否则今日我就该考虑如何封口一事了。
相比较于我的庆幸,赵氏父女二人那边则是愁云一片,赵夫人本人更是万念俱灰,正伏在我的脚边哭着求死。——如宦欢欢所言,他毁了赵星言、毁了赵氏、也毁了宦欢欢,更毁了自己,现如今他的夫人已死,族中大半族人俱被我屠/戮,仅仅余下了自己和女儿,如此残忍的现实,或许死在我的刀下,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求您杀了我吧,殿下...杀了我吧,求您,让我死吧......”
我叹息一声,大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片刻,答应了赵夫人的请求,随后就像我承诺过的那样,果断一刀了结了赵夫人的性命,使他终于不必再背负罪/孽,得以前往另一个世界寻找自己的救赎。
“父亲——!!!!”
宦欢欢怆天呼地,挣扎着扑向赵夫人的尸体,与此同时,我亦抬刀刺穿她的心口,父女二人的鲜血在我脚下一路蔓延,最终与族人们的血液汇集在了一起。
至此,赵氏一族被联合军队俘虏的七十二名族人全部被我所杀,而我也即将背上这七十二人的性命去继续完成我的大业,实现昔日对父君许下的诺言。
家仇已报,国恨却远远没有结束……此次镇西军南下伐赵,本就是借了郑、崔两族的力,如今虽已顺利打下了南望城,却并不意味着从此我就能高枕无忧。
眼下当务之急,是清理炎州境内残存的赵氏势力,稳住因为战乱而变得浮动的人心,其后才轮到招兵买马、扩张军队,平定天下,否则若是贸然带着人马攻打钧州,恐怕不仅会弄丢这块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土地,还会让自己没了性命。
所以我只能暂且摁下心中急切,问席稚廉:“...下人那边,清理干净了没?”
“回殿下,罗都督正在清理。”
是罗允在做这件事?…也是,他一贯最会看人心,正巧整顿内部这种事他比我熟悉多了,若是由他来做,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过问了.......”说话时,我已疼痛难忍,身子一个趔趄,手中长刀几乎握不稳,险些直接摔在地上,好在席稚廉及时接住了我,让我得以靠在他的怀中喘息。
“殿下!!”
“我没事,就是...刚刚动得多了,有点疼......”
看着席稚廉惊惶的脸,我下意识地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以免他又闹出什么动静,可身体的力气却在一点一点消散,似是已经全部透支了一般,累得我睁不开眼。
“...殿下伤势未愈,就从一头杀到另一头,怎么会不疼?!”
意识陷入模糊之际,我听见了席稚廉的声音,这种清醒着坠落的感觉非常难受,或许一旦沉浸其中,便将永远无法苏醒了,于是我只能努力挣扎着,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这一行为却被席稚廉所洞悉,他少见地对我发了脾气,不顾我的反抗就要将我抱起送往军医处,然而一转头我就已经陷入昏迷。
“殿下!!”
兴许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的缘故、又或许是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的原因,不知不觉,我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起初梦中只是一片黑暗,而后天空逐渐晴朗,有乐器悠扬的声音从一端传来,像是谁家的宴会上世家权贵们寻欢作乐的笑声。
不远处,有一簇桃花垂下枝头,遮住了人群中那人的脸,像是游离于尘世之外,在一众嬉笑的达官显贵中显得额外的落寞。
忽然,那人像是注意到了我,抬头的霎那万花如流萤,紫金色的衣袍随风而起,尽管她向我伸出了手,可两边涌动的人群却冲散了我们,发上叮铛摇曳的珠翠亦模糊了她最后的呼唤。
“——!”
“——!!”
人群中她奋力而来,可二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就算她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无法靠近,甚至于她越是挣扎,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是遥远,无止尽的人群凝聚成海,将那人卷入了漆黑寂静的渊底。
花开不果,树种不出林,那么纵使付出再多的辛苦也都是徒劳。——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人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自己被黑暗蚕食过往存在的一切痕迹,而我则缓缓抬起双臂,接住了自天空中降落的她的身躯,就像幼时那样再一度拥她入怀。
青烟袅袅,佛经声声,园中百花绽放,看着怀中她安静的睡颜,‘我’唤道——
“.......星言,你来了。”
【①】贪嗔痴三毒:佛教概念,又名三毒、三垢、三火,佛教中说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三不善根。贪是指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嗔是指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痴是指不明白事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
【②】阎/罗殿前见孽/镜,八热八寒魂/魄灭:孽镜,指孽镜台,原文百度百科太长了于是总结一下,大致就是进入鬼门后用来反应死者生前罪恶的一面镜子,也是地府用来审判死/者的依据。。八热八寒,指佛家的“八热地/狱”和“八寒地/狱”,同样因为原文太长了所以总结一下就是很恐怖的两大所地/狱,下各设有十六小地/狱,大大小小共计百来处。
【③】魂兮魂兮,无悲以恫:出自明代王守仁的《瘗旅文》,这时作者被贬于龙场驿已是第三个年头了,而瘗(yì)就是埋葬。该文是作者埋葬三个客死在外的异乡人以后所作的一篇哀祭文,文中引用的这一句的意思是:【魂啊,魂啊,不要伤心悲痛!】
【④】十六年前....私/生子:终于让我写到这里了!!!其实这是我玩游戏时候的真实经历!!某鱼满好感结婚后一直忘了他,结果突然跑过来说给我生了一个崽,吓得我连夜翻他履历结果所有的内容都是鱼和自己夫人度过了美好的夜晚,根本就没有宠幸的记录,甚至孩子的配色都和鱼的夫人一模一样,我不认这个孩子还给我掉好感,气得我转头就把人砍了(对不起,我是屑),后面写大纲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着把这段剧情也加进来,想着让大家都和我无语一下(......)
总之!到这里赵星言一家的剧情就全部结束了!这个时候女帝还是杀了蛮多人的.....嗯,不过已经排过雷了应该不会被骂吧(。)从一开始女帝对杀/人这件事就一直是挺无所谓的态度,有点类似那种物理超度后流点眼泪超度人的硬核和尚,不过都已经铺垫了这么久应该不会被骂吧......女帝不是啥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或者明君,应该没人骂吧....反正别骂我!要骂就骂万恶之源!
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咯,宁宁融融小红和风来姐都会在这一篇里出场的,顺便升温一下青梅竹马的感情,好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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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四章【修】【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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