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宋墨霜听得皇上拘了尉迟家眷,心中如翻江倒海。
她暗忖道:“堂姐娇弱,若落入那些子奸佞之手,岂不性命堪忧?想我宋、尉迟两家联姻,朝中忌惮者甚众,必有那包藏祸心的,构陷尉迟将军,意图倾覆两家。”
她又细细思量:若因尉迟凯的被俘乌龙,牵连堂姐,甚至落得个死罪,宋、尉迟两家岂不反目成仇,联姻之势顿解?
皇上权谋深似海,定会借此良机,剪除异己,巩固皇权。
至于真相如何,待尘埃落定,不过事后加官进爵,赏赐金银,以作弥补罢了。
于宋墨霜眼中,堂姐珍贵无比,万金难抵。
她自幼庶出,在府中颇受欺凌,唯有聪紫待她如亲妹,呵护备至。
如今之计,唯有暗中搭救,保全堂姐周全,待父亲叔父整理情报,再于朝堂之上,力陈冤情,方可洗脱罪名。
她略略盘算了聪紫可能的关押之处,计议已定,唤道:“张副将!”
张云闻声上前,躬身听令。
宋墨霜道:“改变策略,退守辽城。点上我的亲卫,你随我即刻启程,回赴京城。”
张云闻言,登时目瞪口呆,呐呐道:“将军,这……末将……这……这如何使得?”
他心中登时盘算开了。
宋墨霜乃领兵在外的将军,未得圣上金牌调令,便擅自回京,实乃大忌!
古往今来,此等举动,轻则罢官免职,重则身首异处,更有甚者,落得个谋反之名,抄家灭族,岂不危哉!
他又暗自思忖:“便是那宽厚仁慈的君主,遇江山社稷之危,亦难免心生疑虑。况且宋家虽是名门望族,然树大招风,朝中政敌环伺。那些平日里与宋家明争暗斗的宵小之辈,岂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绝佳时机?定会怂恿御史,添油加醋,将宋将军私自回京之事,描绘成十恶不赦之罪,恨不得置于死地而后快!”
宋墨霜见张云面带迟疑之色,微微一笑道:“张副将,你素来谨慎,我岂会不知?只是如今若不行动,尉迟夫人恐性命难保。你我皆知,尉迟将军是否清白,尚需时日查证。若是等到朝堂之上那些个弯弯绕绕都理顺了,恐怕就悔之晚矣。”
张云闻言,不禁苦笑,一张俊脸垮了下来,拱手道:“将军明鉴,末将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担心将军此举,无异于拿自身前程性命做赌注啊!”
他想了想,周围人多口杂,于是这后半句终究没有出口:“纵然今日宋将军力战殿后,保全了主力,可若无圣旨便擅自回京,只怕也难逃御史台那班言官的口诛笔伐。想那御史大夫最是喜欢抓人小辫子,到时候参个“抗旨不遵”、“擅离职守”、“拥兵自重”,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云偷眼觑着宋墨霜,只见她蛾眉紧蹙,玉容凝重,心中暗叹:素闻宋家姐妹情深似海,宋将军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参一本”这等“小事”啊!
却见宋墨霜不再理会张云,只对众人朗声道:“军情紧急,计划有变。辽城虽远,然而城高池深,粮草丰足,足以坚守待援。我此番离营,由梅校尉暂代指挥,一切以固守城池为上。我须得星夜兼程,赶回京师救人。”
梅校尉老成持重,素来稳妥,宋墨霜不在,军中大小事务交由她打理,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云看着宋墨霜点将排兵,心中又转起念头来:“这尉迟凯将军,乃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英雄,三军将士有目共睹。说他叛国,十有**是那狡猾宁国蛮夷的奸计,分明是话本子里惯用的离间伎俩,雕虫小技!”
他心中盘算:“若是跟着宋将军回京救人,无论在皇后面前,还是在宋家、尉迟家面前,都是头功一件,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就算赌错了,也不过是奉主将之命行事。这谋反的罪名,自有宋墨霜担着,自己只需上下打点一番,家人和御史那里疏通疏通,想来也无大碍。”
他又想到自己武艺平平,这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之职,已是祖坟冒了青烟。
再看宋墨霜,出身名门,巾帼不让须眉,智勇双全,屡建奇功,真真是人中龙凤!
若是能追随左右,鞍前马后,一辈子荣华富贵,岂不唾手可得?
思及此处,他心下已有计较,忙高声说道:“将军!末将不才,愿随将军回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说罢,还偷偷拿眼角瞟了瞟周围的同僚,心中暗自得意:这番表忠心,想必无人能及!
宋墨霜伸手轻拍张云肩膀,微微笑道:“事已至此,也唯有放手一搏了。备马!即刻启程!”
宋墨霜麾下亲兵的战马,经了早上一场恶战,已是疲惫不堪。
亲随们手脚麻利地换上备好的良驹,又添了草料,喂饱了马匹。
一些受伤的战马也换上了生力军,这才重新整顿了队伍。
宋墨霜麾下的亲兵多是宋家家丁,不少还是家生子,一家老小的生计都仰仗着宋家。
若是为救主而亡,宋家自有丰厚的抚恤,还会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
这是宋家数百年的规矩,因此这些家丁个个忠心耿耿,习武护主,悍不畏死。
宋墨霜举目望天,此时虽近正午,但天边红霞如火。
她轻轻握住剑柄,低声呢喃道:“聪紫,再等等,我这就来救你……”
宋墨霜迅速与梅校尉交代了退守辽城的部署,便点齐一队亲卫,快马加鞭,朝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声,一路向南,宋墨霜只感到战鼓依旧在她身后擂响。
兵器交击声、垂死者的哀嚎声,犹在耳畔回荡,如泣如诉。
宋墨霜策马扬鞭,心中思绪翻涌,暗自忖度:救姐姐倒是不难,只是如何替尉迟将军洗刷冤屈?姐姐若一直顶着罪人之妻的名头,总不能叫她躲在京城外一辈子!
此事牵连甚广,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她在前线,又不似聪紫般,于朝廷权谋一道,洞若观火。
是以这满朝的风浪,在她眼中,便如雾里看花,终是难以辨明。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拼尽全力保姐姐周全,纵使抗旨,也在所不惜。
道旁野花幽香,随风飘散,宋墨霜恍惚间,又听到了宋聪紫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萦绕不去。
马蹄得得,似在催促行程。
一行人穿过山谷,虽近日战火纷飞,但山谷中依旧生机盎然,草木繁盛。
行至一处清溪,宋墨霜翻身下马,让坐骑饮水吃草。
她缓缓俯身,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溪水轻柔地滑过指尖,轻轻洗去指尖尚留的血迹。
那血迹,乃是她今日沙场点点功绩的印记。
四周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夹杂着泥土的清香,本应是宁静和谐的乡野景色,却无法平息她心中忐忑不安。
吃了些干粮,略作歇息后,一行人复又上马。
宋墨霜仰望天空,自嘲道:“聪紫姐姐,我曾许诺,待沙场立功,扬名天下,再回京师。不料想如今回京……竟成了这等‘反贼’模样,说出去,也不知你会不会笑我。”
细细一想,她的好姐姐,不仅会私下调笑她,怕是还会连作好几首歪诗,将她的莽撞行径流传千年……
她苦笑一声,一夹马腹,骏马如飞矢一般,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直至深夜,方才抵达京城。
宋家亲卫皆为精锐骑兵,此刻踏破夜色,直逼京华,肃杀之气如浓墨般在四野弥漫开来。
远处,巍峨的城郭,在如水月色下,隐隐绰绰,如卧龙般伏于大地。
宋墨霜勒住缰绳,骏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她抬眼望去,但见城墙高耸,月光映照,砖石反射冷冽的光,更添森严。
“诸位,”宋墨霜嫣然一笑,语带戏谑,“如今兵临城下,不知哪位好汉,顺手带了城门钥匙啊?”
众人面面相觑,主将既至城下,尚有余暇玩笑,不知该当附和一笑,抑或默然应对。
宋墨霜见众人不语,柳眉微蹙,轻叹一口气,道:“既如此,咱们这城,又该如何进去呢?”
她心中自然明白,如今之计,唯有强登一途。
只是念及麾下将士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故而出言,意在引导众人献策。
统兵之道,并非事事皆需主将独断专行,让麾下将士参与谋划,亦是激励士气、凝聚军心之良策。
果然,张云想到此行只有他一名校尉,正是立功表现的好机会。
他略一思忖,便沉声说道:“禀将军,今日乃是廿五,据属下所知,镇守北门的,应是林家四郎……”
林家世代掌管水师,与尉迟家统领的陆军向来不睦,众所周知。
另一边,林家与宋家同为南方望族,又因海上丝绸茶叶贸易的利益分配,多有摩擦。
总之,林家人定然不会为宋墨霜开城门。
“今日务必救出聪紫小姐!”一亲卫宋大山,语气略略焦急,“若是绕道南门,一来耽误时间,恐怕来不及;二来,南门守将是明家二郎……”
明家是当今皇后母族,与宋家是姻亲。
宋墨霜自然不愿牵连明家。
“私自带兵回京”这罪名可大可小,明家虽根基深厚,但朝中政敌也不少。
她带兵回来,还可说是年少气盛,一心救姐,一时冲动。
明家若是为她开门,那性质可就变了,成了里应外合。
她此行是为了救人不假,但若是明家开门,无疑是向世人展示了,宋、明两家若想谋反,可以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地带兵入京。
御史大做文章之下,最轻的处罚,也是拿掉这明家二郎的守将职位。
皇帝若是有心削弱明皇后势力,那手段可难以想象了。
张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嘿嘿一笑道:“将军莫急,既是如此,咱们不妨……用些江湖手段!”
那亲卫里,有心思活络的一人,名唤宋福,不禁暗暗腹诽,咱家小姐胸有成竹,步步为营,哪里急了?
只是宋福行事稳重,面色上,并不显出对张云的蔑视。
宋墨霜微微颔首,示意众人拢过来,压低声音道:“兄弟们,听我号令行事。我先与张副将攀上城墙,确认巡逻的兵士过去后,你们再行动。切记,务必轻便,若被发现,能避就避。咱们此行,旨在救人,而非杀人,切勿节外生枝,无端结怨。”
夜色如墨,月光皎洁。
众人见宋墨霜自清晨早起,激战半日,又马不停蹄赶回京城,此刻依然思路清晰,指挥若定,心中皆是钦佩。
宋墨霜以手势指挥众人变换方位,待一切准备妥当,深吸一口气。
夜色笼罩之下,她将绳索套在外城墙垛口上,身姿轻盈地攀了上去,宛如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竟连一片树叶也未惊动。
张云见状,不敢怠慢,学着宋墨霜的模样,咬紧牙关,亦攀上了城墙。
只是他身量不如宋墨霜那般轻盈,攀爬之间,衣衫难免与城墙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他心中忐忑,唯恐惊动了守卫。
却见那城门机关旁的守卫,此刻正倚着墙打盹,头一点一点的,似小鸡啄米一般,竟全然未觉察到城墙上多了两道黑影。
余下的宋家亲卫取出绳索,一个个屏息凝气,轻手轻脚地翻越城墙。
这京城的城墙,乃是许国最为高大宽阔的石墙,耗时十数年才建成,雄伟壮观。
众人虽历经晨间苦战和一天的奔波劳顿,但皆是武艺精湛之辈,借着粗大的绳索,倒也一个个顺利地攀了过去。
待宋福最后翻过城墙,宋墨霜与张云方才落地。
宋墨霜飘然落地,姿态优雅地掸了掸衣上的尘土,神情自若,恍若方才攀爬城墙之事,于她而言,不过闲庭信步般,轻松写意。
他们这样轻轻巧巧地入了城,那好端端当值的林家守将,怕是要担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了,也不知明日早朝,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却说这张云此番随行,心下早已存了攀龙附凤之意,一心要紧紧追随宋墨霜,博取其欢心。
于是,他一改往日的畏缩之态,竟甘愿效仿宋墨霜,为众人殿后,也好寻机与她搭上几句话。
宋墨霜见他一反常态,便略略轻笑,那笑容如同夜昙花开,清丽无双:“夜深人静之时习武,最能激发气血,张副将以为如何?”
张云见她这一笑,直如月华泻地,清雅迷人,一时竟看得呆了,脚下一个踉跄。
一路疾驰而来,又攀爬这高耸的城墙,张云早已气喘吁吁,连说话的力气也似耗尽了,哪里还有心思,细细品味主将的言下之意?
却不知宋墨霜只是见他今日如此卖力,随口调笑罢了,并无甚意味深长。
张云勉强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宋将军不仅武艺高强,竟连耐力也如此惊人。
他那张俊俏的脸庞,此刻红得如同熟透的桃儿一般,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岂不失了威严?日后还如何号令下属?
幸得夜色如墨,随行的亲卫们看不清他的狼狈模样,否则怕是要暗地里笑话他了。
就连那平日里最喜默默八卦的宋福,此刻亦是在不远处细细查看,以防有城内守卫走过。
宋家亲卫,无人在意他心中小九九。
张云忙不迭地从袖中取出蜀绣锦帕,细细擦拭额上汗珠,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心中暗想,宋家这棵大树,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
原以为自己一番“舍命陪君子”的举动,定能博得宋墨霜的青睐,如今看来,倒好似一厢情愿了。
他歇息了片刻,待呼吸平稳,方才缓缓起身,将衣冠整理妥帖。
虽说仪表依旧俊俏翩翩,可这番扭捏举止,哪里还有半分沙场武将的气概?
倒像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哥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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