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衡秋?”
白珏听完后摇了摇头:“不会是她,这几日她都在府上陪贵君身边的许监事养伤,鲜少出门。再者,这件事君父也没有指使,她不可能擅作主张。”
明清野收回视线对白珏道:“那我也不得而知。事发突然,现场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吗?”
“诸如脚印之类,还有周遭的百姓,府尹可派人去问问昨晚有无异动。”
袁憬淮蹙着眉,背手在一旁沉声说道。
“下官已派人前往落情楼及四周百姓家中询问追查,那片小巷也派人看过几回,并没有什么痕迹,脚印倒有不少。只是那打更人来报案时,手下人一时慌乱,也没有注意脚底,恐怕已经杂乱不堪,难以找出线索。”
白珏回完话,视线落于袁憬淮手中的包袱。
她心下明了,袁憬淮来此也是看望袁行歌,并非助她查案。所以她嘴上又寒暄了一阵,才将袁憬淮放进了衙门大牢,就当行了方便。
只是明清野却被她留了下来,只听她说:“明将军可愿与我一同将白怡绫的尸身送回白府?仵作已经勘察过,除了一道致命刀伤就再无其他,记录在册后就能带回。”
“将军也知道白怡绫是白正君独女,此时正君在府中哭闹,下官也不好就这么将尸体放进停尸房,就应了其请求,将尸体送回去,让白府正君断了念想。”
“只是君父见不得父女生死相隔的场面,若是有明将军在,君父应该会好受一些。”
白珏说着,又想起更早的时候,白怡绫的死讯传回到白府时,白正君还守在将军门外等辛侧君给将军喂完药就进去侍奉。
但是得知自己唯一的女儿死了,白正君那时的神色仿佛万念俱灰,先是疯魔一般再也不惧怕辛侧君,厉声质问是不是辛侧君下此毒手。
君父却立于檐下无动于衷地说了句:“非我所为。”
白正君被两个女侍制住,应该是发完了疯,看出辛侧君并非骗他,呆坐半晌才哀哑哭着求君父,求白珏找出杀害白怡绫的凶手:“侧君,怡绫是我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要是您女儿也这样死不瞑目,心中之痛定然如我一样沉凝,终身难解!”
“我半生无能,护不住将军,也护不住女儿……谁也护不住……我将白府的一切都给你,正君之位也给你,只求你能帮我找出杀了怡绫的凶手,求你了……”
白正君哀求过后就凄厉痛哭,白珏便做主让侍女将人拖了下去。
而后只抬头看了君父一眼,那其中的黯然沉痛并不比白正君的少,便知道那些话正让君父感同身受。
辛侧君只对她说:“珏儿,真凶在外,你去查吧,也好让正君上路……”
谁都能看出白正君已心存死志,只是现在有凶手这根线牵着。
而辛侧君在那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白珏见了明清野才有了消解君父郁结的法子,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要是明清野此时陪伴君父在侧,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好。”
明清野没有过多思考就同意了,路上听白珏讲了早上的事,也想到辛侧君若是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许今时就不会这样难受。
可惜他也有女儿,他也谁都没有护住。
带着尸体过街人人避让,到了白府,明清野下了马车,只见府门已经挂上了白绫。
门前一身丧服,声音嘶哑如同泣血,瘫坐地上起不来的应该就是白正君,身后是一众披麻的下人。
白正君见了那白布掩盖的尸身才止住了哭声,只是神色恍惚,被扶着踉跄而行,扑到板车前,手颤抖着掀开了白布……
明清野不忍再看。
当初,她还小的时候,不记事,但是父母牺牲的消息传来,爷爷失手打碎了他最爱的茶盏,离开时的背影佝偻,却在幼小的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那时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长大后慢慢就懂了。
她的心也在之后的离别里慢慢变得不再波动,平静接受死亡,甚至是自己的死亡,只是还是不忍心看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的哀伤绝望。
“将军请进。”
白珏只负责将尸身送回来,后头的事就与她再无干系,白正君虽然懦弱,但自己女儿的丧事总能办好。
明清野牵着夏路回默然进了白府。
这样的府邸格局相差无几,她们也没有心思再去观赏,一路被引至一处偏院门口,白珏才停住脚步。
“就是这里。”
“辛侧君原来住的这样偏远……”明清野还以为辛侧君掌握着白府大权,会把别人都赶去偏院。
“君父不喜奢华之地,此处幽静,也是离白将军院落最远的地方。”白珏说着,又上前敲了敲门。
“君父,女儿请了明将军过府一叙,已在外等候,君父出来见见可好?”白珏语气迁就问询,说完也不急着再敲门,而是耐心等着。
明清野只听里面沉寂片刻,就传出了响动,不多时陈旧的屋门就被打开,一身素衣的辛侧君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平日里总是见他穿着华贵的暗色朱紫衣袍,内衬浅青,周身气质收敛又格外显得不近人情,虽双鬓生有白丝,但依旧一丝不苟束于玉冠之中,使那轮廓分明的绝色面容更加凌厉。
而现在的辛侧君却披着发,身着素衣,面容虽不憔悴却也黯淡无光,直到真的见到明清野,那如乌凤眸才容了几点温阳进去,有了几分暖意:“阿野……”
“辛侧君。”
明清野带着夏路回给他行了礼才说道:“外间风凉,侧君穿的这样单薄,又为白怡绫伤感,要多当心身体才是。”
“好……你们先进来坐。”
辛侧君让开门,又嘱咐白珏说:“珏儿,你去让方南沏两杯茶,再拿些新鲜的糕点,还有这房院偏远狭小,再派人去收拾一处宽敞的院子出来……”
辛侧君越嘱咐越琐碎,明清野再不阻拦恐怕连今晚要睡的褥子都得出府置办一趟:“不必麻烦了,我觉得此处就很好,真的辛侧君。”
“白府出了这等大事,我本不便久留,但听白府尹说您闭门不出,有些担心您就跟着过来。本来就匆忙唐突,又怎么能这样兴师动众打扰府中等人为我忙碌。”
辛侧君目露无措地点头:“也是,是我乱了套,分不清孰轻孰重……”
“君父,已至午时,不如女儿还是先去准备午膳,明将军到衙门外等了许久,恐怕也没有吃过。”白珏提议道。
“也好。”
辛侧君说完就不再开口。
清野好不容易来看望他一回,他却总是因此失了分寸而让清野觉得烦忧。
他不该干涉这么多,但总是忍不住想对她好一些,想把自己有的一切都掏给她看。
但清野从不说喜欢,只说不用麻烦,不用麻烦……
“辛侧君。”
明清野见他不经意就落了泪,连忙把随身带着的干净手帕递了上去,颇有些手忙脚乱,笨嘴拙舌地安慰道:“辛侧君,不要伤心了,你要做什么便做,我听话,今日都顺着您的心思来好不好?”
辛侧君察觉出明清野的关心之意才摆脱乱思,接过手帕轻轻拭去泪痕:“今日不知怎么了,总是失态……清野,带你夫郎进屋坐吧。”
“是。”
一旁的白珏默默告辞,在院门外的阴影处又站住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神色说不上轻松或是嫉恨,或者说消沉更为恰当。
君父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在她心中犹如天神。
但现在,天神有了喜怒,也有了悲痛,白珏说不上心中感受,为君父有了人之常情而觉得高兴,还是就算是君父也过不了情之一字而觉得杂乱。
只是此时,她不愿见到这样脆弱的君父。
午膳上全之后,方南回来复命说衙门那边似乎有了别的线索,白女君匆匆赶回去了,午膳不在这边用,只让她传达希望君父莫要再伤心,顾好自己身子之意的几句话。
辛侧君只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白珏对侧君很好,不管在外如何,只要回来都是乖顺的模样,侧君为何会对她那样……冷淡?”
明清野看出辛侧君虽然外表严厉,内心还是对情感十分看重。
昨晚回去路上她也听乌叔父说了亭中所谈话语,得知辛侧君为了白贵君一脉不同意与袁府谈和时,就隐隐察觉到其重情重义的本心。说起来白珏,却经常是吩咐的语气,或是十足冷淡。
偏偏白珏似乎还挺享受。
明清野不觉得白珏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白珏与辛侧君周围。
她就忍不住问了。
“我们是各取所需。”
辛侧君一直遵循着这个规矩,白珏也是在合乎情理地对他这个君父:“不过她更像是将我当做一个,安心之所,一个让她有来处,有归处的地方。她曾说在我身边很安心,尽管我只当她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辛侧君这样说完,见明清野若有所思,又道:“不过我并没有强迫她利用她……你不要害怕。”
他总是担心女儿会觉得他太过冷血。
明清野连连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上战场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这些,侧君,你将我想的太脆弱单纯,正如我将你想的太高大冷漠,实际并非如此。”
她一直觉得人最善于伪装,尤其是对内心的伪装,一个人每经历一个阶段,都有可能导致性格等方面的骤变。
但最初的东西仍然会存在,或许某一时刻就会被唤醒。
而明清野所见的辛侧君,以前定然是一位温柔至极的人,只是这伪装戴的太久,不会那么轻易就卸下来,以至于辛侧君对外人依旧筑起高墙般冷漠,对明清野却是没有章法的好。
因为他早已忘了对一个人好是什么样子。
辛侧君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这样说,心里阵阵发紧。
清野从小过的日子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肯定已经见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的话只会让她觉得,他这个父亲从没了解过她,如今,又做这舔舐情深给谁看。
但他又怎么放心得下。
“我的确是,自幼不在你身边,不够了解你……”
辛侧君小心地给她夹了一块无刺鱼肉,这还是昨晚他见清野说好吃,心里默默记下的菜式:“但阿父会慢慢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怎样的人,会竭尽全力对你好,只要你给我补偿的机会。哪怕,哪怕最后你依旧不肯认我,我也不会悔恨此时没有挽回过你。”
“……”
明清野还不太习惯跟父亲相处,更别说这个世道,爸爸相当于妈妈,很奇怪。
她咬了一口吃的,然后闷声又含糊地说:“我也不是,不想认您……就是还不太适应罢了。”
“我那次在宫中试探问我的母亲是不是白将军,但您的反应告诉我,她不是。”
明清野放下筷子,也没看辛侧君是何神色,慢慢说道:“后来我就听说了辛国的事,知道了叶将军的事。您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母亲就是叶远津将军对吗?”
“嗯。”
辛侧君就知道袁离珏定然会将所有往事都告诉清野以换真心,也就没想着再隐瞒下去。
本以为明清野会更为伤心,却听她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啊,阿父你这是二嫁,白将军算是我后母,总觉得要跟阿父你待在后母家里有些奇怪,不然,阿父就搬出来随我一起住好了。”
辛侧君难得呆住片刻,才发出一点气音:“你愿意接我回府……”
“自然万分愿意。”
明清野有自己的房子跟俸禄,给辛侧君颐养天年绝对够了,又为什么要寄人篱下呢,多不自由。
但辛侧君眼里升起欣喜后,转瞬又压制了下去,躲开明清野的视线后低声道:“有些事,还得做个了结,我暂且不能走……”
“是白将军的事吗?”
明清野知道他要毒杀白将军,从之前的故事,到现在白将军病重卧床,辛侧君提起白将军神色狠绝就能猜出,辛侧君不忘仇恨,覆不了青阌国,至少也要杀了白将军以报仇雪恨。
“这件事阿野就不要过问了,快些吃饭,再聊下去饭菜都该凉了。”
辛侧君转移了话题。
让他放弃多年布局倾覆青阌已经是最大的退让,这之后的皇位之争也是顺应天时,辛侧君已决定不多加干涉,但白氏,他绝不放过。
明清野听话闭上了嘴,跟旁边的夏路回一起安安静静吃饭。
辛侧君跟她说了说话,临走时已经神色轻松不少,看上去再无郁结之相。
明清野这才坐上马车离开。
当前的要紧事还是先恢复袁行歌的清白。
回到袁府,袁瑄汝就蹲在竹院门口等她回来,见到她立刻就扑了上来:“明清野,现在该如何是好,我们怎么才能抓住真凶还二姐清白啊!我听不懂母亲跟大姐在说什么才来找你,结果你也不在!”
袁瑄汝在知道二姐杀了人之后还吓得呆若木鸡,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万一呢,后面知道是白怡绫之后才直呼不可能!
但袁府除了同样不知道情况的柏溪,谁也顾不上她。
“明清野,要不然你跟我去落情楼一趟吧,我知道白姐姐总是在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的时候去落情楼买醉,说不定里面的男倌知道些什么。”袁瑄汝靠近明清野神秘兮兮道。
她等明清野回来的目的也是在此,毕竟她一个人,还真不敢去。
“白珏说已经派人去查问,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这不一样,别人当然问不出来,我们要去找的,是白姐姐在落情楼的情郎……这也是我无意间听见白姐姐醉酒时喊了句什么……夜儿,别丢下我,这样的话,才知道那夜公子就是白姐姐求而不得的人。”
袁瑄汝几乎贴耳说给明清野听:“这是白府密辛,我从没告诉过别人,现下为了还二姐清白,只能如此。”
她略带不安地说:“这件事我不敢跟母亲大姐说,要是细查起来,说不定会查到辛侧君头上,但听大姐的话说,辛侧君不是杀了白姐姐的真凶,所以我才敢来找你。”
“最后结果如何,只要能还二姐清白,对辛侧君不利的那些证据我就交给你,任你处置。”
“辛侧君真不是杀了白怡绫的凶手,谈何证据。”明清野刚刚探完口风回来,很是确信。
“是辛侧君陷害白姐姐的证据,毕竟赏赐落情楼一别,咱们不是都猜那夜公子是白氏的人吗,那白姐姐坏了身子的事,又怎么会没有辛侧君的手笔。”
袁瑄汝瘪着嘴嗫嚅:“这些也轮不到我们追究,白姐姐人都已经……”
“行了,我跟你去。”
明清野也想救袁行歌出来,暂且就随袁瑄汝去一趟,只是阿回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落情楼中,怕玷污了他的眼睛,便先带他回了竹院。
“妻主早些回来便好。”
夏路回知道妻主是为了保护他,自然会乖乖待在这里,任谁来也会保持距离。
“好。”
明清野抱了抱他才出门离去,为了赶时间,两人在马厩牵了两匹马就上了长街,一路小心又迅疾地到了落情楼门口。
这里如常做着生意,明清野一露面,识得她的男倌就眼睛一亮迎了上来:“明将军好久不见,今日可算盼着将军得了空来此作乐,小人这就去安排上好的包厢,让最多才多艺的男郎过来伺候!”
“不知本将军今日可否能得夜公子青睐,同我共度良宵呢?”
明清野下马就背着手放荡不羁笑着,将风流佳人的派头做了个十足像:“那日只听闻夜公子魁首之名,却并未见上一面,实在是我之憾事,今日来此,特来再见。”
“将军说的哪里的话,夜公子自那日也时常念叨着想见见将军,小人这就去叫他过来,柳卿,还不快带将军前去包厢,务必好好侍奉。”
那男倌这次连银子都没来得及要,就转身上楼去唤夜公子出来,神情之急切,就像是早就等着明清野来一样。
这落情楼里有些不同寻常。
明清野给袁瑄汝使了眼色,后者立刻靠近问道:“怎么了阿野?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他们好像料到我们会到这里来,那男倌这次没有百般阻拦见钱眼开,还这么着急去喊夜公子,难不成是夜公子这样安排……”
明清野低声猜测道:“或许夜公子真的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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