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怎么样?”
“……你真的是说一不二啊。”
经历昨天,下了早课,青灯世在校门遇到了在那里等候的程牙绯,于是她迎上去,打开手机,向对方展示挑好的婚戒款式。
“那毕竟,定下了计划就要往前推进呀。”
程牙绯短暂地闭起眼,眼皮犹如蜂鸟的翅膀一般扑动,双拳紧握,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看着她张口。
“你为什么要替我说?”
“嗯?”
“我说乐队的事情,你为什么替我退出了?”那声音饱含怒火,“我也没有说不退,上次不就照你说的做了吗?但不是现在吧,为什么要节外生枝?”
“对啊,你不是本来也要退出嘛,那既然答应了和我结婚,肯定要抽出一段时间……”
“但那是我的事,应该和上次一样,是我自己去安排,你懂不懂啊?”
“也无所谓吧。这个事情不重要,你快点挑一下,要哪个?”
空气凝固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话说开一点?”
那声音放缓下来,转入更加冷静的领域,听起来就像个很有耐心、健全的、想要好好沟通的人。
好好沟通,当然没问题了。
“好啊,说吧。”
“……不在这里说,”但程牙绯四处张望,过来拉起她,朝某个方向走去,“去你家,可以吗?”
因为宿舍太吵了,到了大二解禁,她就搬去出租屋了,离这里大概走路十五分钟。
她点头,两人沉默地行进,进了家门后,沉默延续了下去。直到程牙绯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拿回来两杯水,分给她一杯,却没有坐下,就这么站在沙发边,以俯视的姿态讲话。
“那我直白一点了,你这样很没有边界感。”
青灯世淡然地抿了口水,才慢悠悠道:“还好吧,我只是对你队长说,你最近可能会退出而已啊。最后要不要走,还是你自己说了算嘛。”
“放出这种消息已经很过分了。”她看见程牙绯环抱起自己,摆出防御态势,“而且,我这次确实是认真的,我想要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要搞这种,呃,不要意气用事。还有,无论如何,我仍然是觉得,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
“我也一样啊,我也想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无所谓般道。
“可是这根本不是好的方向。”
“怎么能说不是?”
“你现在,是在拿自己的死威胁我吗?”
那女人脸上,出现一种混合着疲倦、反叛与认命的复杂表情。
偶尔会在亲热时见到,令人有些火大。
——如果和我在一起又累又烦,何必将就呢?
她皱起眉头,视线跟随着被放下的水杯,来到女人突然靠近的身躯,然后是跨坐上来的大腿,最后聚焦在了小臂紧绷的肌肉上。
“你真的一点没法为别人着想。”
用这种姿势说难听的话,是想怎样?
感觉更火大了,她抬起头回击:“哦,你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我想干什么,都已经告诉你这么多遍了,哪怕配合任何一条呢?”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吧。”
“是啊,如果不想和我待在一起,那就拒绝,就不会有后续的任何问题了。”
那双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没打算撤走,手的主人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不想和我在一起的话,你说就好了。那我们这次就各过各的。”
很突然地,程牙绯垂下脑袋,将额头埋进了她的颈窝,手上收紧了这个拥抱,膝盖则以某种不易察觉的频率微微抖动起来,将她的腰侧更紧地禁锢。
她知道这意味着很痛。
程牙绯小时候出过车祸,落下了腿疾,虽然大致不影响走路,但跑起来就会一瘸一拐的,偶尔还会突发神经痛。
这大概是陷入了类似抽筋的困境里,困在一个会导致剧烈不适的姿势,但每挪动一下肌肉,又会更强烈地触发那种不适。
“你不应该这样弯膝盖的。”
“先闭嘴。”
自己大概帮不上任何忙。刚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会尝试做点什么,比如帮忙按摩,或者问问该吃什么药,前者会得到一句:“只会越按越痛,你别管了。”后者则是:“吃了也没用的,不需要。”如果她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中医调理,程牙绯就会有些厌烦:“没用,只能忍,久了就习惯了。”
所以,后来一旦碰到她腿痛发作,青灯世就会直接走开,省得人家还得分出精力来应付她。
可是这个姿势,走不开了,而且说实话,抱得有点痛。
回落下来,有点煽情的氛围,让她突然笑了一声,刚脱口就抿起嘴,反应过来这不太好。
至少在这方面的道德观,她觉得自己还算正常,嘲笑别人的伤痛是不对的。
这个笑并不是嘲笑,而是觉得自己所处的片场变成了奇怪的喜剧。
在英剧里还挺常见的,主角怀有某种忧郁的创伤,看起来丧丧的,但写作基调是喜剧。当伤心、难过的情绪来袭,主角就会看向镜头,搞怪地说出一句地狱笑话,让观众与沉重隔绝。
不过,对她而言,反而更凸显了那份沉重的存在感。
很久以后,程牙绯的肌肉总算松弛了一些,停留在她耳边低声说:“……干嘛啊,也不用嘲笑我吧。”
“只是想到你整段垮掉。”
“……”
“你看,想来黑深残放狠话,反而搞得这么亲热,不过也确实是要把我勒死了。”
“我没打算放狠话。”
“嗯?”
阴影中,程牙绯撑起身子,低着头看她,双眼折射出微弱的闪光。
那双眼睛被圆润而柔和的线条构造,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我确实想抱抱你。”
“哦,确实想做了?”
“不是,不是想做,”被她的话搞得一时语塞,女人颓然地捂住脸,不知为何有些慌乱,“就……我不知道,算了。我去下厕所,你给我看看戒指吧。”说着就从她身上下去了。
就这样?
“诶,不骂了?”
“我自己会处理的,但是下次不要再插手我的人际关系了。”
“哦。”
有点奇怪。
好像在本应该进副歌的段落按下了暂停键。
大概是因为腿痛这个突发状况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来,她才多少被拉回了熟悉的现实里。
死后重生以来,整个人始终有些轻飘飘的,偶尔还会怀疑,这会不会是植物人在ICU里的走马灯。
两人的关系与旧伤是伴生的,因此,确认了它还存在,就是又找到了一个不是梦的证据。
那场车祸,她母亲是肇事方,因此才认识了程牙绯。当时是高峰期,责任界定接近五五开,不过,为了表示歉意,母亲还是负担了医疗和后续的一切相关费用。
医生说,这样在发育期受伤的情况,有可能会发展成长短腿,两家因此持续着来往。她记得后来的一个多月里,程牙绯都得用枴杖走路,腿上打着石膏。而更早一点,在医院里还不能下床的时候,腿上是一套金属装置,钉子穿过皮肉,钻进骨头里,固定着它维持正确的形状。
几次探望,母亲都会让她去陪病床上的孩子说说话,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熟络起来。
她们最初的话题基本上很尴尬,先是天气,然后是学校,喜欢的科目,再是兴趣爱好,都是一些听起来会在入学第一学期自我介绍里讲的东西。
童年时的程牙绯就有些阴郁,完全看得出没什么朋友。有一次实在没得聊了,青灯世只好问她:“你的名字很特别诶,为什么取这个啊?那个‘牙’,就是牙齿的牙吗?那意思是红色的牙齿吗?”
“不知道,”当时程牙绯垂着脑袋,耸耸肩,无精打采地说,“大概是希望我长大有前途的意思。”
“这个和前途还有关系啊,是什么迷信吗?”
“可能吧。”
直到初中,学到某篇文言文,她才突然想起了这回事,于是去查。
大概来说,就是官员的服色,一套古代公务员行头。
连着姓氏的话,就是一种希望孩子考公的感觉……?
听起来有点生僻,意外地好务实。
那会儿,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好像“地铁”实际上是“地下铁路”,“快递”实际上是“快速递送服务”一样,这样日常高频次使用的东西,却很少会停下来去思考它完整的含义。如果是“惠茹”“心怡”“梓萱”一类的常见名,倒是直白简略,读不出特别的深意,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仔细想来,从小到大,也很少收到名字的评价,大部分人,只会感叹她的姓很少见。
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直接去问母亲,时至今日,也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避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这会儿,程牙绯拉上厨房的推门,慢吞吞地拖着步子,来到她身旁坐下。有旧伤的右腿向前方伸直,抵在茶几脚上,还能隐约看见肌肉在抽动。
“给我看吧。”
“嗯?什么?”
“不是要给我看戒指吗?”
“啊,哦。”
“不过,你打算去哪里结啊?”
……
“阿世?”
“为什么就这样原谅我了?”
那股莫名烦躁的感觉,她还是没忍住,心声脱口而出。
程牙绯靠在沙发靠背上,用一种懒散的感觉说:“你说乐队的事?”
“嗯,这件事很严重吧,就像你说的,很没边界感。不就是现在网上都说的,会限制你的交友圈的那类对象吗?这种人应该早点分掉。结果就这样?你还真的打算和我结婚?”
“唔,也没有那么严重,其实我已经和她们解释好了。”
什么意思?
见她没吭声,程牙绯又撑起身子,微笑着轻轻掰过她的下巴,让两人对上视线。
“就是说,已经解决了,只是总得跟你撒撒气,确实是你做得不对。”
“……”
“不过,怎么现在听起来,结婚只是你的气话而已啊,亏我还以为真的要结。”
大概有一半是吧。
不,实际上,她根本没想过真的能顺利进行。
即便没有异性情侣之间那么多习俗方面的问题,到最后,其中一方肯定会无法忍受,从而抽身离开。毕竟她们的恋爱大部分是异地状态下谈的,聚少离多,因此才能靠“距离产生美”维系那么久。
有些骑虎难下,现在她也想说那句话了:你有病吧。可耳朵里却听到自己硬着头皮说:“是啊,真的要结,我明天就订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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