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宴五年一办,是除了科举外,另一种典选大齐未来英才良臣的大考,往年皆由礼吏二部代为主持,再上奏皇帝过目,太子久不涉朝政,又无外戚支持,一旦介入,定会陷入各党派的争斗。
撇开这一点不说,文香宴的规矩不比科举严谨拘束,男女皆可参加,凡才华洋溢之辈,都有同台比试,大放异彩的机会。
毫不隐晦地说,这也是给京中各府给自家小辈相看亲事的极好机会,是以每逢结宴,都要闹起好一阵的说亲热潮,更甚之,未来太子妃,皇子妃皆可能从那些参加宴会的小娘子里相看。
若非那个恶毒的荣安县主害人,他家大娘也能参加的!
孟深越想越觉可恨,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他愤然站起,冲向皇帝跪下,口中大喊:“圣人!臣斗胆替大娘喊冤!重惩荣安县主!”
上头刚敲定文香宴一事的皇帝笑意微滞,抬手扶住额头,“孟卿,朕说了会让郑......”
他目光飘忽,不经意扫过下头端坐的身影,话语一顿,“郑竟确实惫懒无用了些。这发生在七月十五的畅园湖斗殴案,敛儿,你可听说过?”
突然被点到名字,太子本欲起身离开的姿势一顿,又坐回去了,神色淡淡,“儿深居东宫,一心研读经文策论,对宫外之事无甚兴趣。”
这就是没听过的意思了,但皇帝仍是起了兴致,将此事大致与他说了一遍,然后道:“此案本该是京兆府尹郑竟负责,但他碍于荣安生死不明,不敢去打扰时公,这才拖到了今日。”
孟深在一旁言辞激愤地补充,“那荣安县主早就没事了,是敬国公有意隐瞒,否则就他那护短的性子,今日怎有心情跑去荷香居拜祭亡妻!倒是臣的女儿,面容被毁,遍寻名医皆不能医治,这辈子算是被毁了个干净!求圣人做主!定要严惩凶犯荣安县主!”
皇帝被骤然打断了话,又见孟深这般不依不饶,龙颜已显出不悦,正要训斥,却听太子问:“孟娘子受的是皮肉伤?”
“若是皮肉伤,我宫里倒是有种药,兴许能治。”
孟深闻言大惊,随之大喜,忙要扭头拜谢太子,“殿下所言可是真......”
回头乍见一双静若清池的眸子,话猛地止住。
方才无论是初见时逆光的模糊,还是侧身打量的不完全,此刻正面对上,那张面容,那双眼眸,皆是一览无遗。
暂且不论容貌的清俊漂亮,那双浅色的眸子最是吸睛,通透无暇,微染薄褐,像是最顶级的琉璃宝珠,泛着冰冷的光泽,与殿外映入的灼灼日光相映衬,越发突出那双浅瞳淡而冷冽,于眸光流转间不自觉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胆寒。
谅是从军多年,见过无数凶煞面孔的孟深也冷不丁竖起汗毛。
早就听闻东宫太子身怀异族血脉,瞳生异色,他先前只看见太子侧脸,才没有注意到他眸色的异常。
齐人多是黑瞳,少数深灰或深棕眸,少见这般浅到几乎通透得令人悚然的瞳色。
再细看,似乎连两眼的眸色都不大一致,左眼比右眼还要浅些。
传闻是真的。
太子朝孟深轻轻点头,宛若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又抬眸看向皇帝,“阿耶从前曾赐给阿娘一瓶回颜膏,据说是妙春君沈穆所献,能去腐生肌,阿娘倒是从未动过。”
赐药一事,往前追忆,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皇帝皱眉想了半天,才隐约记起是有这么回事。
他当年送给贤妃的东西多到记不清。
太子道:“孟统领若有急用,不妨拿去试试。”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孟深激动不已,脸上肌肉都仿佛在颤抖,当即对太子行了大礼,“若瑾娘脸上的伤能治好,臣定带着她进宫叩谢殿下大恩!”
“举手之劳罢了。”
太子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手送了个不要紧的物件出去。
皇帝目光扫过太子,笑起来,“也好,朕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替孟卿了结此事,敛儿既帮孟大娘寻得了伤药,不妨此事就交给你去查,也省得郑竟胆小怕事,耽误了进展。”
孟深面上喜色一滞,“圣人,臣以为不妥!太子殿下还要操心文香宴的事,只怕不宜再分心这些琐事。”
不给做主要闹,给了主意又不情愿,皇帝终是生出些不悦,“看来孟卿是不相信太子的本事了。”
这话压下来,孟深心头悚然,连忙告罪。
他是怕太子不谙世事,更不懂查案,反被敬国公那个老狐狸牵着鼻子走,只是眼下皇帝发威,怕归怕,他也不能有所表露。
谁不知太子是当年皇帝力排朝臣众议立下的,质疑东宫,便是质疑圣人。
皇帝摆摆手,“事关两府声誉,的确要慎重,此事就交给太子去处置,敛儿,当是给你的一场历练,等到了文香宴,可比这个要难办多了。”
先前敷衍说辞,现在却说要慎重,还当他瑾娘遭的这场大难是对太子的历练。
孟深面上答应,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忿然,若是敬国公那个老狐狸在此,想必圣人定不敢这般轻视。
......
太子走出宣政殿,便有厚实的虎皮大氅轻轻抖开,披在了他的肩上。
腰佩环首仪刀的白面侍卫不知从何处冒出,立在他身后,轻声道:“高处风寒,殿下勿伤了身子。”
太子披着大氅缓步拾级而下,清俊矜贵的面容被日光照得越发雪白,仿若透了光的寒冰,“待会回宫,你让云旗把回颜膏找出来,送去孟统领府。”
“是。”
“明日去一趟京兆府,奉圣人口谕,找郑府尹要七月十五畅园湖斗殴案的卷宗。”
“是。”
“晚间想吃烤羊肉配上甘菊冷淘,你想法子让云旗去做。”
这回没人答应了,白面侍卫安静片刻,才回道:“药藏郎留了话,过火过寒的食物,您都吃不得。”
规制华丽的轺车停在宣政殿前的宫道上,两侧有率卫列队,看似低调,实则张扬得很。
内侍躬下身子,太子踩着他的背登上车,语气淡下来,“不用等明日了,你待会就去京兆府,今晚月升前,我要看到卷宗。”
白面侍卫:“......是。”
日头高悬,轺车轻快驶过宫道,走南面的兴安门回东宫。
时姈还蹲守在兴安门外。
好在也没等太久,碧桐的消息就来了。
沈穆刚去了孟府。
拿到这个消息,时姈瞬间有了底气,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她揣着御赐腰牌直闯宫门。
说服沈穆去医治孟秋瑾,一是为了破坏原剧情,二来也是想将事件影响降至最低。
原剧情里沈穆行事万般随心,又对朝堂避之而不及,后来会改变主意去参加文香宴,只是因结识女主在前,而知晓她的身份在后。
如今的沈穆只怕一点都不愿掺和进两家的麻烦事里,恨不能治完病早点走人,更不会给孟秋瑾留下钻空子结交的机会。
在原剧情里,孟深以告御状打头阵,皇帝得知女主被毁容,二话不说召了原身入宫与孟深对峙,结果原身表现心虚,又好强词夺理,皇帝震怒之下命京兆府尹郑竟严查,最终判定是原身的过错,这才废了县主的封号。
孟秋瑾的伤好了,便能弱化孟深告御状的威力,而判定原身罪名的依据,应当就是在郑竟严查期间,由孟深出力找到的。
她今日入宫,首要争取皇帝的怜悯与平衡,次要想办法将那份罪证抓在自己手里,还要找到全新的,孟秋瑾算计她的证据!
原本就针对沈穆的这个计划,时姈对御前对峙这一环节还有些忐忑,但今日听了葭倚的证词,又有自己刚穿越就搞的那场死鉴清白开了好头,她对这一仗充满信心!
......
太子斜倚软垫,细瘦指间把玩着一截木条,车内置冰鉴,又有四面帐幔围拢,可仍有暖热的风不断渗入。
轺车行至半道,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太子抬眸看去,隐约望见帐外一团模糊的影子,由远及近,不断放大。
是一辆疾驰入宫的马车,趋右,恰从另一侧与轺车擦肩而过。
这时能在宫里公然横行的马车,数不出一只手。
木条轻敲案面,少顷,一个极淡的声音传出。
“趋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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