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如飞鸿踏雪泥
（一）
周末过后，刚到教室门口就听见有人小声议论：“真没想到啊，特务竟然就在身边。”“这次事件处决了十几个人呢。”“活该呗，蚂蚁踩大象-不自量力。”见她进来，所有的议论声都止住了。这时，有几个女孩来到桌前对她嘘寒问暖“那人可真恶心，不过幸好这事与你无关。以后在外面啊，可要多加小心。” “对呀，你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国家，难免会遇到这些情况。” “谢谢你们，我今后会注意的。”周姚淡然一笑。所以啊，多行不义必自毙。
风波过后，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现在的德国政局还算稳定，但1939年9月1日-德军闪击波兰正是二战爆发的导火索之一。到时，她身为医生肯定要在前线医院来回奔波。自己虽然会英语、德语和一些法语，但对波兰语、俄语是一窍不通。所以从现在起，她决定要趁闲暇时间通过书本自学这两种语言。到时交流起来，至少不会那么困难了。
天欲吹霜不作难，连霄也费许多寒。新装琼甲为蔬甲，仍化朱栏作玉栏。（引用：《霜》宋·杨万里）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天水清相入，秋冬气始交。再过两月，又是一年。
“阿娘：
鄙寓均安，可释远念。岁月如梭，初来德国还是夏季，现凛冬将至。露华凝聚，夜更长、寒压一床衾重。您给我寄来的衣物已经收到。十一月八日应该就是立冬了吧。此时湖南天气渐冷，望阿娘注意保暖多喝些温热的茶水，莫要染上风寒。时刻要备好汤婆子、脚炉、手炉之类的工具。虽然学校课程繁忙，但女儿定会照顾好自己。
叩上
1936年11月6日
柏林
打开包裹，里面是三顶昵帽和绒帽、两件毛衣、三件西式大衣。两副手套、屋内壁炉火光闪烁,伴随木柴着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烟雾弥漫的气息使疲惫感逐渐加重，令人有些昏昏欲睡。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周，你在家吗？我刚烤了些黄油面包，一起吃点吧。”
“好，这就过来。”
门缓缓打开，只见伊芙琳身着裙装，脖上围着一圈毛领。一头金色卷发被挽在脑后，显得身姿更为高挑。（30年代的欧洲，男性普遍认为女性穿裤装的行为是伤风败俗。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才稍微放宽条例。靠着一代又一代女性不断的抗争，才有了现在的女式长裤。）
“天气这么冷，赶紧进来烤烤火吧。我刚好炖了汤。”她接过手提袋，里面散发着面包与黄油的香气。
“明明都是邻居，可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有时我要去欧洲各国演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都是在街上的咖啡馆。”伊芙琳话中带着些许歉意。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中国有句非常经典的箴言-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我们各忙各的，但不都在为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努力着吗？”
“是的，我一直以来都想成为举世闻名的女高音歌唱家。为能实现这个目标，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或许日后我们终会分道扬镳，但记住这段时光就够了。”
“好，愿我们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呐，这是我用玉米和排骨炖制的汤。喝了呢好阹除身上的寒气。”她从小锅里舀了两碗放在茶几上。
“哇，我从来没想到这两样毫不相干的东西，竟然能炖成汤。”望着碗里金黄的玉米和肥瘦相间的排骨，伊芙琳觉得十分新奇。
“嗯，怕把手弄油的话，我还准备了两副一次性手套。”她菀尔一笑。
“我原以为这样搭配味道会有点奇怪，没想到还不错。肉质鲜美，汤汁浓郁。玉米也很香甜。”伊芙琳吃了几口，不由称赞道。
就这样，两人吃着面包、喝着肉汤交谈甚欢。
“我一个人住在柏林已经两年多了。我出生在海德堡市。父亲维诺德.迈耶参加过世界大战（一战）。后来是冲锋队（SA）的一名高级突击队长（衔级相当于上尉、中尉），但在1934年那场政变中遭遇不测。之后母亲和妹妹都搬去美国，而我考上了柏林艺术大学的音乐学院，便只能留在这里。”说到这，她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长刀之夜-于1934年6月30日至7月2日由n粹党发起的一次大规模清洗行动，大多数死亡者为n粹冲锋队成员。阿道夫·希t勒因无法控制冲锋队的街头暴力所以将其视为对自己权力的威胁，故欲除去冲锋队及其领导者恩斯特·罗姆。）
“不过，到圣诞节时，她们都会回到柏林。或许再过几年，我也会搬到美国去。我的父亲是为守护国家与元首而死，也许我们一家该为他感到自豪吧。””伊芙琳语气平和，笼罩在脸上的愁绪烟消云散。
“嗯，逝者安息，生者自当坚强。”周姚愣了一会儿，柔声安慰着。
“我父亲是因病逝世，母亲独自一人将我拉扯长大。但凭借自己努力被保送到这里的大学，也算没辜负她的一番苦心。今天我还收到了她给我寄来的衣服呢。”周姚眼里盈满清澈的笑意。
“嗯，我们都要珍惜眼前人。”伊芙琳缓缓开口道。
两人收拾完残局，窗外早已繁星点点。伊芙琳望向书架上摆放的书籍，目光落到了玛丽.雪莱的经典著作《科学怪人》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经典著作《东方快车谋杀案》上。
“哇，这两本书我之前就听说过。”她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神情。
“这两本书都挺不错，你若是感兴趣的话，便拿去看吧。”
“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到时看完定会如期归还。”她轻轻将书籍从书架取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 好，回去早点休息。”
（二）
几天后，周姚准备去往当地邮局将信件和买的几盒姜饼寄回去。
浓厚的云层如灰色的毯子一般笼罩在柏林上空 。细雨绵绵、北风呼啸。街上时不时驶来几辆军用吉普车。路人撑着雨伞，行色匆匆。这氛围令她想起了一部瑞典惊悚电影《生人勿进》。若世上真存在吸血鬼，她们应该会很喜欢这种冷冽潮湿的环境。远处，一座醒目的圆顶建筑临近勃兰登堡门。而它正是著名的国会大厦。
来到邮局，接待她的是一位不苟言笑、满脸严肃的中年女性。弄好一切后，她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位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撞到。“小姐，实在抱歉。”男子看似温文尔雅。可两人目光不经意间的交汇，却令她浑身发毛。电影《沉默的羔羊》中-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在监狱面对朱迪.福斯特饰演的女探员克拉丽丝.史达琳时也是这种摄人心魄、不可捉摸的眼神。第六感告诉自己这男人并非善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先生。”她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一道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顿时雷鸣滔天。
临近考试，她与冯雪姝便经常相约去柏林国立图书馆复习。
馆内装是那种欧洲中世纪的复古风格，藏书种类繁多。其历史可追溯到1661年，最早是由勃兰登堡选帝侯[（Kurfürst）是德国历史上的一种特殊现象。即德意志诸侯中有权选举神圣罗马皇帝的诸侯。此制度严重削弱了皇权，加深了德意志的政治分裂。 ]- 弗里德里希·威廉的私人图书馆发展起来的，1699年开始实行法定注册呈缴本制度。1701年易名为国王图书馆。19世纪70年代随着德国政治上的统一，更名为德意志帝国图书馆。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改名为普鲁士国家图书馆，1939年藏书约300万册，成为欧洲第三大图书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避免遭到空袭，该馆约有170万册藏书疏散到德国西部，其余运送到东部。馆舍毁于战火，被炸毁和散失的藏书达10多万册。早在1943年，德国柏林国立图书馆的东方部就藏有总数接近7万册（本）的中文图书，在中文印刷书籍和手写书籍的总数和价值上居全德国首位，成为当时整个欧洲拥有最多、最好的中文图书-图书馆。（资料来源-搜狐网）
“可惜啊，这些中文书籍一直被遗弃在默默无闻的角落。”冯雪姝感慨不已。
“至少有我们这些在海外的中国学生记得就足够了。”周姚轻声开口。
“也希望有更多中国女性谱写出属于她们自己自己的故事。在历史的舞台上发光发热，让全世界的女性都能看到。”为了不影响在馆内的其她人，冯雪姝将话语写在便签上递给周姚。
“一定会的。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周姚在便签上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是的，女儿当自强。”冯雪姝握笔的手微微用力。
走出图书馆，两人侃侃而谈。
“周姚，你喜欢哪些女性作者的书籍？”
“玛丽.沃斯通克的《为女权辩护》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路易莎.梅.奥尔科特的《小妇人》、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许穆夫人、柳如是、蔡文姬的一些诗集。”
“哈哈，我看过的第一本西方女性作家的书籍，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冯雪姝面露笑意。
“我觉得上官婉儿、李清照、谢道韫的一些诗词特别磅礴大气。可关于上官婉儿，人们了解的只有她与皇帝李显那些杂七杂八的情事。而陈端生的弹词作品《再生缘》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结局，孟丽君应试科举，连中三元，官至兵部尚书。却因被皇帝发现女儿身就强制纳入后宫为妃。一位才华横溢的女性就这样被埋没于宫墙之中实在太令人婉惜。”冯雪姝眉头微蹩。因为历史是history-男性的故事，而不是her story-女性的故事。而古代的女作家或多或少会受到当时封建思想的影响。但能勇敢的迈出那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周姚淡然说道。
“有太多闪闪发光的珠子，被遗失在深海里。”冯雪姝叹了口气。
“我相信女性的思想一定会随着时代进步，而那些散落的星光终会被发现。”周姚义正辞严。（注：在那个极为敏感的年代，两人谈论的女性话题都是用湖南湘西吉首话、四川话交流。）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收到了来信。
姚姚：
琅缄散悉，甚以为慰。你所寄的姜饼，我已经收到。味道不算特别甜腻，配红茶刚好。
湖南这几日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雪。想必德国现已入冬。向寒，维希保重以尉卷卷。切记来月事时万万不可碰凉水。瑞雪兆丰年，愿你平安喜乐。因工作原因，再过些时日我会搬去北平。
岁末将至，敬颂冬绥
民国二十五年。
12月，正值柏林的冬季。绵延阴冷，薄雪如羊毛毯一般覆盖在地上。教室窗外寒风裹着雪花，在空气里肆虐。过了今天，原主就满21岁了。“生日快乐，愿你事事顺意。”她在心里默念道。
德国临床医学专业是出了名的难搞，在现代时她学了8年，参加了三次国考才成为医院的一名助理医生。其中的艰辛与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原主也是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读了三年多才被保送到德国。还有两周就要考试，那些理论知识还得再巩固一遍，毕竟温故而知新。
12月即将步入中旬，几缕薄云悠然飘过，也掀开了新日的序章。“号外！号外！英国政坛大轰动！！国王爱德华八世为爱退位！这是历史性的变革！”瞭亮清脆的声音在早晨格外醒耳。“快看看今天的新闻，了解他与辛普森夫人发生的故事。”年轻姑娘的手中紧紧抱着一摞报纸，穿梭于勿勿而行的人群之中。
周姚瞳孔微微放大，她差点快忘了在这个看似普通不过的日子里会发生这件荒诞离奇的事件。数十年后，经此改编的电影《倾国之恋》登上荧幕。
“天呐，这下子英国王室可真如小丑般令人忍俊不禁。”一位老妪接过报纸，同旁人争长论短。
“呵，世道还真是变了。哪有国王如小孩子心性。说不干就不干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国王退了位。英国那边会不会乱套啊？”有人稍稍表示担忧。
“好像听说他的弟弟继位成新国王，但以后还是个未知数呢。”
“卡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罗曼爱情小说故事吗？”
“去去去，这人就是个懦夫与软包。”
如今， 英国媒体将这大肆宣扬成国王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逸闻，可背后错缕复杂的乱丝只有那些政客知晓。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爱德华八世的一些私人信件充分证明了其与n粹德国政府相交甚深。
“呵，明明是他自己没承担起一国之君的责任，却总有那么多的推辞和借口。”冯雪姝冷言冷语，顺手将散落的几张报纸还给年轻姑娘。
“对呀 ，一场闹剧罢了。有些东西捆绑在一起，就会难以挣脱。”周姚淡淡摇头，并无过多兴致。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来到这一天。考试内容除了口试还有内科、外科、药理、生物、化学等好几门科目。幸好这些内容对她来说已经十分熟悉，所以面对考官时算是镇定自若。
"唉，终于可以稍微缓一会儿了。医学专业是真不容易，我在慕尼黑时都已经读了五年了。”冯雪姝舒了口气。
“哈哈，毕竟德国人以为专业的事该由专业的人来做嘛。”周姚打趣道。
“还有一个星期就到圣诞节了，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冯雪姝打了个哈欠，神情疲惫。
只见周姚从小袋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雕像，那女子手上握着一把剑，五官、神态被雕刻的栩栩如生，仔细观察便会感受到人物的灵动与朝气。
“哇，这是按照我的模样雕刻的？”冯雪姝顿时眼前一亮，语气有些哽咽。
“是呀。从第一次见面，你当时意气风发的身影便深深印在我的心里。这是我闲暇时用黑檀木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
“呜呜，这是我所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走吧，雪姝。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几片雪花落在周姚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如泪水一般。她望着前面被染上一层银白色的树木，思绪万千。所以，人的一生到处奔走像什么呢？应该像鸿雁踏着雪地上的泥那样。
偶尔在泥上留个爪印，鸿雁飞起来，哪里管它东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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