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晨曦初起,陈春縻便披着衣裳自顾自地踏着外面的白雪踉跄着快走了两步。便可以知道那刚落下的像柳絮一样轻柔的雪还是那么冰冷,并不因日光透过它们的缝隙映照得一片透亮就变得温暖了。
出了门踩着新下的雪就像踩在毛毡上一样,想起小时总要把这松软的雪全部都踩下去,得出一个个明显的脚印。
正在此时,却有侍女过来传话,“姑娘,公子有事叫您呢。”
那些惆怅烦闷便又如一根丝线一样飘了回来继续勾着缠着她的心,让陈春縻无法安定,一下就失了兴致。
便向身旁的小侍女打探,“公子是为着什么事找我?”
“好像是郑夫人来了,是公子的婶婶。”悄悄抬眼看了陈春縻后,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听说夫人想要把姑娘接走。夫人说公子府中没有长辈,姑娘也还未成亲。说……公子姑娘就这样住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合礼数。”
陈春縻记得从前宋凭跟她提过这郑夫人,说过这郑夫人对他是关怀备至的。也自知处境尲尬,不管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若不能再在宋凭身边,怕就不能再得知爹究竟是怎么死的了,心中也有些不安。
一直走到前堂,那小侍女便带着陈春縻上前与宋凭说,“公子,小人已经将姑娘带来了。”宋凭原本只是为了应付婶母才让那小侍女去叫陈春縻,没想到这小侍女真去把陈春縻给叫了过来,这下可怎么好?
好在这时李驷过了来,“公子昨日要找的人现在已经带到了。”
宋凭可算有了脱身的由头,赶紧对着郑夫人道,“这是朝中的事,政事要紧,政事要紧。”又对着陈春縻使了眼色,陈春縻也识相地跟在宋凭身后。
郑夫人眼看着这几个人都跟在宋凭身后匆匆走了,她却拿宋凭毫无办法,就要无功而返,只能在正堂干着急。
出了大门躲开了郑夫人,陈春縻便要告辞了。宁愿再到刚才那不让人察觉的偏僻地方,那处虽好似是所有清冬冷风最初的源头一样,疾风都要从那里呼啸而出,进而就到肆意席卷宇内,但却是在那寒冷中才能得一份自在。
不想宋凭却对她道,“先别走了,一道去吧。”
陈春縻便一直疑惑地跟在宋凭身后走到了四周连人影都不见的厢房,除了几棵枯树,剩下就是白茫茫一片,似与刚才所处的完全不是一个地方,要将人永远隔绝在这里,只有些零碎的脚痕还能显出有些人迹。
缓缓走进来便能看见那被缚住的满身血迹的人,似乎已经奄奄一息。赤轮只能从那不大的窗中探进来,风飙不断敲着门,急不可待地就要冲进来。
直到听见宋凭问站在那人身边的张荪,“他为何要将刺杀陈太傅的消息泄露出去?”陈春縻的精神才一下凝聚起来。
才反应过来,莫不是因为那日跟张荪说了自己知道是陛下叫宋凭来杀父亲的,所以才让这人受了这样的苦楚。又转头看看宋凭,思量着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儿。
张荪回道,“他自己说是因为陈太傅对他有恩情,又仰慕太傅高风峻节,所以才将消息透给了陈太傅。”
宋凭疑信参半看着张荪,那张荪仍旧是道,“他说的应当是真的,他认了全是他一人所为,剩下那几个人几次拷问也是什么都没说。”
“你既有报恩的心,也该承担得起后果。”
陈春縻想着难道宋凭其实知道自己并非是唐桡,所以故意带她来这里,莫不是要警示自己一番?他既然怪人把消息泄漏出去,难道他果然是打算杀了自己父亲的?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听宋凭话里的意思,是要将那人杀了。
“公子,妾虽不敢说父亲对公子有什么恩情。可是归根到底,这人和公子有一样的心。都是良善之人,还请公子放了他吧。”陈春縻终不愿帮过自己父亲的人落得个被杀的下场,便在宋凭身后请求。
“若那陈太傅是假仁假义呢?”
陈春縻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如何还能为自己父亲说话?竟叫宋凭噎的一句话分辩不出,心中自是难平。在这厢房中站得越久,越能感到比外面的凛冽都透骨的寒冷。
那伤痕累累的人却抢了话叩头道,“陈太傅确实是个忠贞之人,小人愿结草衔环相报太傅恩情。小人自知有罪,公子杀了我吧。”
宋凭虽想让陈春縻心中难受,却还不想让她恨他,终究还是松了口,“你的忠心虽不是对我,但也算是个忠良之人了。回去之后,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对着张荪吩咐,“放了他吧。”
陈春縻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却感觉到前面无奈的叹气,便也不好开口问宋凭些什么。才在后面偷偷抬眼相看,那雪像终于得了人的注意一般,就直往眼睛里窜,只能揉揉眼睛从乱舞的急雪的缝隙中小心看路。
那强劲的寒风能把厚重的披风都吹起来,便在洁白的絮花上不断摇曳起乌黑的影子。又顺着缝隙呼啸着拍打到身上,把陈春縻的头发吹得都有些散乱。
看着这寒风呼啸使那天色越发阴霾,今日好不容易得的晃朗就要过去,马上又要有一场大雪了。
赵安言的疑心也随着那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果不其然,正如宋凭料想的,下朝之后群臣都走了,赵安言只把他留下了。
“朕听说你在京中,四处贴了告示要寻人。”赵安言从阶墀上慢步走下来道。
宋凭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是,那人是臣的一位故人。”
赵安言挥袂直接就坐在那阶陛上,“那为何你寻的那人与陈太傅的女儿生得是一模一样啊?”
“臣寻的那女子与陈姑娘不过远远望上去有些相像,其实是大不相同的。且臣素来不与陈太傅相交,不会与陈太傅的女儿有沾染。”宋凭能感觉到赵安言的目光正悬在头顶死死盯着他。
“朕交代宋卿的事,宋卿做得很好。可是陈府中那两个死了的人根本就无法分辨,你说这陈太傅到底死没死啊?”语毕后,赵安言又向下走了两步,离着宋凭更近了些。
宋凭只得道,“死或不死,全应由大理寺定夺。”
“是了,那杨寺卿想必是个明白事理的。”赵安言对着宋凭言道。
如此一来,那杨寺卿可是进退两难了。
“爹,儿几次派人去询问昨日宵禁巡守的军队,他们皆是沉默不言,这案子可怎么审?”杨逸拿着那卷宗问。
杨寺卿看着眼前的烛火乍明乍灭,捋了捋胡子一言不发。
杨逸瞧杨寺卿不说话,便走到案前用手在他眼前晃晃,“爹?”
过了一会儿才听得杨寺卿悄声道,“陈太傅父女是陛下要杀的,陛下这是要敲打我们啊”
当即就要伸手去堵杨寺卿的嘴,杨逸环顾四周后慌张道,“爹胡说什么呢?”
把杨逸的手按下,杨寺卿向他解释道,“执金吾那里一个人也不肯放,这只能是在陛下的授意下做的。”
杨逸这才豁然大悟,“那这案子可怎么结?”
“那宋凭不是寻了个和陈氏女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吗?陛下是要我们认定宋凭找那人就是陈氏女,把这事赖在他身上。”
“陛下虽不欲使宋氏独大,可平日里还信得过宋凭,怎么如今却要致他于死地?陛下自然不能触怒,可是宋凭那面也不能得罪啊。”杨逸登时又道。
杨寺卿只是坐在那里静默沉思一会才道,“或许从前还是信得过吧。可是陈太傅死了之后,朝中陈太傅那些门生故旧也会疑心宋凭所寻的是不是陈氏女,便会同宋凭来往,若那女子果然是陈氏女,那些人自然会感激宋凭。宋凭这是要和那些士族站在一起,世人皆以为他恬淡寡欲,现在他的真面目总算要露出来了。”
“老爷,中贵人来了。”恰在此时,有苍头来报。
正如杨寺卿所料,这内侍张口便是问这案子的进展。
杨寺卿稳住杨逸,向那内侍言道,“中贵人,陛下交代的事我等自然是不敢懈怠。只是陛下才刚登基就出了这样的事,朝中的局势还是要靠士族才能稳住,不可轻举妄动啊。譬如那合州宋氏,便是书香门第、乔木世家,真是名门世族,颇有大家风范。又有从龙之功,陛下自该广开才路、任贤使能……”
“行了行了,杨寺卿的意思就是还没查出来吧。”那内侍有些不耐烦道。
杨寺卿却不肯放过那内侍,嘱咐道,“中贵人务必要把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转述给陛下。”
看那内侍的神情,杨寺卿又从袖中拿出银子给了他,“外面好大的雪,难为中贵人跑一趟了。”
那内侍回宫自然按着杨寺卿的意思,将他的话又说了一遍。
赵安言还不等听完,便把手中的茶盏扔在地上,虽正如他心中所料,却还是勃然变色道,“好一个合州宋氏,好一个乔木世家,果然是信不得的。”
只是终究还是要把满腔怒火咽下,“现在还不到动他们的时候,让杨寺卿随便将案子结了吧。”
那内侍诚惶诚恐道,“是,是”,便赶紧退下了。
只有外面的霜雪尽力从死火余烬中挣脱出来,穿过飞灰也不曾变得暗淡,仍旧似皎洁的明珠一样掉下来,遮掩了这宫中的尘事机心,才给这隐晦寒冷的宫中带来些自然澄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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