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险些被桃夭推倒在地,她双手撑着青石板勉强稳住身形,在身上将水蹭干净才轻抚上桃夭的背,不轻不重地拍着。
“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惨啊?”
“我……我去打听了,你知道你要嫁的是谁吗?”桃夭捏住青禾的肩膀,瞪大的眼睛像是见了鬼的元宵,“是安远侯府的病秧子世子!听说,他连今冬都活不下去,你不过十三就要当寡妇了,西街那个卖果脯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要你?”
桃夭又扑倒青禾身上,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抹在她胸前,“小禾苗,你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呀。”青禾轻轻拍着桃夭抽搐的背,柔声安慰她,“但这样很好啊!等他死了,我就能拿着遣散费开一间糖水铺子了,到时候,我当老板,你当掌柜,多好啊!”
桃夭也被青禾的幻想打动了,止住哭嚎,在心中不可控制地想象起那时的情景来。那一定很美好,不能实现的奢望都很美好。可她不忍打破青禾的奢望,只混着泪水笑着附和:“是啊,那一定很美好。”
“而且杨嬷嬷说,安远侯府每膳之后还会有十二道点心呢!我都可以吃,想吃多少都行!”青禾先是快意笑着的,但瞥见桃夭脸上未干的泪痕又叹了口气,“真可惜,要是能把你也带过去就好了。”
“我才不要去呢!”桃夭慌地挥手,朝四周观望一圈,贴近青禾的耳朵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听说安远侯府时不时就会传来女子的哭声,大家都说安远侯府天天闭门不见客,是闹鬼……”
死寂之中猝然响起扑簇簇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禾苗,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听到了。”
青禾和桃夭面面相觑,不由抱紧了对方。
“你……”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桃夭瞬间跳到青禾身上把她扑倒地上,抱住她的脖颈——力气之大勒得青禾有些苍白的脸都现出两抹绯红——两条腿不停瞪着,大喊:“救命啊!有鬼!”
素槿无奈扶额,满眼的嫌弃之意像是月光倾倒,丝毫不加遮掩,“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门。我看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吧?厨房的饼莫不是你偷的吧?”
桃夭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用余光偷瞥,有影子,不是鬼。她总算松了口气,松开对青禾的桎梏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裳上粘的杂草,冷哼一声:“用你管吗?我还说是你呢!”
素槿懒得理会她,双手抱胸眼神瞥向正捂住脖子费力呼吸的青禾,“大小姐把喜服送过来了,请你去试试,快些走吧。”她说“请”但趾高气昂的样子明显是在发号施令。
来时的路很短暂,可如今青禾却希望它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这辈子都走不完。没有人知道,她也从没有说过她害怕。
所有人都认为傻子好似没有爱恨嗔痴惧怕怨。
月亮的光变成了杏仁露,柔柔的洒在阮卿荷身上,衬得她的眼睛越发像是蜜渍桃脯。
青禾不动声色地抚上肚子,在心里长叹一声,早知那碗鲈鱼羹她也喝一半的,平白便宜了那只没良心的小野猫。
阮卿荷迎过来紧紧牵住青禾的手,欲要趴在她胸前哭,但看见那一片湿润顿住了,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至地粉身碎骨。
“妹妹,是姐姐对不住你,求你……万不要恨我,姐姐也是没有办法……”
真稀奇,青禾悄悄抬眼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一轮白月,今日月亮是从西边升起的吗?不过,月亮到底应该从哪边升起呢?
“妹妹,安远侯府是个好归宿,世子虽病弱但生得俊俏,为人也温柔得很。你嫁过去会过得很好的。说不定下次见面,姐姐便要向你行礼,恭敬唤声‘世子夫人’了。”
青禾收回思绪,懵懂地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她们口中都说好,为何那泪偏像融化了的饴糖一样止都止不住呢?
“小姐,天色不早了,还是快将喜服给她试试吧。”
听到素槿的话,阮卿荷掏出怀里的鲛帕拭净脸上的泪痕,欢笑拉着青禾进到屋里。
狭小的屋子里挤了许多的人,手中都托着一个雕漆剔红孔雀牡丹纹盘,其上整整齐齐放着婚衣、绣鞋以及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
阮卿荷拍了下手,又有许多人从屋外涌进,随意摆弄着好似人偶娃娃的青禾。她们的动作并不温柔,拽捏得她生疼,但青禾不敢挣扎、不敢痛呼出声。
杨嬷嬷说在阮家人面前,她只要当一个听话的哑巴就好,便是痛,忍一忍就好。
屋门没有关,侍女们褪下她的衣裳时,青禾冻得打了个寒颤。她向来怕冷,正想求谁能不能关下门,门已被关上了。素槿走到阮卿荷身边整理了一下她的斗篷,“风寒,小姐当心身子。”
那一刻,眼里涌动的酸涩是什么,青禾说不太明白。
侍女们套上喜服后便如一阵烟一样又飘了出去。
阮卿荷轻拍了拍青禾的肩头,眼里是止不住的笑,“这喜服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出来了,妹妹看看,可喜欢?”
铜镜照不出全貌,青禾随意打量几眼,摸了摸婚服上绣的金凤凰。听说这喜服的金线都是用金子做的,不知道能不能拆下来成为她的买铺子钱?
她压住一个哈欠,点了点头。本以为没有事情了,但阮卿荷又压住她坐在了梳妆台前,笑得像是戏本子里要吃人的妖怪,可妖怪吃人不会红着眼。
“妹妹,今夜恰好有时间,我们便将妆一起试了吧。”
没等她回答,那阵烟又飘了过来,在她脸上涂涂抹抹,拍拍打打。
她总算是明白大姐姐为何不愿嫁到安远侯府了,因为嫁人实在太麻烦了。
下次,她肯定不会再嫁人了。
青禾迷迷糊糊地想。
脑袋失力垂下的瞬间,阮卿荷眼疾手快拖住青禾的下巴,目光落在纹盘的盖头上,夜空的暗通通落入了她的眼。
“怎么回事?盖头不是还没有给她盖上吗?她怎么就晕过去了?”
素槿走到青禾身边,俯身听见她悠长平稳的呼吸,暗暗松了口气,“小姐,她只是睡着了。”
满室寂静,只听得檐下雏鸟的欢声笑语。
“她倒还能睡得着。”
阮卿荷收回思绪,招呼侍女继续为青禾梳妆打扮,盯着她盖上盖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之上,心才松懈片刻。
“你作为陪嫁侍女盯着她,万不能让她露出一点马脚。”
阮卿荷抬眸看向院中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喃喃自语:“快了,等到枇杷熟时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青禾做了个梦,梦中她变成了屋檐下没长羽毛的雏鸟,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张着大嘴朝灰暗的天空鸣叫,等着阿娘带回松子糖。终于,待她叫得喉咙都要喷火时,阿娘回来了,但她嘴里叼的不是松子糖,而是一条正在蠕动的螼蚓,非要塞进她的嘴里,吓得她不停挥动胳膊,往巢边退去,结果,掉了下去。
心倏然一惊。
花轿恰好落地。
“小姐,安远侯府到了,请您快些下轿吧。”
安远侯府?
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发懵,青禾任由来人拉住她的手腕,带她跨过花轿。但那人似乎忘了她盖着盖头看不清眼前的路,踏上台阶时并未告知她,她踉跄一下,本就麻木的双腿彻底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下倒。
这肯定是菩萨给她的警告。
青禾已经不再垂死挣扎了,但腰肢忽然被人一把揽住,下巴磕在那人身上像是磕在了石头上,疼得她眼泛泪花。鼻间浓重的苦药味熏得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当心。”清泠泠的声音落下来时,青禾的掌心已被塞进个温热的物件。待要低头看,整个人突然悬空——竟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盖头被风掀起一角,她望见那人苍白的下颌,唇色淡得像是被雪水泡过的桃花瓣。
那人抱着她踏过熊熊燃烧的火盆后,却一直都没有放手。她能感觉到他的胳膊在颤抖。
她脑子便是再不机灵也知道,如今抱着她的正是那个病秧子世子,她的夫君。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青禾轻轻晃了晃腿。
那人深呼一口气,又低低咳了几声,才回答她:“今晨铺的毡席被雨水打湿了,如今还没有备好。”
青禾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这有什么关系吗?
“更何况,今日未有亲迎本就是我对不住你。”
“可是,”青禾拽了下他胸前的红花,“你若是把我摔了怎么办?”
那人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胸腔都在轻微颤抖,他把她往上抱了抱,收紧力气,“放心,摔不下你,我还不至于连抱你成亲的力气都没有。”
那他的胳膊倒是不要抖啊!
青禾不好再说什么,只伸出手揽住他的脖颈,妄想给自己多一分保障。
不知哪里又让他觉得好笑,他又低低笑了起来,“若是当真不小心摔了,我让苍术先护着你,如何?”
青禾本想点头,但脑子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正值春日,阳光极好,她和断尾狸花猫一起躺在柴房前的草垛上晒太阳,乌云忽然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睁眼却看见一双水灵灵好似黑葡萄的眼眸好奇地看她,“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晒太阳。”
“晒太阳为何不躺在摇椅上呢?”
“摇椅是什么?”
葡萄又成熟了,几乎要裂开,“你不知道?”
她坦然点头。
葡萄笑成了葡萄干,“能拉我上去吗?感觉很好玩呢。”
草垛并不大,勉勉强强只能躺下她和那只小猫,她还在犹豫,但那人已经自己往上爬了。
“等一下!”她急急想要阻止,但已然晚了。
草垛松松撒撒要往下掉,小狸花警惕地跳下,而她没有这般敏捷的身法,连同那人一起摔落在地。
那人的哭喊唤来一群侍从,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脸颊就火辣辣地疼,而后就被丢进了柴房。
她被关了一天,杨嬷嬷才找到她,却又揪着她的耳朵,恶狠狠地骂她:“你个夯货,你可知那是什么人?便是你十条命都抵不过人家一根头发精贵!如何还伤了她?这命不想要趁早丢了!”
她这个孱弱夫君肯定也比她的十条命精贵,若让他伤了,安远侯府的嬷嬷肯定会把她关进柴房,于是将要出口的话打了个圈:“还是算了,你还是先让他们护着你吧,我皮糙肉厚摔不死,顶多屁股会疼几天。”
他又笑了,夹杂着咳嗽。青禾怕他手一软真的会把她扔下去,又揽紧了他的脖子,恨不得化成菟丝子缠在他身上,这样她心才安稳。
但他身上的药味唯实不好闻,他是天天用草药泡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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