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活看着简单,实则确实不易。
主要这是给老板干的,不能像在家里似的随便贴贴,也不管好看歹看,所以格外费劲。
她们俩整个下午都耗费在这项工程上,把周祈明的办公室打扮得像儿童乐园。
以后公司倒闭了,应该能直接租给幼儿培训机构回收再利用。
周祈明全程在旁边看着,不催也不指挥,偶尔问问她们干完了吗,或者翘着二郎腿给她们加油鼓劲,跟乙游陪伴系统似的。
干完活已经过下班时间半个多小时了,她俩咬牙切齿地微笑跟周祈明道别,周祈明悠闲地整了整衣服,伸了个懒腰,终于肯放她们离开。
他坐在车内,凝视着两人手挽手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
目光忽沉忽缓,更像是纯粹地望着无所谓的某处发呆。
驱车回家。
他住所的装修是纯粹的冷调,每处细节都显露着锋利的棱角。
是几年前图方便和公司一起装的,他每次心情不好时回到家,都非常后悔当初的决定,比如现在。
他一个人坐在餐厅吃泡面,头顶高高吊起的水晶灯折射着由客厅壁灯散来的丝丝光亮。
他的身体埋在阴影里,格外寂寥空旷。
“到底什么时候上线?怎么比我还忙……”
泡面根根软烂,已经不好吃了,他放下叉子,不停按着手机屏幕刷新,被他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位好友,仍旧显示离线,上次在线还是在昨晚。
陪玩群里消息闪烁不停,几个跟他很熟的陪玩问他今晚几点上线,是跟昨天一样亲自挑陪玩还是老样子扔骰子靠天意。
他没理会,给群设置上免打扰,还没等退出微信。
那位终于舍得回复他了。
卷毛小狗:抱歉,我近期没多少时间玩游戏
明天见:为什么?
卷毛小狗:工作忙
他想了想,发了个摸头安慰的表情包。
卷毛小狗:你去玩吧,我要加班到十点……
说是加班,其实是备考,反正也差不到哪去,索性直接囫囵塞一起了。
周祈明拧眉。
明天见:又不是年末,怎么加班到这么晚?给加班费吗?
卷毛小狗:不给,还倒贴培训费
明天见:那辞职吧,这种抠门公司迟早倒闭
陆鸥笑了,正要回复。
“干什么呢!还不学习!”
“啊啊!”
肩膀被猛拍一下,吓得她手机都摔了。
“妈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她平复着剧烈起伏的心跳,心疼地捡起边角被甩出小坑的手机,埋怨道。
“你啊你!让你备考,你在这玩起手机来了,跟谁聊天呢?!男的女的?”
“女的……”
周祈明见对面一直不回复,心里涌起阵阵不耐,他烦躁地摇着脚踝,正打算再发条消息催促,一通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妈的……”他小声咒骂,将手机开了静音毫无怜惜地扔在桌上。
浴室水声响起,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手机显示未接来电高达四十三个。
屏幕仍不住闪烁,他忍无可忍,按下接听。
“我希望你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不是只为了跟我讲些废话。”
湿哒哒的毛巾粗暴地甩进洗衣机里,连带着换下的脏衣服一起,被涡轮狠狠卷进水流里。
耳边铺垫了许久,直到:“下个月你弟六周岁生……”
周祈明打断:“我弟?原来我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里现在睡的那小孩是你儿子啊,你要不提醒我,我以为我才是他爸呢,反正以我的年纪生出他来绰绰有余,不如趁早过户给我……”
“你个混账!小兔崽子说什么糊涂话呢!”那头的中年男人愤怒到了极点,咳得快要把肺吐出来。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柔声安慰。
他胃里翻江倒海,立刻想挂电话,他爸了解他,也不顾自己差点顺不上气,吊着半管喉咙,嘶哑道:“这次你不想来也得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公司注册资本全是你老子我给你出的!后期运转不灵也是我自掏腰包给你补上的,就你这种败家子,真以为没了你爹的填补,你算什么东西!你公司运转得下去?”
他冷冷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我可没逼着你,况且这原本就是你欠下的债,你有什么资格不偿还……”
“那你告诉我,我多少年才能还清这些债!你告诉我,我一次性都给你!老子养你这儿子将近三十年,就养出个不知道孝顺二字怎么写的白眼狼!就算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但你弟弟是无辜的……我有生之年唯一的夙愿就是一家几口人能团……”
没等他爸说完,他冷笑打断:“你以为你有资格教训我?还一家人……别做梦了!我没时间听你废话,你要是实在想找人倾诉,不如等哪天下了地狱跟阎王爷好好聊聊吧!”
挂断电话,周祈明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向冷白的肤色此刻也染上红尘。
他站都站不稳,只能狼狈地用手肘撑着桌角。
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打火机的火苗随着他的慌张摇晃颤抖,等他如愿以偿吸到第一口烟时,烟屁股快被他的用力掐断了。
烟雾缭绕里,他神情是不加掩饰地放纵和沉迷,搭着清冷的五官和清瘦的身姿,远远望去像被亵渎的神灵。
连抽了半盒烟,终于将躁动的肝火强压下去,他抄起手机,欲将准备好的说辞回击给他爸。
嗡嗡——
一则微信消息。
卷毛小狗:抱歉哦,我刚刚在忙,没来得及回复你的消息,这厢给你赔罪了
后面还跟了个跪搓衣板的小猫表情。
小猫伸着爪子朝着空气挠了两下,他指尖一颤,烟头积攒的烟灰掉在他手背上,有点烫。
他随手一晃,成块的烟灰滚落下去化为齑粉。
等他回神,原先在大脑里编排好的小作文已经零零散散,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周祈明长长吐出一口灰烟,心里的火也随之熄灭了。
没来由的,他回想起前段时间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时。
宴厅里灯红酒绿,班长浑身浊气,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也该找个女人了。”
无论男女,踏入社会结婚有孩子后,似乎无一例外地会逐渐步入平庸,走着大众的路说着大众的话,劝人跟他同路作伴。
他当时只一笑而过,不动声色拂去醉汉搭在自己肩头累赘的胳膊。
此时此刻,却无端催生出种被看破的恐惧。
似乎连许久未见的普通同学,都能看穿他错漏百出伪装下的行尸走肉。
他拖着腿走到玄关,一张张撕下厚厚的日历。
直到下月的18号。
“八月十八?”
陆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她终于把今天的备考任务完成,一边刷着牙一边口齿不清地和孙淑美打视频电话。
孙淑美是她相识十几年的好朋友,上个月被家里安排进一处宣传“军事化管理”的考研基地。
手机被没收了,除特殊情况根本联系不上。
这次是打着急性胃炎的幌子出了基地,画面里还能看到其他病人在吊水。
“嗯,18号出狱。”
陆鸥噗地喷出一口白色牙膏沫。
“咳咳咳……出狱,还真当自己服刑呢?”
孙淑美委屈得快哭了:“你是不知道这里面多压抑,学生跟机器人似的,睁眼就学闭眼就睡,凌晨三点图书馆还有熬鹰的,监狱里的犯人也规律作息呢好吗……”
陆鸥忙安慰:“不哭不哭……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咱们养好精神学习事半功倍一定上岸,何必跟他们比……”
等孙淑美平静下来,她才问:“你爸妈怎么突然同意你退学了?”
孙淑美:“一哭二闹三上吊呗。”
话说得轻松随意,陆鸥却能从中品出几分艰涩,联想到自己,她一时入了神,连孙淑美后面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陆鸥!”
她匆忙回神。
“你怎么了?”
“没事,工作累的。”
孙淑美自己的日子过得就够糟心的,陆鸥没跟她讲被家里逼着考公的事。
孙淑美没怎么放心上,将话题抛向别处:“到时候把蒋晨也喊来吧?自从她高中毕业都没见过几次……”
许是很久没人聊天,孙淑美变得絮絮叨叨,陆鸥耐心等她说完,才接话:“她今年春节还说工作稳定,怎么突然跑回南山了?”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没好意思问。”
陆鸥点头:“我没意见。”
孙淑美:“那我问问她有没有空……”
视频结束,她关了灯躺在床上,睁眼是无边的黑暗。
她累得浑身没劲,轻飘飘的被褥撑不住她沉重的身体,她调整了好几次姿势,怎么都不舒服。
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五分钟前微信发来条消息。
蒋晨:在吗?我过两天要出趟门,不在南山,18号当天回去,刚刚忘了问淑美具体见面时间了,不知道订几点的车票能赶上,问过她,她没有回我消息,最近出行高峰,我怕抢不上票,只能来麻烦你了
短短几行,信息量充沛,发信人可能反复确认过,确保陆鸥不会对她的措辞感到不适和疑惑。
陆鸥:中午十一点半左右
蒋晨:谢谢!
蒋晨是孙淑美老家的邻居,比她们大四五岁,按理说跟陆鸥并无交集的可能,的确,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偶然中的偶然。
她只记得当时陆鹤在场,蒋晨的视线没从她哥身上移开过。
……
就这样顺风顺水过了一段时间,工作日两点一线,家和公司。
休息日全程在家备考,累得不愿踏出家门半步,隔两三天才玩把游戏过过手瘾。
叮咚,一则微信消息,她点开。
下次见:今晚玩不玩?
说来也怪,虽然她不怎么玩游戏了,女神依旧每天都会找她例行公事似的询问。
陆鸥最初不习惯,但对方锲而不舍,她又实在神经紧绷,憋得难受,潜意识急需倾诉。
慢慢地,哪怕话题同游戏毫无关联,两人也能聊得畅快。
碍于她在游戏里的特殊伪装,某次她试探着问对方有没有过网恋的想法。
对方几乎是秒回: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尽管只是毫无生气的文字,陆鸥却从中品味出几分咬牙切齿,以及明显的愠怒。
她立刻意识到这类问题的敏感,虽然不好直接开口问对方理解到了哪层意思,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连连道歉。
对方发来条语音:“我从来对网恋没有任何兴趣。”
“从来”两个字加了重音,似乎是想刻意强调,但陆鸥不了解她的过往,显然悟不到其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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