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虽然她做了很多努力，但那晚聊天结束得仍不愉快。
两人接下来几天一直冷战，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冷战。
陆鸥每天都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对方隔几个小时才挤出一两个字。
如果是回复“哦”，“嗯”，“哈哈”之类的，她大概首战就会退缩。
但对方像钓鱼似的，硕大的鱼钩上挂了指甲盖大小的极品饵料。
陆鸥问她消气了没，对方两个半小时后回两个字：才怪。
陆鸥说她再不理自己就不给她发消息了，对方半分钟后回复：不行。
陆鸥问她是不是下定决心不原谅自己了，对方一小时后回复：不是。
靠。
靠靠。
纯技巧，没感情。
还真把陆鸥钓成翘嘴了。
虽然难以启齿，但她的确能从中汲取丝丝乐趣。
于是，也就放任自流了。
甚至偶尔会在边等消息边学习时，分神猜测她下句可能会回复什么。
周五晚，陆鸥时隔几天第一次有精力打局游戏，她问女神要不要一起，女神秒回：上号。
短短两个字，标志着冷战的结束。
她这个赛季忙到飞起没时间打榜，榜单上早就已经看不到她了。
但她突然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没了她，这次南山市的老四是谁。
最后老四是谁没注意，只注意到女神也没在榜。
她点开好友栏一看，对方上次在线时间跟她是同一天。
指尖发痒，她慌忙分神看去，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按了按指腹，企图缓解这阵莫名的痒意。
鸥鸣：你最近也没玩游戏啊？
女神[爱心]：“懒得玩。”
对方这么回复了，再问就不礼貌了。
队伍仍和之前一样，铁打的她俩，流水的陪玩。
虽然没有天天练习，但低段位比赛，以她的实力，哪怕生疏点，纯靠肌肉记忆也赢得一帆风顺。
五六局过后，有个ID眼熟的陪玩忍不住问：“你们谈了吗？”
陆鸥心想，谈是谈了，但跟你话里的“谈”不是一个意思，还差点谈崩了。
女神没搭腔，麦也没开，不知是觉得没必要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还是真的没听见。
没办法，只能她来。
鸥鸣：没谈
陪玩“啧”了一声，听得出来，语气明显带着质疑。
“那就是暧昧中……？”
鸥鸣：暧昧个头
最近都没一起玩过几次游戏，怎么看出暧昧的？
她单方面的反驳有些无力，于是憋屈地找女神私聊。
鸥鸣：你也解释解释啊
女神[爱心]：你我都知道没那回事，有什么好解释的？
鸥鸣：他们会误会
女神[爱心]：所以？误会能怎样？
陆鸥盯着两个鱼钩似的问号发愣，迟钝地反应过来，最近女神对她语气不同往常，不止不可爱了，还频频冒出点强势。
她考虑一下，没觉得不适，可以接受，再说，有钱人有点大小姐脾气也正常。
鸥鸣：不怎样，如果你不在意那就无所谓
女神[爱心]：我不在意
对方都这么回复了，她就没继续劝服，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翻篇了。
直到下了游戏，她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她把这种反应归结为自己有时候有点贱，开始心疼起女神兜里的钱了。
卷毛小狗：不然你最近别点陪玩了，赛季末这个段位没几个高手，上分我一个人就能帮你，不用给我开工资
下次见：我拒绝，花排除在性价比之外的钱是我的乐趣
陆鸥哽了一下。
有钱人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这让她罕见地在非工作场所想起了最近格外勤奋，勤奋到甚至准点上下班的周老板。
也是个爱花冤枉钱的主。
他最近爱上买花了。
每个部门都摆着几瓶冒着露水的鲜花，日日更换，今早换上的是从国外空运来的粉玫瑰，陆鸥悄悄拿起标签看了眼。
然后迅速放下了。
生怕手慢了账单上的金额追上她，成为自己的负债。
*
八月十七号那天，是周五。
公司有个项目报告会在十点半召开，有份临时文件十一点才收到并打印好。
这种没主的活自然落在他们部门，经过猜拳决定，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由梅云完成。
肖媛媛：“这两天周总心情很差，总拉拉个脸时刻准备揍谁一顿似的，你可得小心了，别这会子出了错撞枪口上。”
说来也怪，梅云跟周祈明非常有缘分，应该是孽缘，每次说坏话或者出了差错总会让周祈明撞见。
陆鸥来公司一个月，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几率大到实在骇人。
这把还没开始猜拳时，梅云就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她苦着脸，公司里大部分同事都对周祈明评价不低，是不是一个合格的老板他们无法评判，起码站在员工福利角度，周总是相当慷慨的。
她甚至找不到倾诉痛苦的对象，对方只会开解她：巧了而已，别放心上。
“陆鸥，你现在忙吗？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陆鸥刚回到座位，没活，打算继续看摸鱼神器里播放的古偶，闻言抬起头看她。
或许是第一次在菜馆见面时印象过于深刻，虽说周祈明后来没再找过她茬，但在她心里，他的形象仍旧称不上正面。
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况且她并未表露出内心的想法，其他同事没有发觉，唯有梅云特殊。
虽没挑破，但句句暗示。
陆鸥：“好，我陪你去，但只在外面等你。”
管理层会议室在四楼召开，刚拐上三楼半，一扭头正瞧见独自站在窗前的周祈明。
今天竟然穿了西装，陆鸥还是第一次见他打扮得这样正式。
私人订制剪裁得当，勾勒出完美的肩腰曲线，腿部轮廓流畅优美，在西裤的修饰下更显得笔直修长。
虽惊艳，陆鸥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很大反应，视线一扫而过。
正要开口问好，梅云突然像只吓破胆的垂耳兔，手忙脚乱到文件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没夹紧，内页乱了。
她的尖叫声虽克制，不大不小正好能入了周祈明的耳朵。
对方回敬一声满是不耐烦的“啧”。
陆鸥蹲下帮着捡文件，脚步声渐进，随之阴影落下。
“又是你们两个？”
她抬头，诚实地讲，此刻的周祈明有点吓人。
虽然他个性喜怒无常，好在生气时多是纯发泄性质的言语攻击，虽难听丢人但绝不至于到让人感到恐惧的地步。
今天例外，或者说，此刻例外。
他略显僵硬的躯体里隐约散发着暴戾和阴郁，气息不稳，仿佛随时都能冲破皮囊倾泻而出。
周祈明脸色极其难看，他粗暴地抽走那份文件，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陆鸥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周总，我要把文件送到会议室。”梅云眼圈红了，说。
陆鸥忙看她，心中的思虑一闪而过，抓不到踪影。
本以为周祈明听完这句话会生气，没成想他沉默几秒，居然笑了，将文件还给梅云。
“送。”
她忙不迭跑上楼，看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于是陆鸥只能站在三楼半等她，和没打算离开的周祈明面面相觑。
“她送文件，你来干什么？”
陆鸥琢磨了两秒，什么也琢磨不出来，索性诚实一把。
“陪她。”
“你们两个是三岁小孩？多大人了送个文件还用陪？吃饭问题解决了吗？不然让食堂开个婴幼儿辅食窗口好了，专为你俩服务。”
周祈明似乎又恢复如初，吊儿郎当的语气和欠揍的话。
但陆鸥感觉得到，他心情依旧很差，搞得她很拘谨。
“谢谢周总关心，不过您不进会议室？”
“进不进的有差吗？反正我只是公司名义上的老板，业务一窍不通。”
这番说辞是公司大多数员工默认的，但从周祈明嘴里说出，竟有些违和，他不是会开贬低自己的玩笑的人。
语气轻松，但可能有点赌气的成分在里头。
回想起梅云的话，大概是无意中伤到周祈明脆弱的自尊心了，但他又不好意思说。
陆鸥急需摆脱眼前备受压制的窘况，她脱口而出：“您谦虚了，周总，之前帮您布置办公室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您放在角落摊开的文件，虽然我并没有翻看内容，但文件上满是标注圈点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一窍不通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兢兢业业。”
话一说完，她后悔了。
忙掀起睫毛偷看周祈明脸色。
他表情错愕，但只有一瞬，又恢复正常。
空气安静了两秒，她再次破罐子破摔地开口：“还有，上次您在会议上的几次发言全都简明扼要，指出要害，虽措辞严厉但一针见血，巧妙扭转了事态走向。可惜我工作时间不长，与您接触不多，不然我一定能列举出更多细节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陆鸥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低气压消散了些许。
她刚要松口气。
周祈明一拧眉，嗓音冷厉：“你哪来的胆子评判老板？拍马屁是门技术活，最关键的是要用对地方，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在我这不吃香。”
陆鸥狠狠磨着后槽牙，挤出个笑：“周总，无论您怎样看我，刚刚所言都是我的真心话，就算您不满我也不会选择收回。”
果然，周祈明抑制不住地低笑一声。
“跟我有什么关系？随便你。”
然后转身走了。
呵呵。
陆鸥回想起之前和同事闲聊，肖媛媛分析几位管理层老板个性，对周祈明的评价独树一帜，说他耳根子奇硬无比，不会听几句奉承话心里就得意。
陆鸥心想，我看未必。
走了会神，她想起梅云那会也掺和了几句。
说是周祈明之前骂哭过好几位试图勾引他行不轨之事的员工，在四楼骂的，气势高昂到二楼都能听见一二，事后还用几个月才开一次的中央广播在公司循环进行通报批评。
肖媛媛补充：“两男两女，正巧凑成一对好字。”
她笑了笑，一抬头，梅云迈着轻快的步伐送文件回来了，两人并肩而行，她看起来格外兴奋。
“怎么了？”陆鸥以为会议室爆出什么新鲜新闻。
梅云迟疑片刻，说：“我感觉周总最近脾气好了许多，我都不怕他了。”
“……有这回事？”
“刚刚搞砸事情还以为他一准羞辱我，没想到竟会安慰我。”
陆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试探道：“安慰你？”
“他看出我为难，提出帮我送文件，还笑着鼓励我……”梅云越说底气越足，语气蕴含着浓浓的感动。
陆鸥张了张嘴，不忍打击她，最终选择一笑而过。
*
即将放假，周末来临，公司气氛躁动。
回到工位，肖媛媛在聚精会神摸鱼看小说，陆鸥随手端起茶杯，无意中扫了一眼。
[她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手轻轻握住……]
“额咳咳咳咳……”
肖媛媛忙拉动鼠标，警惕地看向四周，见没有领导出没，肩膀倏地放松下来。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张扒皮来了呢……”
陆鸥咳得脸都红了，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用公司网络看这种小说，万一被查出来……这个那个的，怎么办？”
肖媛媛一脸无所谓：“没事，软件程序很智能的，查不到浏览信息。”
陆鸥缓缓坐下，斟酌着：“这软件到底从哪开始流行起来的？我感觉公司哪个部门都有人在用，本想给我大学舍友推荐推荐，但她下载完安装包怎么都用不了，我在网上也没搜到相关信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空闲时使用这款软件甚至是被部分领导默许的。
陆鸥疑惑，听完她的疑惑，肖媛媛也疑惑了。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之前怎么也没问过我？”
陆鸥诚实道：“忘了问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小软件诞生于几年前某次临近开会，周祈明推辞多次无果，硬是被逼着参加，会议时间特别长，内容又无聊，还不让玩手机，他想想就觉得受够了。
于是临时托朋友写了段简单的代码，他偷偷装在会议室的电脑上，随手找了部玄幻小说塞进小程序，隐藏在冗长的会议纪要里用来打发时间。
无奈他演技过于拙劣，在场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会议上。
有几个跟他还挺熟的员工会后开玩笑说自己也想搞一个，没成想周祈明还真爽快地给了。
后来传来传去，公司绝大部分员工都下载过安装包，信息部几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员工还免费进行了多次优化。
管理层那几位，听闻后联合起来斥责他胡闹，他表示不理解，翘着二郎腿舌战群儒：“没活的时候，就算没有这个员工也一样偷摸玩手机，要么就干坐着，还不如一块玩电脑看上去整齐呢。”
歪理。
把他们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可能是因为确实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慢慢就放任自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听完，陆鸥挠了挠头，忍不住问：“不过，为什么这软件只能玩俄罗斯方块和超级玛丽？”
肖媛媛说渴了，喝了口雪碧才慢悠悠回：“周总只爱玩这两样。”
“……”哦。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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