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薛府一家人吃饭,薛碧时挎着小书包,一个人来了。
他们姐弟俩住一个院子,平日里都是同进同出的。孟长欢觉得奇怪,就问道:“你姐呢?”
薛碧时抓着油条吃得满嘴油光,人小鬼大地摇摇头。
“姐姐赖床不去书院,哎,真是不懂事。”
孟长欢安排人送了薛碧时上学,出门之前又去了趟薛宝珠的院子,想看看是不是病了,毕竟前几天都是精神百倍地出门,怎么会突然就起不来了。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偷偷跟他汇报:“小小姐昨晚上红着眼睛回来,闷在房间里哭了一夜,谁喊都不出来,也不让跟大人们说。”
孟长欢寻思,应该是和徐子慎闹不愉快了,小儿女么,常有的事情。
果然,刚走到花厅,就听外边来人汇报说,未来姑爷来了。
孟长欢赶紧叫人去请进来,薛豪横一脸糊涂:“怎么这个点来了?”
“听院子里小丫头说,宝珠哭了一晚上,应该是俩人吵架了。”
“哦?那估计是上门来哄了。”薛老爷子了然一笑,捋着胡须,“来来来,快给我见见孙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样,让我宝珠这么牵肠挂肚的。”
正说话间,家丁带着人来了,薛豪横远远地一见,点点头——倒是生得风流倜傥,只不过脸色有些不虞,估摸着这架吵得蛮凶的。
徐子慎跨过花厅大门,给他二人作揖见礼。
薛豪横和孟长欢都以为他是来找宝珠的,就想让人把小小姐请过来见面。
不料,徐子慎见过了礼,居然把薛家给的路费,并宝珠的那两锭银子摆了出来。
俩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徐子慎又掏出聘书,当着两个长辈的面撕成两半,扔到地上。
孟长欢还没搞懂出了什么事情,就听这个原本让他极为赏识,认定可以让女儿托付终生的年轻人冷漠道:“薛小姐是金银窝里泡大的凤凰,我徐家白屋寒门,实在伺候不起。这门亲事还是就此作罢了吧,告辞!”
一大清早,徐子慎不等人叫就出门,徐家爹娘都以为,儿子是去哄媳妇去了。于是也没怎么在意,照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摆摊去。
吃早饭的时候两口子还嘲笑他,态度这么横,结果才一个晚上就熬不住了,以后肯定被老婆拿捏得死死的。
没想到刚挑着担走到巷口,就听到人家在传:徐大才子上门退亲撕了聘书,薛豪横丢了好大的脸,气得直接厥过去了。
他起初不信,继续走了两里路,好些街坊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怎么突然退婚了。
徐老爹冷汗涔涔,这才反应过来,逆子早上到底是干嘛去了。
回到家,徐子慎已经提前跪到了院子里。
徐老爹一见,更是两眼发黑——徐子慎从小犯了什么错,就是这样跪在门口,听候他娘发落。
不等老婆收拾,徐老爹自己找了棍子来抽他,边打边痛心疾首训他。
“宝珠爹这么看得起我们,事事帮衬,还时常带着银子来接济咱们,给你娘看病,你就是这样报答人家的?
“人家高门大户,捧在掌心的千金小姐来帮忙做生意,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有这样的媳妇?
“糊涂儿子,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几句话的意气之争,你就要这样下人家的面子?”
徐子慎始终一声不吭,任凭他爹打。
他娘在里屋听到动静跑出门来,见到这场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直接去井边打了桶水,照着儿子脑袋浇下去。
“清醒了没有?”
他娘的声音并不像爹一样裹着怒气,而是一种冷冰冰的淡定。
徐子慎垂首,井水滴落到他娘的脚前的土地上。
他娘接着道:“你想退亲,我不拦你。但你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日后无论什么因缘结果,都得自个受着。”
收拾完儿子,徐老爹又自个儿上门去道了几回歉,都吃了闭门羹,这回俩家算彻底闹掰了。
一下子给气得害了急病,这下轮到他老婆,撑着刚病愈的身体出去摆摊谋生。
被他爹打得嘴靑脸紫的徐才子干脆不去书院了,在家里边帮着干活,边挑灯夜读,觉得自己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必须争气这一回。
过路的人嘲笑他:“真是不知好歹,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还把薛家这个金子做的高枝给撒开了。”
知道了,闭嘴吧,不来光顾了还落井下石。
街坊邻里聊八卦:“薛小姐贱得上门倒贴,还被退婚,不知道是干了什么好事才给人嫌弃。”
才不是,是我犯贱,没有考虑过被上门退亲对宝珠来说是多么尴尬的事情,怪不得她爷爷被气晕倒。
做生意的看好戏:“薛家风头最近被沈家压过去了,商铺给人收走了好些,估计是薛老爷见家里不大好了,才想赶紧扒个官家苗子兜底。”
人家回他:“也是,毕竟家里就剩一把老骨头顶着,薛宝珠他爹还不是个吃软饭的?”
想想世叔的为人处事,嗯,起码比你们这群吃硬饭的碎嘴子强多了。
受退亲一事的影响,面摊也没什么人光顾了。
徐子慎甩了甩头,把那些偷偷钻进耳朵里的声音抛出去,努力将目光集中到书本上。
「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
宝珠现在在干什么呢?那天上薛府也没见着她,该不会还在哭吧。
徐子慎出神半晌,又强行拉回自己的注意力,目光落到下一行。
「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大才子,装的跟什么似的,结果也是个软饭硬吃的货。“
“过日子的是你们俩,别太在意他人的目光。”
“真是穷得理直气壮,你和薛小姐压根就不是一层水里的鱼。”
“你说薛豪横要是知道,他孙女在外边给人上菜端盘子,会是个什么表情?”
“贱得上门倒贴,不知道是干了什么好事才给人嫌弃。”
……
这些时日敲打在他心口的一言一语,忽然又一股脑儿地翻了出来。
耳旁是那些毁谤的话语,脑中浮现的却是薛宝珠说一两句话就要羞红的脸蛋。
他明明也喜欢她的,世人只是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又不是拿刀来砍,拿剑来劈,怎么他忽然就发了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个尴尬样子。
徐子慎垂下脑袋,把额头贴到那个“珠”字上,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最后筛得只剩下一个想法
……宝珠,现在还在难过吗。
薛宝珠搁家里边呆了三天,哭了三天。
他爹和爷爷也很给面子地没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任她一个人消化心里的难受。
第三天下午,她终于反应过来了,说狠话伤人的明明是徐子慎,凭什么要让她这个受害者独自承担后果?
于是把眼泪一擦,收拾干净出门,准备去找未来公婆告状去,这回一定要让他爹娘好好揍他一顿。
刚踏出院门,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家里边静得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往日这个时间,爷爷都会出来浇花喂鸟,今天却半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是出门忙去了?
可车马都在,而且看门老伯见了她,也是一脸尴尬,欲言又止,都不问她出门干嘛去了。
出了薛府大街,沿途路上,所有人都冲她指指点点,掩起嘴巴说话。
她走过的地方,背后的目光和议论像找到腥味的鱼群一般,纷纷涌了上来。
宝珠艰难地在人群视线中游动着,捏紧自己小荷包的带子,有些无措,寻思自己这段时间应该没干什么缺德事啊?
难不成是她打烂徐家碗碟的事情叫大家知道了?不过她也买了新的补上了,不至于要给人这么戳脊梁骨吧。
悄悄地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来,听他们讲什么坏话——这才知道,她要去告状的对象原来早就上门来退亲了。
她从一个受害人,变成了被抛弃的人,这下没有未来公婆可以让她撒娇了。
话本里的千金小姐,遇到这种难堪事情,通常都是病得起不来了,然后才子适时随分地感到心疼后悔,最后还是会在一起。
但是宝珠的身体太好了,即使这样强刺激的消息听在耳里,竟然也只是如释重负地想,啊,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从他们定亲的那一日起,薛宝珠就预感,这么恃才傲物、还跟她第一面开始就不对付的徐才子,肯定要来退亲了。
她一直不安地等待,等到徐子慎对她放软姿态,等到自己情不自禁喜欢上他,等到自己放下小姐脾气学会体贴人,等到自己融入了未来家庭,等到徐子慎考过科试,等到她爹跟她说准女婿想功成名就风光娶你。
等到她以为自己的预感是错觉,马上就能拥有话本里的幸福结局的时候,徐子慎终于还是来印证她的猜想了。
薛宝珠没再往城东踏出一步,浑浑噩噩回了家,把脑袋埋进锦绣被褥里,睡了个大觉。
引用备注:
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
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资治通鉴·剖身藏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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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裂书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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