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澜燕回到房间，侧头看去，月光在红棕色的桌面倾泻下一汪明亮亮的水泊，一本展开的书籍淹没其中，吸引着孙澜燕逐步靠近。
孙澜燕的指尖划过浅黄色的书页，目光投向书页上的一段英文：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it was the cpoch of belic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小十四，如果可以，你一定要坚定地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十四喃喃地问出了一句。
那颗浸润了花露的种子开始奋力生长，迫切地想要冲破那层坚固的土壤。
十四知道，她想要的生活是完全不同于如今封建动荡的时代。那应是没有战乱的，是安宁自由的，也是人人平等的。如果真的可以迎来那样的时代，一切封建糟粕都将不复存在。女性不再受封建礼教所缚，可以实现出行自由，交友自由，甚至是结婚自由。底层劳动者不再受资本家的剥削和压榨，他们将会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包括和资本家的磋商谈判。
远不止这些。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错误的根源呢？仅凭她真的能改变吗？
千思万绪飘过脑海，趴在床上的孙澜燕将脑袋深深埋进真丝套被，整个身体逐渐陷入温软的床海。
天将拂晓，孙澜燕辗转反侧了一夜，只觉脑中波涛迭起，奔涌不息。孙澜燕快速起床穿衣，坐在书桌前，握起钢笔便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指缝渐渐出汗，连同掌心也变得湿热，笔尖在纸上不断摩擦，生出丝丝缕缕的热流，袭向十四的面颊，细汗从光洁饱满的额头冒出，顺着脸侧滑落，滴在了最后一个字上。
孙澜燕放下钢笔，便去浴室冲了澡。刚从浴室出来，耳边便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孙澜燕走到窗边，看向窗外一片雾雨朦胧。雨水如洪，压制着蓬勃生长的大树，细密的雨针打落绿叶昂起的身板。
十四想不明白，本是滋润万物的雨，为什么偏偏成了压垮草木的刽子手？
十四换上袄裙，套了件白呢子大衣，将桌上的一沓稿纸放进书包，便下了楼。
“小十四，快来吃早餐。”孙叶氏对孙澜燕招招手，目光瞥见孙澜燕手上的书包，问道：“今天不上学，你怎么还背个书包啊？”
“我今天有事。”孙澜燕擦了擦手，坐在餐桌前，便大口吃起了鲍鱼粥。
“好烫……”孙澜燕皱起眉头，张开嘴巴，不停地呼着口中的热气。
孙叶氏倒了杯凉茶，递给孙澜燕，“慢点吃。这鲍鱼粥我让小黎热了好几次，这才刚热好没多久，肯定烫。”
孙叶氏坐在十四对面，托着腮，温柔地注视十四，“我看你到现在都没下来，原想着给你送上去，但想到今天又不上学，还是让你多睡会。”
孙澜燕红着脸，吹了吹粥，“谢谢姨娘。”
吃完早餐，孙叶氏又对十四叮嘱了几句，替十四扭好大衣的扣子，撑伞送十四到门口，“注意安全。”
如注雨帘间，黑色轿车行远。
轿车停在锦阳报社门口，孙澜燕撑伞下车。
孙澜燕收起雨伞，拍了拍缀在呢子大衣上的雨珠，擦干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沓稿纸。
“你好，我想刊登一篇文章。”孙澜燕喊住路过的女生。
“请问小姐之前刊登过文章吗？”女生驻足。
孙澜燕点点头，“之前刊登过。”
女生微笑说：“好的，那小姐这边请。”
“方便问一下小姐的笔名吗？”孙澜燕跟着女生走上二楼。
“灵燕。”
女生敲响办公室的门，“徐主编。”
“请进。”房间内传出一句中年男子的声音，女生打开房门，示意孙澜燕进去。
一名中年男子正伏在办公桌前写字，闻声抬起头，目光投定拘谨的孙澜燕，“这位是……”
孙澜燕礼貌鞠躬，目光突然瞥见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男子戴着一顶黑色礼帽，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遮住男子的下半张脸，只能看见被帽檐半掩着的一双丹凤眼。
女生对徐主编说了几句话，便出去了。
徐主编走近孙澜燕，示意孙澜燕落座另一侧的沙发上，“灵燕小姐，这边请。”徐主编倒了两杯热水，坐在孙澜燕身侧的小沙发上。
“灵燕小姐，鄙人姓徐。您之前刊登过的那篇文章负责人是宁编辑，宁编辑因为家事已经辞职离开了锦阳。但他在走之前特意和我提及了您。我看过您的文章，很欣赏您的才华和文风，所以接下来就由我来负责您的文章刊登。您看可以吗？”徐主编推了推脸上的黑色圆镜框，面带和善的笑容。
孙澜燕点点头，“可以。”
“那好，我先来看看您的文章。”徐主编接过孙澜燕手中的稿纸。
孙澜燕捧起水杯，放在嘴边吹了吹。原先冰凉的手掌汲取着杯身上的温热，渐渐漫进心窝，浑身上下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孙澜燕的目光扫过办公室，落在了对面的男子脸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人。报纸慢慢下移，露出了男子的下半张脸，一捋八字胡挂在男子的唇上，但依旧掩盖不住那人白润的面庞和斯文的气质。
“灵燕小姐。”徐主编的声音牵回了孙澜燕的目光，孙澜燕应声“嗯”。
徐主编抿唇，深色的镜框衬出他脸上的严肃，“我想问下，灵燕小姐文章中的思想究竟是怎样的？可以和我具体说说吗？”
孙澜燕接过稿纸，思索片刻，将昨夜至今晨的感悟悉数道出。侃侃而谈的话语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内，暗暗地牵动着对面男子的眼神。
余光察觉，孙澜燕瞥了眼对面，男子换了张新的报纸，淡然地继续看报纸。
“我明白了。”徐主编推了下眼镜，放下水杯。孙澜燕也跟着放下水杯。
“灵燕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开阔的眼界，我很敬佩。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看见灵燕小姐在文坛上大放光彩。”
听了徐主编的赞赏，孙澜燕有些内敛地回应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徐主编整理着稿纸，“有些细节我帮您改改，您看哪天有时间可以来找我？”
孙澜燕想了想，答：“嗯……下周二可以吗？”
“好的，那我在下周二之前改好，等您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商讨。”徐主编起身，孙澜燕跟着站起，理了理衣摆。
孙澜燕莞尔一笑，礼貌鞠躬，“谢谢徐主编，那我就先回去了，有劳您帮我修改了。”
“应该的，慢走。”徐主编目送孙澜燕走出房间，目光又移向对面，声音放低：“现在该和她好好谈一谈了吧？”
沙发上的男子合上报纸，放回原处，起身整理了下大衣，微微勾唇，“如果您觉得可以，那我就去。”
徐主编走到办公桌前，“我觉得可以。”年轻男子点头，向门口走去。
孙澜燕撑开雨伞，正要离开报社，身后却传来一句年轻男子的温声：“灵燕小姐请留步。”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孙澜燕转身看去，是刚才在办公室里看报的年轻男子。孙澜燕开口问：“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子俯身靠近，与孙澜燕隔着适当的距离，悄声道：“十四小姐，是我。”
孙澜燕怔怔地凝视那双丹凤眼，长长的眼尾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那双眼睛像是盛满了一汪清池，池水泠泠淌入十四的心底，拂开层层涟漪。
孙澜燕扑闪着睫毛，略带羞涩地看了看其他地方，再去看眼前人的时候，他已经挺身远离。
“十四小姐若不介意，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他弯起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黑色雨伞。
十四点头，“可以。”
话音刚落，一只宽大的手掌便虚搂过十四的肩膀，黑伞撑开，十四跟着那人的步伐踏进风雨中。
他的声音混在嘈杂的风雨声里，听不清。十四便抬头去看他。微凉的疾风刮过耳畔，让视野更加清晰。
他的侧脸同正脸一样俊美好看，清澈的雨帘勾勒出一道自然柔和的轮廓。目光从他的眉眼滑到鼻骨，落在浅红的薄唇上，那是如春风暖阳般的面庞。
十四低头去看肩膀上的那只手，他很有分寸感，没有触碰到她，只是虚放着。雨伞向十四那侧微微倾斜，雨水打在他青白分明的手背上，浸润出一片明亮的水光。
正在出神之际，头顶的黑伞落下，他拉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示意道：“十四小姐，请进。”
十四的目光扫过从他半边帽檐上滴落的水珠，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他没有去看，只是婉拒说：“不用，谢谢。”
十四只好收回手帕，走进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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