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澜燕选了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脱下呢子大衣，坐在桌子一侧。目光随他落在对面。
他摘下礼帽，脱去大衣，露出里面的深褐色西服，他率先开口：“十四小姐想喝什么？”
“我都可以。”
他点头，向服务生点了一杯意咖和一杯奶咖。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翻看着桌上的菜单。十四就这样安静地注视他。
服务生端来咖啡，他示意奶咖给十四，自己则捧起意咖，面不改色地喝着。
十四之前喝过一口意咖，光是看一眼都能再次感受到那浓郁难忘的苦涩。十四捧起面前的奶咖喝了一大口。
“柳三少爷也是去报社刊登文章吗？”十四开口问。
柳之愈脱口：“不是。”
十四刚想开口追问，却被柳之愈打断：“我之前有看过十四小姐写的文章。”
十四微怔，柳之愈收起笑容，转而歉然，“其实那次的慈善晚会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你去锦阳报社找宁编辑刊登文章的那天。很抱歉骗了你。”
“没关系。”声如蚊吟。
“那次我拜读了你的文章，而后又在慈善晚会上听见你的发言，我才想要认识你。”柳之愈的手指轻敲着咖啡杯，突然抬起眼眸，“十四小姐，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我很欣赏十四小姐，所以想要和十四小姐成为朋友。不知十四小姐是否愿意和我成为朋友？”柳之愈认真道。
十四没有应声，只是盯着柳之愈的眼睛。
成为朋友的话，是以后就只能到朋友为止了吗？十四觉得自己的心思不仅被他看穿，甚至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婉拒了。
可十四还是想听他说清楚。
“可以是可以。不过，是什么样的朋友？”话一出口，十四就不敢再去看他了，只能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将目光投定桌上的奶咖。
奶咖表面上的白沫变得碎散，喝了一口后，原先的白色图案就融进了褐色的咖啡里，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图案了。
“家中多男丁，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十四小姐般乖巧漂亮的妹妹。”
柳之愈很坦诚，也很聪明，他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打破十四的幻想。
比起直接强硬的态度去拒绝，这种婉转圆滑的方式会让人更难受。
十四的心底终究落空了。
十四努力掩藏自己眸底的湿润，只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咖啡杯。
虽然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但现在的十四不想做他的妹妹，也不想做他的朋友。与其成为他的妹妹或者朋友，倒不如装作陌生人。
柳之愈貌似察觉到十四的心思，主动转移话题：“十四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十四没有抬眼，只“嗯”了一声。
“十四小姐觉得这场本该滋润万物的雨是如何变成刽子手的？”
十四的耳朵动了动，终于抬头去看柳之愈。这是她今天同徐主编提及的，也是她今晨突然的有感而发。十四听出了柳之愈的话外之意。
“雨不是人，没有思想的驱使，只好凭本能而为。草木也不是人，没有思想灵魂，只能任人宰割。人有思想，但如果没有良知的话，也会变成一样的刽子手。”
“所以十四小姐觉得，思想和良知同等重要。”
“是。”十四蹙起秀眉，脑海中波涛翻腾。
“那十四小姐觉得应该如何改变这个现状？”柳之愈不再委婉，选择长驱直入。
十四终于清楚柳之愈的真实目的。
“我想过，但并不明确。”
柳之愈放下咖啡杯，认真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朽木并非不可雕，只是需要从根源改变，需要不计成本地耗费人力，物力和财力。依现在的状况来看，想要朽木可雕，就如同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十四停住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柳之愈。
“但我觉得并非没有希望。你觉得呢？”
柳之愈微笑点头，“我也觉得是有希望的。正因为有像十四小姐这样的人存在，才让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出现转机和希望。”
十四转念反问：“那柳三少爷有方法改变现状吗？”
柳之愈点头，眼神瞥向窗外，“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周再聊吧。”柳之愈向服务生买单后，便起身套上大衣，戴上礼帽，留下一句“告辞”便离开了。
咖啡馆外，暴雨渐微，十四透过橱窗看向茫茫密雨中的黑色身影。黑色的雨伞笼罩住颀长的身躯，只依稀看见那暗影孤零。
十四回想起初次见到的柳之愈，在一片华灯映照的歌舞厅里，他就像是锦簇花丛中纯白的君子兰，光明高雅，清贵脱俗。
可今天见到的柳之愈却恰恰相反。十四看见了藏在暗影中的柳之愈，那是孤单而坚定的。
孙澜燕撑伞走出咖啡馆，迎着春风细雨，徒步行走在大街上。
轿车穿梭在蒙蒙微雨间，疾驰的轮胎卷起地上的积水，飞溅四溢。倏忽之间，零星泥花沾上雪白的呢子大衣。孙澜燕伸手拍了拍大衣上的泥点，余光瞥见一辆红色轿车停在面前。
车窗摇下，一句傲慢的少年声伴着斜风涌入孙澜燕的耳畔：“十四小姐，好久不见。”
孙澜燕没有去看，加快步伐绕开轿车。
身后传来车门猛关一声，皮鞋踩过积水，大步流星地向孙澜燕走去。孙澜燕甩开手臂，用尽全力向前奔跑。
一只有力的手掌蓦然抓住纤细的胳膊，将孙澜燕向后拽去，孙澜燕被迫跌进温实的胸膛里。“小十四，我又不是大老虎，你怎么每次见到我就跑？”
雨伞向后倾斜，雨珠顺着伞沿滴落孙澜燕的眼眶，孙澜燕扑闪着湿漉漉的睫毛，视野逐渐模糊。孙澜燕没有说话，低头去掰那只禁锢在胳膊上的手。
手臂上的力道忽而松开，孙澜燕想要趁机逃开，那只手却又滑向孙澜燕的手腕，一个寸头脑袋探进孙澜燕的伞下。
两张脸相距不过半寸。
孙澜燕惊恐后退，另一只手又搂住她的后腰。
孙澜燕蹙眉，终于开口：“你又想干什么！”
温甜的气息迎面扑来，薛昱川的目光从十四的眼睛移向嘴唇。喉结滚动，薛昱川情不自禁地靠近十四。
十四意识到什么，赶紧撇过头，抽出手腕抵住薛昱川的衣领。
“离我远点！”
薛昱川的目光扫过那绯红的脸庞，薄唇已经抿成一条无缝的细线。
“不急，不急。”薛昱川勾起唇角。
听了这话，孙澜燕登时羞赧，急忙推开薛昱川。薛昱川个子太高，躬身一会就有些背酸，只好从十四的伞下钻出来。手掌却依旧紧扣着十四的手腕。
“小十四，刚才对不起，司机开车没注意，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薛昱川嘴上歉然，脸上却透着得逞的表情。
孙澜燕轻哼了声，嘴里嘀咕：“分明就是你故意的。”
“小十四，我带你去买新的大衣吧，就当是我赔给你的。”
“不用。”孙澜燕想要抽出手腕。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不行，这不是显得我太没礼貌了吗。”说着，薛昱川便连拖带拽地将十四塞进轿车。
“薛昱川！你放手，放手啊！”最后一声被关进了轿车里。
轿车发动，向百货商场驶去。
轿车上，孙澜燕想要去开车门，却被薛昱川按住双手，“小十四，你这样会有危险的，听话。”薛昱川趁机摸了下十四的头发，细软柔顺。
孙澜燕迅速甩了下头，躲开薛昱川的抚摸，“别碰我！我宁愿摔死，也不要和你坐在一辆车里。”孙澜燕扭动着手腕。
“小十四，你别这样了，我保证不会再欺负你。”薛昱川倾身，歪头去看十四，迎接他的却是十四的白眼。
薛昱川噗嗤一笑，“小十四，你真可爱。”
孙澜燕挣扎无果，也不想再听再看薛昱川，就侧头去看窗外。
薛昱川顺着孙澜燕的目光看向车外，视野中突然闯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品相虽不及自己，但也不赖。
薛昱川伸手转回十四的脸，修长的手指轻轻掐住十四的下颌，“不许看别的男人。”
十四蹙眉，凶道：“你管我！”
薛昱川只好转移话题：“小十四，你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薛昱川侧了侧头。
孙澜燕眯起眼，没有回答。
“小少爷，到了。”轿车停在商场门口，符生提醒了句。
薛昱川没有耐心了，直接威胁道：“小十四，你不说，我们就这样继续耗着，反正我也不急。正好，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欣赏一下你。”
可惜孙澜燕并不想被他盯着看，只好妥协：“剪头发了。”
薛昱川满意地笑了，松开十四的手腕，又顺势捏了下十四的脸颊，“看来有仔细看我啊。”
薛昱川打开车门，为孙澜燕撑伞。未及孙澜燕反应，薛昱川趁机牵住十四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商场。
商场经理一眼便看见了薛昱川，笑脸盈盈地走上前，“薛小少爷带女朋友来逛商场了呀，需要买衣服，化妆品，还是其他的？”
孙澜燕急忙解释：“我不是他女朋友。”十四边说边暗暗地想要抽出手。
薛昱川的手指直接扣进十四的指间，抬起相扣的十指，挑眉对经理说：“很明显吧。”
经理挤出微笑，连连附和：“是是是，薛小少爷和这位小姐真是恩爱。”
“我要给我女朋友买件新的大衣。”
“好的，薛小少爷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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