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今年十三岁,虚岁十四,正是好年纪。
刘二婶教她规矩很用心,但并不太担心女儿会被选中,因为圆圆的容貌并不出众。
乡下女子参选没有良好的家室,能依靠的只有外貌,往年选进京的也都是姿容出色之人,所以有人家来荣树河家相看圆圆,刘二婶也是热情正派的接待着。
其中有位姓李的瓷器商人,是带着夫人亲自来的。
荣树河和刘二婶见他们言谈举止很是不错,心里是满意的,只是家在岷县县城,远了些,没有马上答应,待相看了其他人家以后,仍是觉得他家不错,便问起了圆圆的意思。
这大半年来,圆圆一直拘在后院,每日行走坐立都有人看管教导,苦不堪言,听到爹娘为她相看夫君也不以为意,只道全凭他们做主。
两人商量过后,与李家换了庚帖,只等明年圆圆落选了,再三媒六聘的走动起来。
村里其他人家也大多是这个情况。
这天村口突然来了一队奏乐之人,穿红衣,胸前系着大红花,引来不少人议论。
因为近来外人多,遇上这样阵仗大的人就要停下来,由村里人询问一番后再放行。
今天做这个工作的是荣田渠,他把人拦下,叫领头的人出来说话,谁料奏乐之人分开两边,中间空出一条道,一个华服美妇人款款而来。
荣田渠看清来人,脸色先变了,语气也不大好,“蒋夫人,不知何事叨扰?”
王兰香眉目含笑,见着他亲亲热热的同他寒暄,同那日的态度截然不同,“我外祖同你外祖是同一个祖爷爷,算起来咱们是亲戚,怎么这般见外?”
荣田渠被她弄糊涂了。
那天发生的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三不五时的就要同大哥和爹娘打听,可谁也不开口,导致他成天的胡思乱想,如今始作俑者站在自己面前,还这是这样的温柔面目,他直觉这人来者不善。
“村里这些天忙,你若没有大事,倒也不必常来。”
王兰香手里的帕子一挥,“自然是有大事的,我儿当了官,我回来祭拜外祖告慰他在天之灵。”
荣田渠糊涂了,“什么官?你哪个儿子当了官?”
王兰香掩住唇低声笑,“是我的三儿子,他机敏聪慧,得县令赏识,如今在县衙得了个县尉之职,虽说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可是那也是官。”
说罢她转身让奏乐的人再次吹起来,吹得大声些,响亮些。
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荣田渠耳朵都疼了,拧眉问:“你是回家祭祖?”
王兰香点头,“是呀。”
她既有正当理由,又有许多人围观凑热闹,荣田渠也不好不让她进,不过他一路跟着,若是她要生事,就马上叫人去,左右现在地里没活儿,大家都闲在家。
王兰香走在最前头,奏乐的人紧随其后,他们之后,还有抬着烤乳猪的一整个席面的人,引得大家伙你一嘴我一句的嘀咕起来。
荣田渠一路跟着,眼见着王兰香先去了荣森家。
那就是个空屋子,多少年没人住了,她也不进门,把烤乳猪放下,婆子跟着走到前头,放下铜盆,点燃里面的草纸,嘴里念念叨叨。
这边一完事,王兰香又让人抬着东西往后山坟墓去,找到她祖父家的墓。
王兰香跪下,双手合十,表情虔诚,过后让人放下几碟菜,再次抬着东西往南走。
意识到她要去的是蒋鹭家,荣田渠抄小路,一路疾跑回自家通风报信。
等到一大家子人赶到蒋鹭家时,院里一片祥和。
王兰香让人把抬的东西放到院子中间,一脸亲切的走到蒋鹭身前,抓着他的手,同他道:“二郎,你三弟做官了,如今是岷县的县尉了,你替他高兴吗?”
蒋鹭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只冷冷看着她。
王兰香丢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陡然变化,锐利的目光落在蒋鹭身上,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你自幼聪明伶俐,得族长喜爱,十二岁就考了童生,若非我极力阻止,没准儿你现在已经是秀才了,可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把科举之书倒背如流,把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也只能关起房门来孤芳自赏了。”
他是蒋家人,进了蒋家祠堂,蒋家是商户,只一个做官名额,如今三郎做了官,那他连去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了。
蒋鹭艰难发声,“三弟是怎么做的官?”
王兰香轻轻道:“自然是钱,二郎,这世上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
从三年前起,县尉就成了可以买卖的官位,只是要价颇高,她一直没有动那个心思,原也想着蒋鹭入伍以后生死难料,就是回来了,再去科考也未必能有好结果,何须她亲自动手?
可是,她现在等不了了,她给小莲备了一屋子的嫁妆,用不上了,何不花出去买自己一个高兴呢?
大郎以后是要接相公衣钵的,而且素来与蒋鹭关系好,他定不会同意,好在她亲生的两个孩子,个个孝顺懂事,她一开口,他们就都同意了,四郎年纪尚小,唯三郎合适,他也会识字算账,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一万两的银子给出去,不到半个月,这官位就下来了,前天三郎已经去了岷县县衙报道,她这才不急不慢的叫人准备东西来这里宣告这个消息。
看着蒋鹭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悲伤郁郁,她心里痛快极了,好似这么些年的怨终于找对地方发泄了。
王兰香并不想多做停留,看到荣树河一家来了,冲他们一笑,话都不曾说一句,叫上人就要走,留下席面和一头头上拴着红花的烤乳猪。
她趾高气昂的走了,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蒋鹭悄不做声的回了屋。
柳大娘和王大娘让荣树河他们进堂屋里说话。
小苗和云云站在廊下眼睛盯着那只烤乳猪。
小苗摇摇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想吃?”
云云养的白兔,昨天晚上被蛇缠死了,她正伤心,流了一早上的泪,也没有胃口,只看着已经烤熟的乳猪泪如泉涌,“小猪真可怜,还没长大就被烤熟了。”
那真是一桌好菜,有鸡鸭鱼肉,摆盘也精致,置办这样的席面少说也得要五两银子,但大家并不可惜,反倒感到碍眼。
柳大娘比王大娘健谈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要不让人去镇上把盛屏叫回来?”
蒋鹭上楼那模样可算不上好,荣田渠本想上去,被荣田涧拦下来,说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荣田溪看母亲又在默默流泪,苦恼得很,干脆主动说:“我去镇上,把盛二嫂子带回来。”
荣树河点点头,让他坐牛车去,快去快回。
荣田溪马上动身,一点儿不耽误,只半个时辰就把盛屏带回来了。
正午的阳光晒在席面上,不多时味道就变得难闻起来了,盛屏一进屋就捂着鼻子,让柳大娘和王大娘她们处理掉,别喂给鸡鸭鹅猪,怕吃了得瘟病。
她们就在后院里找了个地儿挖坑埋起来。
盛屏匆匆几步上了楼,在门口略停留一下,先敲门,“相公,我进来了。”
她等了一会儿,里面没人回答,于是推门进去。
蒋鹭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书发呆。
盛屏知道那些书都是蒋城之前给他的,特意从白鹿书院抄回来的,可以考秀才的书。
路上荣田溪跟她说蒋家老三花钱买了个官,蒋夫人去村里大肆宣扬了一番,蒋鹭听了反应不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他们也不敢去打扰。
盛屏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把王兰香骂死了,她可太知道蒋鹭的三寸了,一出招就让人没有余地可退。
蒋家出了个官,蒋鹭这些年的书算是白读了,她自己都替蒋鹭难受,见了他恹恹伤心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鼻子酸酸的险些落泪,但又强迫着忍下来。
盛屏蹲在蒋鹭脚边,拉着他的手,“其实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蒋鹭这时才抬眼看着她。
盛屏踌躇一会儿才小心道:“你本来就不是蒋家的人,若是能认祖归宗,自然可以再参加科考。”
蒋鹭勾着唇露出个笑模样,只是太过苦涩,“多少年来他们不闻不问,凭什么会同意?”
“秀才不是能免田税吗?”
蒋鹭拉起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轻声道:“若刘二婶说的都是实话,就是为了我娘,我也绝不会同那家人相认。”
“而且,她既高调宣扬,又怎么会允许我从蒋家迁出来,就算是迁出来,也必会想尽办法毁我名声,我照样无法参加科考。”
于蒋鹭而言,读书是他的执念。
因为他读书好,为父母不喜,他苦恼之余,生出报复念头,越是不让他读,他越是要读,越是不让他考试,他越是要突破重重阻碍去考。
考秀才、考进士、做大官,这些于他而言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只是单纯的对抗父母的工具,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解开了心中的结,对读书科考的执念也是时候放下了。
“我不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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