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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 被困

霍迟和缎寞离带着庄莘二人径直到了无救谷的腹地。

腹地处有浓浓的雾,几乎看不见前面。山口处斜插着好大的一块山岩,像把斧头一般砍在地上。虽然没有文字,却也叫偶然闯入者明白,这里是禁地。

但霍迟两人却完全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这禁地镇守龙气,外围灵脉也是因龙气而出。现下有人要夺龙气,若失了龙气,大文恐怕要有大的地动。”缎寞离从霍迟身后走了出来,抱着手说,“而这禁地又分有其他七十二境界,像寒隽就被引进了最靠近外围灵气的一重。”

他的神情难得的严肃起来,“龙气相引,此番事情紧急,也只得借用你二人身上前世遗留的龙气。”霍迟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借口道:“所以要请你二人进这禁地去,帮我们牵引龙气。”

缎寞离伸手一指庄莘和穆肃身上的灵符,“这会帮我们确定你们的位置。我们留在这里疏导龙气,而你们需走到山谷尽头。”说着他抬手朝巨石背后的缝隙一指,“你们将入的境界不明,能到何境,都看因缘。”

穆肃听到这,看了庄莘一眼,而对方苦笑道:“哎,债多不愁,被朝中有心人设计到此,也只能顺着那人排布走了。”穆肃见他表了态,也轻轻点了点头。有人借刺客之口引他们到无救谷,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为了探明,也只有一闯了。

庄莘朝缎寞离拱了拱手,又冲霍迟说一句:“出来以后一起吃饭啊。”抬手对着穆肃一摆,率先走到那被浓雾笼罩的缝隙里去。而穆肃再向其他两人执意之后也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走在山谷缝隙内的一片厚重烟雾中。走着走着,脚下的通路渐渐宽敞起来,而前方的雾气也稀薄了些。往那通路尽头看去,隐隐约约显出几株挺拔的影子来。庄莘停住了脚步,仔细端详了起来,他侧了头朝后面的穆肃说:“霜白兄,我这瞧着前面是片桃林啊。”

接着南洛侯就又一如既往的戏虐起来,“怎么会是桃林啊,难道是你我二人身上有桃花因缘?”而被戏虐的对象就只看了他一眼,便就径直越过了他,几步往通路口走去。

那确实是一片桃树林,而且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微风拂过,就惹得无数花枝上下起伏,发出细微的摩挲声,配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好像一片燃烧的火海。

穆肃走进来的时候,全身立刻就绷了起来,如临大敌。

这片盛开的花海,虽然美则美矣,但是静得可怕。桃树林中除了树枝低语般的摩挲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连最普通的鸟鸣也没有一声。而且这里花没谢就结上了桃子,各个又圆又大,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更诡异的是,这里看不到通路。

桃树林连绵不绝,肉眼看上出好像有几千亩。可这个山谷地形应是曲折狭长,更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地方。

庄莘从后边跟了上来,环视一周之后,立马在穆肃身后站定。他的气息也凝了起来,专注防备着。

他们在桃树林里静立,现在连刚刚那阵摩挲声也没有了。

两人对一个眼神,背对背地朝中间的一个突兀的大石移去。就在他们靠近大石的一瞬,树林中传出一阵轻轻的摩挲声。穆肃猛然抬眼,可饶是他的鹰目也只捕捉到了一个桃红色的残影,约莫是衣角的形状。

朝庄莘那边侧了一下头,穆肃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也看见那残影。庄莘虽然身体紧绷着,但脸上表情仍是轻松。他眯起眼睛,朝对方一笑,脚步却是越过了大石往桃林里走去。他们在桃林里环绕,小心翼翼地按照心里对山谷地形的估量,寻找通路。每过一个拐弯处,便在最明显的桃树枝上做了标记。

夜幕已降,而庄莘他们也走过了第十五个拐口。

这时林里的摩挲声又起。

听着这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悉唦声,连庄莘脸上的表情也凝了起来。因为他们身处的这片树林里根本没有风。静听之下,这摩挲之音倒真像孩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了,只不过声音很低非常微弱。

穆肃不动声色,仍是环视四周,同时左手拇指悄悄把刀推出刀鞘半指,全身的气息都隐了起来。突然,他的瞳孔一缩,右手带了庄莘一下,将他的目光引向一棵格外高大的桃树。

这课桃树生得婀娜,非常惹眼,但令庄莘也眼神一变的,却是那窈窕伸出的枝干。最高的那支上,分明刻着他们第一个留下的标记。再往旁边看,那块大石就在他们不远处,安安稳稳地躺着。

他们绕回原地了。

可就算只有穆肃一个,以他常年的军伍经验,判断方向有误是绝对不可能的,更别说庄莘这个久居深山需要时时辨认方向的人了。

这片林子很有蹊跷。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他们二人慢慢退回大石附近,在细查一圈之后,才背靠背在离大石十步处坐下。穆肃因为常年行伍,又因为浑身紧绷,坐下时腰身完全挺直,像块僵挺挺的椅子背似的。

而庄莘一靠到穆肃的背就全身松了下来,还把全部重量都搁了上去,倒真把对方当成椅背了。坐得松松懈懈还不算,庄莘居然从怀里掏出了红糖来,吃得嘎嘣直响,好像就怕别人不发现他一般。随着他嚼糖嘎嘣声响起的,还有那阵非常诡异的悉唦声。

庄莘嘎嘣一声,那边悉唦一下,庄莘嘎嘣两声,那边悉唦两下。南洛侯挑了根眉,突然一下嘎嘣了好多声,那边一阵悉唦响动。正在他心里一乐,要嘎嘣更多声的时候,他的后背一凉,同时那边的悉唦声也像见到猫的耗子一样,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为什么,穆肃周身一下子爆发出了极大的杀气。

而就在嘎嘣和悉唦声一起停止之后,他的杀气也一下收了起来,好像这就是他的目的。庄莘等对方收了杀气,又靠在了穆肃的背上。他压过去问:“试探的结果?”穆肃被挤得都像前曲了腰,他皱着眉头看了庄莘一眼,才低声说道:“大约是灵物,有些头脑。”

庄莘听了,眨了眨眼睛,像是一下想到了什么。还没说,自己先暗暗笑起来。他这次放过了穆肃的背,侧过头冲对方耳朵低语道:“桃子成精了?”穆肃听了这个,也觉得有些出奇,但经历了刚刚的凭空转移,这倒反而显得不稀奇起来。

估计他们看到的恐怕就是桃子精的衣服。

看他们刚刚对红糖反应那么热烈,估计也就孩子一般的年岁。庄莘想着,又咬了一口红糖,估计一堆屁孩儿们现在都躲在树后面直流哈喇子呢。他用胳臂捅了穆肃一下,忽视对方皱紧的眉头,拉过对方的手来。

他拍了拍穆肃的手,然后献宝一样的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放了一块红糖,块头很大。看了又看,才合上穆肃的手,又拍拍了,将这手推了回去。穆肃看着手中这颗红糖,虽明白庄莘的意思却没有动作。只是转过头去直直盯着对方,很直接的唇语道:“计划太蠢,要动你动。”

南洛侯啧一声,别过脸去,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他在怀里掏了又掏,才抖抖索索地把那袋皱巴巴的红糖捞了出来。庄莘把那为数不多的糖都抖在了手上,然后狠狠一捏,再打开时,手里的红糖已经碎成了许多小块。

庄莘从里面挑了一块最小的嚼了嚼,接着吹一声口哨,把这红糖往桃林那边一扔。“哎呀”,这话他说得很突然,音量非常之大,可穆肃却像是早有预料般,神色不动。自顾自地走到大石边拾起枯草树枝来。

“那散落如星的红糖呐,就当是献给这美如仙境的桃林吧。”另一边,庄莘还是自言自语般地吆呼着“既然来了,就是缘分,吃好喝好,就地就来个饱觉!”说完,他似乎是真困了,绕到穆肃背后就扒对方外衣。

穆肃斜眼看他,南洛侯见了指指右肩,“照顾伤员啦。”然后也不管对方表情,直接一拉扯下衣服,翘了二郎腿,就往穆肃前面空地一躺,裹着从他那里抢来的外衣,酣然入睡。

似乎是懒得理这不着调的南洛侯,穆肃没有说话。

只听咔挞一声,他麻利地用打火石燃起了篝火。

篝火火光摇曳,照在穆肃身旁的长刀上,有一种静谧而危险的光泽,就像他的主人一般。穆肃见庄莘合上了眼睛,也没管自己的外衣被抢,只是挺直了身子,左手扣刀而坐。他半合双眼,静静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南洛侯的气息向来轻浅,就好像他只是一缕幽魂,根本不存于世间似的。此时更是暗长,宛如陷入了昏眠。穆肃把自己的气息与庄莘调到了同样的节奏上,要没有那堆篝火,他和庄莘就安静得像四周的黑暗一样,悄无声息。

等他们所在的大石周围陷入静寂之后,林子里却响起了更细微地沙沙声。桃树的枝干轻轻上浮,就好像有什么东堤从底下钻出来一样。那小东西,大约又成人一般高,悄悄向前移动着。它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小心探看庄莘和穆肃的情况。

慢慢地,它走到篝火附近,探头探脑地张望。火光映亮了它的脸。这是一张又白又胖的面孔,很是稚嫩。眼睛大而黑亮,脑袋两边各扎一个鬏,穿着桃红色的肚兜。

这小桃精胆子倒大,他张嘴发出了一声较大的咕噜声。然后眼睛马上机警地看向坐着的穆肃。见对方没有反应之后,转而又伸出胖胖的手,狠狠捅了庄莘一下。南洛侯受了这一捅,背是没动,脸上却朝穆肃挤眉弄眼起来。

他先恶狠狠盯了对方一会儿,直盯到穆肃半合的眼睛动了一下才罢休。他眼珠朝后转了转,问穆肃自己身后情况怎么样,对方仍是半合着眼睛,但眼珠左右移了移。

庄莘撇了一下嘴,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桃子精见这两人没有反应,便放开了胆子退到红糖碎的边沿然后朝后招了一下手。它一抬手,林子里就又是一阵响动。十几个和它一模一样地,但稍小的桃子精蹦了出来.以它为界由前往后的捡红糖碎吃。而一开始出来的大桃精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庄莘和穆肃。

庄莘听见了后面的响动,又开始向穆肃挤眉弄眼。他看着穆肃,眼珠又朝后一转。穆肃见了闭着眼翻了个白眼,然后上下移动了眼珠。庄莘一看这,眼睛眯得弯弯。

桃子精们捡红糖碎费了好些时候,因为庄莘把红糖捏得实在是太小了。所以悉唦声几乎是响了一夜。桃子精们和孩子一样,对糖不太忍得住。总是捡了一块就先吃了,也不知积攒。但又比人质朴,是先含完了一粒,才去捡下一粒。但在边界的大桃精却没有动作,不管后面小桃精发出多少的赞叹声,他的眼睛都只盯着背着火光的庄莘。

庄莘被盯得实在无法转身,只得仍由右肩被压得麻痛。地上潮湿于伤口本就不利,再加上长时间承担整个身体的重量,庄莘的眉毛轻轻地皱了起来。就在他准备借装睡,翻个身的时候,穆肃突然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动作虽然小,但穆肃阴森的模样,愣是把后面的一群小桃精吓得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大桃精一动不动站在边界处,让所有小桃精都讨回树林里,一个人和穆肃对峙。它努力瞪大了眼睛,想在气势上和对方一较高下。

一人一精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但穆肃却在桃子精回瞪的同时,突然从怀里拿出了刚刚庄莘给他的那块糖。他伸手将糖递了出去,给大桃精直直的看着。桃子精看了看那块糖,悉唦了一声,指了指穆肃又指了指庄莘,最后指了指自己。

看了对方如此动作,穆肃眼睛一眯,右手将红糖抛出,同时霎时出刀,在一瞬之间将糖一分为三。他将最大的一块递给桃子精,自己则拿起了最小的一块咬了一口。

大桃精,拿着糖,看穆肃咬了一口,才开心地悉唦了一声,把糖含在嘴里。他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穆肃,接着就毫无戒心地一下蹦到篝火旁,一屁股坐在了装新的肚子上。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让自己的身体松一下的庄莘,立刻被压得苦不堪言。碍于有桃精在肚,他只得用两长一短的怨念气息,一个劲儿给穆肃打暗号。可奈何对方竟装聋作哑,甚至还落井下石般地拿他的衣摆擦起刀来。

穆肃擦着刀,中途还不忘朝大桃精露出一笑。而大桃精也对他报以微笑。在黎明来到之前,穆肃就以露齿而笑和陆续出来的桃精笑来笑去。笑到最后直笑出了十多只桃精坐在庄莘身上。

天色到这时,也渐渐晓白起来,篝火也缓缓熄灭了。在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小桃精们都一一从庄莘身上跳了下来。它们一一往林子里走去,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看庄莘,似乎对他这人肉沙发非常不舍。

最后只有大桃精留了下来。他从庄莘肚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庄莘头旁边,用小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脸。庄莘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它。大桃精见他醒了,示意穆肃和他站在一处。等他二人都站好了,大桃精用一双大眼睛先凝视了他们一会,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朝他们躬身。接着等他们用土埋了篝火,收拾妥当之后,才拉着穆肃的衣角,使劲往一个方向走动,似乎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大桃精引着他们来到那棵最高最大的桃树下,示意他们稍停。只见它一双胖手在树干上拍击起来。随着桃精不断的拍击,树干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从里面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来。等到整个主干都变成了白芒的一道门,桃精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算语言不通,两人也明白了桃精的意思。穆肃笑了一下,也双手合十朝对方一躬身。他脸上难得的笑容突然一下让他眼里的阴鸷没了踪影。他一笑,眼里就显出那种柔和的,带着点善意的苍色来,像极了北疆春天的穹宇。庄莘看着穆肃的眼睛,突然也不由得想笑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染是从何而来,只知道这是一种长久潜藏在深处的零星暖度。

桃子精也朝穆肃笑了,眼睛亮亮的。它跳到庄莘面前,用手指指穆肃,又指指自己,示意它是穆肃,然后做了一个保护的动作。穆肃看了,挑起一条眉来。那桃子精却再接再厉用两手比出了两个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好像再说他们俩是好朋友。续而又用手指了指庄莘的右肩。

一看桃精这番动作,庄莘笑了起来,他蹲下身来抚了抚桃精的头。看着桃精天真无邪的笑脸,他又往怀里掏了掏,捞出一块用破纸包着的酥饼来,递给了桃精。“最后一块吃的,你和大伙儿一起塞个牙缝。”桃精看他又看了看酥饼,突然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接着啪地一声贴在了庄莘的右肩。

没等他二人反应过来,那桃精就悉唦一声,用小手推着他们,把他们硬塞到了树门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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