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飘雪,骤风夹杂着鹅毛大小的雪片,气势汹汹往人脸上袭来。砸到脸上跟带刺儿的小竹片似的,刮得人吼儿疼。漠北的老兵油子和剌刺毛子们都管这雪叫白毛风。这白毛一来,人和马就得跑,还得跑得比兔子和狐狸都快,要不然直接就冻成冰棍。
但就真有人不怕这白毛风。就在白毛风刚起的时候,凉雍城的一家小客栈里迎来一个高个子,这人似乎不怕冷的样子,进客栈的时候,胡须尖儿的雪花都还打着转,他就只穿了一身薄旧的毡衣。
店里的热气和小二一起迎上来,他像常人那样露出放松的神色,摸了一把虬髯上的雪,捡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他点的菜很普通,一壶烧刀子,和二两熟羊肉。但最后对小二的要求,却又有些奇怪起来。他叫住小二,反手将一块碎银抛到小二手中。
那碎银的价值明显超过这顿饭,小二忙走了回去,弓着腰问他有些什么别的需要。那人朝店里一个士兵一指,朗声说道:“听你们这儿的凉雍王素来豪杰,烦你请那位军爷,移个步,讲些他的事迹,给我开开眼界。酒钱我是有的。”
他说话的声音够大,那小兵也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对方大胡须,壮实身板,无疑是个四处游历的江湖豪客。说些故事,一些口舌,热酒好肉,交给朋友也是值得。但那士兵在一瞬,又迟疑起来。
这豪客的眼睛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在江湖儿女惯有的豪爽热烈之余,似乎有些太锋利了,那人像是明白他的心思,沉着声解释了一句:“我祖上有肃卑血统。”
一听肃卑两个字,那小兵的神色便松了下来。大文的百姓对北族肃卑是熟悉的。毕竟两百年前的大隋朝的皇室就有肃卑血统。不过现在肃卑已完全和中原人混在了一起,辩不分明了。
“咱们大文的北边,历来都是战火不断。北边的剌刺毛子一旦遇了荒年,就要来这边抢掠粮食,还美其名曰白猎。”小兵端着他的酒菜过来了,他慢慢地开了个头儿,后边说的就渐渐流畅起来。“他们总抓在白毛风之前过来溜一趟,就算咱辽东守军有所准备,也无力在白毛风时追击。”
这豪客一边吃着酒肉,一边也还回应,只是眼神一直都沉着。他撕了一口羊肉,“所以历年一到冬季,守军们都一直绷着?还只能只守不攻,真憋屈。”
士兵听了,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事儿朝廷也知道,但天子重臣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总得敬惧老天爷三分。”说着他朝上拱了拱手。
“所以历代天子为了表示荣宠重视,官民一家,都派亲王前去统领守疆以示皇嗣御国不负先祖勇烈之意。每一代王几乎都死在凉雍,不是战死,就是被旧伤拖死。”像是想起了历代的凉雍王,小兵的声音低了低,觉得冷一样搓起手来。
那人见了,便也给他倒了杯酒,小兵忙接过来喝了,连声说了好几个谢字。但那人摆摆手,很有些不拘小节的意思,他用筷子夹着一片羊肉朝对方一指。“但我听说这一朝的凉雍王,不是承和帝的嫡系啊。他顶多是皇帝的堂侄嘛。”
小兵一听有些不高兴起来,摆摆手围护起这一朝的凉雍王尹翊来。“殿下的确是出自太祖脉。但和天子亲近得很。”说着他向前挪了挪,手上还比划着,试图让自己更有些说服力。“尹翊殿下,十二岁就来咱这凉雍城了。”
“噗,一个黄毛小子,能顶用?”那豪客一听,忍不住打断了小兵的话,笑了起来。小兵手拍了拍桌子,似乎很听不得他这样说尹翊,“咱家殿下那时虽是个少年,但在战场上,也比庙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公子顶用多了!”说着一昂头,很是自豪的样子。
他抄起一旁的扫帚,好一番舞弄,好像要把尹翊再战场上的英姿,全通过着把扫帚演绎出来似的。“话说——当年白毛风忽起,但咱少年凉雍王却根本不怕。借着一股白毛风将剌刺杀得大败。”这小兵像是起了说书的兴致,两只一并朝前一指。
“殿下他趁着白毛风未猛,剌刺休闭,亲领轻骑三百,以全伍一身白衣作为掩护,夜袭敌军大营。从此立下威名,叫朝中那帮太宗派重臣都忌惮三分啊!”说到兴起,小兵居然还拍了一下桌子。好在那豪客并不在意,言语中倒显得对尹翊感兴趣起来。“这个尹翊,很得你们的喜欢嘛。不过他真和白毛风是一家人。倒也不亏的毛子叫他一声白毛鬼儿。不过…”
见对方言语间对尹翊尊重起来,但还有些保留,小兵又凑近了那豪客,一副对尹翊无所不知,知无不言的样子。像是在问什么机要一样,豪客压低了声音问:“坊间传尹翊天生一双碧绿鬼眼,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听这话,小兵又跳起来,“鬼眼!?那分明是白虎监兵星君托生的标记!”他涨红了一张脸,“殿下战绩超群,又宅心仁厚,自然是神仙投胎!现在这种天气他还往靖平卫巡疆,偏还要受这一帮人嚼舌头。”
那豪客眼里光芒微闪,像是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但还是又和小兵聊了几句,谢过他,才结了账。他逆着寒风,走出城,往靖平卫的方向走去。他的一双眼睛在风雪中越发锋利起来,像一把在冷月下的刀。
凉雍城的边界外,大雪纷飞,长河落日。
一队轻骑正向辽东守卫前哨,靖平卫奔去。一行十九人皆玄甲长刀,为首的一人戴着扣面盔,穿一身重甲。他眼神专注地扫视着疆界。白毛风把地平线刮得模糊。雪片落在他的头盔和睫毛上,积起厚厚一层白色。让他的瞳孔似乎隐约显出一种深碧色,但恍惚一看却又是黑色的。
这人一边持着缰绳御马,一边侧过头去向一旁的轻骑询问着什么。只听得那人笑着答道:“粮草已加了倍还给剌刺,草拟的结盟互市合约也已呈给朝廷。”此时又有一骑赶了上来,由衷赞道:“殿下这次以攻为守,帅轻骑以大营为饵,长驱直入,绕过敌方主力,从后方突破。吃了败仗,又被夺了过冬的粮草,这剌刺的老王气得大病退了位,新王不报仇,还来结盟。真够爽快!”
被他们称为殿下的男子,只牵了牵嘴角:“剌刺的百姓也是人,借给他们过冬开春荒用的粮草种子,他们会还的。”周围的骑兵们又赞起来,说多亏了他,终于可以好好过年了。
但跟在左边一个较长的参将,却没有和其他人说道一起,反而有些担忧地问:“殿下,您受命于腊月既望回京述职,现已孟冬月末,怕不能再拖了。”那穿重甲的凉雍王,侧过头去,顿了一会儿才答道:“嗯,我是该启程拜望皇叔了,但…”说着他朝凉雍城的方向望了望,“我不放心。”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尹翊身下的坐骑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竟突然全力狂奔起来。尹翊猛地正过头,想要拉住白马,鼻子却敏锐地在风中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这股味道不浓,但怎么闻都有些炝,是他最为熟悉的——火药。尹翊冷了神色,一举右臂,一队人马便随着他一路急速狂奔起来。他们要极力跑出可能的爆炸范围。
但就在这一刻,尹翊眼睛又是一紧,瞳孔骤缩。
只见一支白色短弩箭朝他破空而来!
那短箭趁着白毛风势,旋转着直锁他门庭印堂。尹翊下意识侧身避过,却发现短箭下面还藏着一支小箭,封住了他右向退路,一时间尹翊的处境变十分被动。按理说他身经百战,小箭发出的破空响尹翊应该清楚听见才是。但尹翊却不知为何,右边反应办了半拍。
现下他只得翻身侧挂在马的左侧,险险躲开这一箭。后面的轻骑见主帅被袭,齐齐快马冲上前去,可尹翊那匹往日在战场应对自如的坐骑,却突然失控了一般,死命飞奔向前。后面的十八骑一时竟无法追上。
袭击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凉雍王反应有异,又是破空一响,地平线处射来第二箭。
这一瞬,尹翊似乎捉到了袭击者者的视线。他凭着直觉抬首一望,一道若即若离的视线冷冷射过来。在风雪淹没的地平线处,尹翊隐约看到一双苍黑色的眼睛,锋利到阴鸷。
就在他愣神一刻,飞矢已近到眼前。
这□□箭趁着白毛风势,风驰电骋地朝尹翊袭来。他挂在飞驰的马侧,一时动弹不得,只得弃了手中长刀,从腰侧拔出一把短刃。他左手死死抱住马腹,半仰过身去,右手中的短刃则与□□箭短兵相交,卸去弩箭大部分力道,勉力让弩箭擦着自己的右肩膀过去。
但到人箭相交之时,他暗叫一声不好,只见那箭头冷冷冽出一道暗光,分明是淬了毒。他眼睛微瞪,在箭头擦破皮的一瞬,反手将右肩那块肉砍了下来。后面人见主帅仍能应对,稍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后面一连几声巨响,热浪冲击如海浪般层层扑来,有如一只庞然大手,将一骑人推得人仰马翻,跌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然后这一片雪地里就没有声音了,只剩下满目寂静,和白毛风刺耳的呼啸声。
隔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响动,一只手猛地从雪地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护臂上隐约有一只回燕的印记。
随着这只手的破雪而出,后面的雪地里相继又出现了几只手,护手上都有回燕印记。只见这一队人马手脚利索的分成了三队,一队寻找救护尹翊,一队收拾兵器马匹,一队则持短刃护在周围。他们严密的警戒起来,全然不见先前的轻松模样,但面上也没有惊慌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是主帅被袭。
尹翊被严严密密地围了起来,看不到他的情况。只看到他身下的雪地上全是血,一只手垂了下来。一旁的参将正低声唤他,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他那匹雪白的,名曰于飞的坐骑,正焦急地在一旁跺着马蹄,不住地低低嘶鸣,两鼻喷着白烟。
天更昏沉了,大片大片的雪落下来,风刮在人脸上更是生疼。但这队人马像是丝毫没有感觉,铁人一般的立在雪地里。他们用长刀做了简易的担架,将尹翊放在上面。雪积在他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上,显得越发的晶莹。于飞走了过来,低下头用鼻息吹去这些雪花,像很不喜欢的样子。这匹白马昂头望了望天,朝一旁的轻骑们连打了几个响鼻,高声嘶鸣起来。这轻骑是尹翊的亲卫,自然也很熟悉他的坐骑。他们明白,于飞这是在示意他们,白毛风要刮得猛了。
北境的这个新年又要变得残酷起来。
在北境白毛风势越来越大的时候,西南仍是艳阳的天气,很是温暖。市集上建筑精致的小屋鳞次栉比,也是熙熙攘攘的,但在这一片热闹中,有一处阔大宅院,却建得五大三粗,行营一般。这宅院也并不是闹中取静,里面不时传出演练的呼喝声。
这便是掌兵二王中的另一位,西宁王尹珏的府邸了。
西宁王尹珏是大文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据说他长得红唇齿白,性格很是讨喜。他不喜四书五经,专爱兵法韬略。还爱捉弄朝中一批太宗派的大臣。百姓听到这些传闻,不管真假都觉得心里痛快。对这个小王爷更是喜欢。
看着二哥尹翊在北边,大展身手,硬是要去西南守疆。当今天子承和帝熬他不过,只得同意在他十五岁时就藩西南。这下西南的蛮子可遭了秧,这调皮顽劣儿竟以胜过南蛮的奇诡用兵,匪夷所思地将南蛮打得不得不俯首称臣。
而今年春天,他却一改先前凶恶嘴脸,拿出一副温厚做派,与南蛮诸部签订盟约。在他治下四年中,汉民南族相处融洽,互通有无。蛮子也是怕了这个混世魔王,欢天喜地过了近一年的清静日子。
此时的西宁王府内,除了练兵的呼喝,还有另一番的鸡飞狗跳。
“赵白!你再过来我就跳鱼池给你看!”
但见一名画儿一般的少年,穿着短打彩衣,迎风叱咤,别提有多意气风流了——当然,这是在他没有爬在一棵围墙旁的核桃树上,没有四手四脚地紧紧抱住树枝,没有以自身性命要挟下属——的情况下。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那位潇洒若潘安,风姿胜宋玉的西宁王尹珏。
面对树上那杀猪宰鸡般地惨叫声,府里的兵从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深知西宁王不仅怕背四书五经怕到肚子痛,还更怕批判公务梳理文书,怕到能精神错乱还轻生的地步。也只有他那老实参将赵白还能锲而不舍,几十年如一日地,滴水穿石般地,苦口婆心地,亲妈唠叨似的劝他去处理公务。
参将赵白抱了一摞小山似的文件站在胡桃树下,眼巴巴的望着尹珏。他刚刚听了西宁王要跳到鱼池里的宣言,先是停顿了一下,续而用一种奶奶辈儿的苦心孤诣说道:“……殿下,您去年呐…就把咱家的鱼池给填了……改了鹿苑”说道这他还慢条斯理地顿了一下,“您请回头看……悠着点儿,别摔着!……您……您还是从了吧。”
这最后一句听得尹珏深憋屈却又无言以对。从了他…他西宁王又不是大黄花闺女,从什么从…最后他颇为无趣地感叹世态炎凉,连老好赵白都被他们带得敢调戏起帅爷来了,还调戏得一脸正气,满眼无辜。哎,是时候整治整治军纪了。
主意打定,尹珏从树枝上站了起来,寸步不让。他一双星眸圆瞪,双手叉腰,威胁似的呲了呲牙:“那又如何?我就是不判,你有本事上来咬我啊!?”而赵白仍是一副波澜不惊,雷打不动的赵奶奶脸,却语出惊人:“殿下……刚刚末将……喝凉水的时候,不小心塞了牙。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尹珏一听,这还了得,军纪荒废至此,连赵白都敢咬他了。世态炎凉啊,炎凉,这样忠臣良将何去何从啊,这日没法儿过了!他在心中愤愤道。
而今天赵参将居然保持了他的超水平发挥,乘胜追击。他突然福至心灵,趁尹珏发愣的当儿,一跃而起,将手中全部公文塞到了尹珏的怀里。而尹珏犹如一头被老牛拱了的老虎,睁大了眼睛,反应不及,一下失去平衡掉下树去。
尹珏在下落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抛了怀里的文书,撑着旁边的围墙,在空中一个旋翻,再借着力几个腾跃,竟落到围墙外的行营里去了。赵白一看尹珏摔落一下急了,站在墙下急急呼喊,却没有人应。当他纵身站到围墙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中计了,还是尹珏逃班屡试不爽的老计。
行营通着后山,他现在追过去,肯定连尹珏影子的影子都见不着了。赵白看着地上一片的文书,连抽自己几个大猪头耳光的心都有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带着自己那张奶奶脸,长吁短叹地在呈尹珏两位皇兄的密函里又添上一条西宁王逃班的记录。
他迅速而潇洒地将密函系在信鸽腿上寄了出去。但那信鸽却并不像平时军队用的那些,反而像是林子里飞的野鸽,灰不喇唧,在阴天放出去,根本看不见。只是脚环上有一枚铜钱,钱眼里雕着朵兰花。
与赵白密函同时到达长皇嗣尹竣那里的,还有来自尹珏的亲笔信。信纸上龙飞凤舞,写得一把神鬼莫辨地蝌蚪文字。也只有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相亲相爱的大哥尹竣才看得懂这天文奇书般文字。
西宁王逃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天高大哥远,尹竣这个做兄长的,此时也只有扶额而叹的份儿了。
尹竣在书房里接了这封信,看了又看,才慢慢拿起放在手边的算盘拨弄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就在给赵白的回函上添了四个字。一手造就了西宁王尹珏此后的悲惨生活——断钱,断粮,断消息。
他的书房里只点了桌上一盏灯,书架和屋子的角落几乎都陷在阴影里。这样燃灯似乎对于一个王爷来说,实在是有些寒酸了。
“殿下不管么?”这时屋子里忽地蹦出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寻常的家人,说的话却不卑不亢的。这人坐在灯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都在黑暗里,要不是他出声,旁地人根本发现不了他。
临安王尹竣笑了笑,对他似乎很是信任,一边答着,手上一边还回着信函。也不怕被他看了去。“陇南一直是我们和太宗派要争的地方,他向来跳脱,如此让他前去试探联络,才是自然不过。”
像是想到了西宁王的性子,那人也轻笑了起来。“是啊,陛下和你们从小就宠着他,不过…”他像是起了戏虐的性子一样,调高了语气。“你倒不担心,你那宝贝幺弟?”尹竣这时停住了笔,故作吃惊地抬起眼来看对方。“担心他!?”说着摇起头来。
“担心他…?我倒不如去担心那些撞在他枪口上的可怜人。”临安王一边叹着气,一边抬笔去蘸前面歙砚里的墨。他修长的五指转动这笔杆,让毛笔的每一面都均匀浸够墨汁。而后他看着另一封密函,长长叹了一口气,指着那信说:“我要操碎心的,是这一个。”
那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冷冷清清地,却重愈千钧。
“无碍,除夕雁不失期。”
这信上没有落款,只在末角处随手勾了一只回燕,昂头回望,迎风而舞。
角落的那人顿了一会儿才回话,像是仔细读了那封信。要是真是这样,那这人的本事恐怕不一般。“你担心凉雍王?”不等尹竣回答,他又先自己回答了自己,“…也是,他的心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尹竣听着竖起一根手指,“不但如此,老爷子这番向太宗派表明了要立我为储君。世家们要除我,他的处境就更危险。北疆的兵权可是大大的肥肉啊。”那人听了,像是也变得凝重起来,一时没有回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在的角落有了响动,这人似乎是站了起来。他走近尹竣,在临安王桌边微弱灯光的照亮下,他一把胡子泛着银光,这人有些年岁了。“世家最新的动向我已经带到了。” 他朝尹竣抱了抱手,“老夫先走。”
尹竣也站起来,抱着手,朝对方回了礼,很是恭敬地说道:“何老慢行。”在这神秘长者离开之后,尹竣对着烛光定定看了一会儿,才又把目光放到信上。他盯着这封信,慢慢提起笔,准备落墨。但在下笔一瞬却又收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终是没有写下去。
他皱眉沉思着,昏黄的灯烛分割了他的面孔。一边分明年轻,有狭长迤逦眉目,端得是一派玉树芝兰;一边却陷在黑暗中,模糊不堪,只剩下眼中一道寒光流转,萦纡深沉。
他最终在一张细长信笺上写了两个字。那字迹遒劲有力,圆润方泽。
保重,他在信纸上如是说。
他不下笔则已,一下笔则笔法沉稳,如游龙走凤。尹竣在灯下细细地写着,嘴角线条坚毅。最后一封回函他写了很久,看起来却并不长。他那被烛光拉长的影子挡住了信的大半部分,只有几个字隐约可见。从那几个字来看,似乎是与贸易皮草有关,但似乎并不是尹竣本人的产业。
他写这几个字的时候,不自觉用了比先前更大的力。墨走得也比其他地方慢了些,氤氲开来,看起来有就颇有些血淋淋的意味——烦请代为照看老爷子养的老虎。虽然尚不需皮草,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在看信首,也写得客客气气,上面是大文最大钱庄少东的名字。
蓝兄,澜。
这一夜,尹竣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传信的灰色飞鸽陆续从后院飞出。它们渐渐四散飞离,就像是被夜枭惊动的寻常野鸽。它们从这座京郊宅邸出发,带着如夜色般深沉的秘密,穿越千山万水,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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