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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回 一夕成人

比起微睁着眼睛有些失神的庄莘,穆肃镇定得多。在长剑的铮鸣声下,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往地上一倒,直挺挺地躺着。也不知是不是与前世的自己已纠缠了太多次,已经熟能生巧了。

但在他闭上眼睛的一瞬,穆肃又觉得自己的眼睛睁开了。

他看到白毛风骤起的草原上一片白茫。宽阔驰道上的沙砾卷着冰渣子,从路的一边滚到了另一边。一条黑色的队伍,缓缓地从路的尽头蜿蜒而来。这尾庞然大物在风雪中踟蹰着,像一头苍老的狼,走得摇摇晃晃。

离近了,这支队伍,却走得并不慢,全是轻装纵马崩腾的骑兵,十八骑穿重甲的武士在中间维护,被围在中央的,是一辆挂着狼额旌的辒辌车。这辆帝王车驾前的六匹白马却不像礼制徐徐行进,而是跟着其他马匹一样,拔腿狂奔。

襄平十一年,北秦更武皇帝东巡,突遇暴风雪,驰往沙丘驿。时帝头疾复发。太子穆焮见机,举义围剿,囚,而斩于都晋昌。

这时十八骑中为首的一员,策马靠近了辒辌车的窗户。这年轻的武士,伸手轻敲了两下窗棱。侧头过去听,却没有响动。他迟疑了一会儿,提了嗓子喊道:“陛下——陛下?”但车厢里还是静悄悄一片。

辒辌车颠簸着,但车厢里拥裘端坐的人却不动。他低着头把自己的脸埋到衣服里,头有些无力的靠到一旁的灯柄上。灯光随着颠婆摇曳,车厢里明明暗暗,但光影所到之处,却映清了那人两鬓和额角的白发。

“玛腊斯阁——玛腊斯阁?”车外又传来声响,用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语音。车厢里那人,听了这喊声,却下意识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费力的动了有些干裂的嘴唇。这人低了声音喃喃道:“亚穆尔…?” 出口的也全然带了草原上更北边的语音。

是北厥语。

车外的人向来是听到了车内的回话,迟疑了一下,才又喊了一声:“玛腊斯阁(陛下)——”像是让车内人再辨认一下喊话的人。这一回,车内的人像是清醒了过来,只听他沉声说了句:“阿缪。(安静)”车外的人霎时就住了嘴。

于此同时,昏暗的车厢里,一双苍蓝色的眼睛睁开了。

锋利而阴鸷。

眼里虽然还带着点水汽,但里面的寒光已经叫人心惊胆颤。

这就是史上一代酷厉君主,北秦更武皇帝,丘穆陵赤那闾,现在改汉名为穆政。他有些费力地把手从裘衣里抽了出来,揉了揉头。这双手苍白,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脉动,显得有些纤细。谁能想到,就是这双手,能收得住这草原上最利的长刀。

穆政一面揉着头,一面用北厥语问车外的人:“提米施觅斯?(何人)”

没想到本族肃卑的皇帝对北厥语这么熟悉,那汉子顿了一下。他侧了侧头,似乎觉得再讲北厥语不好,便用回了现下通行的汉语,恭敬回答:“陛下,臣史静。禀告陛下,车驾就快到沙丘驿了,请再稍待片刻。”

“史…静?”不知想到了什么,更武帝竟重复了一边,这个普通武士的名字。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接着,他拥着裘衣,有些费力的起身坐到了窗户边上。“汉姓史——你是北厥王族的?”穆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支银壶,扭开盖子,轻轻酌了一口。

听到皇帝接着和自己说话,史静有些受宠若惊,他没开口就打了个磕巴。“…回陛下,臣本姓确是阿史那。”说着用手擦了一下鼻子。对于皇帝对自己名姓表示出的兴趣很是奇怪。

“静——就是出自北厥语‘阿缪’的那个?”没等史静奇怪完,穆政就接着发问。这话听到史静耳朵里,他就不知为什么觉得陛下有些高兴。对方话尾的音调小小的提了一下。“是,臣的本名就叫阿史那·亚穆尔。”

“喔?”车厢内的穆政听了,眼角不觉弯了一点,露出浅浅地细纹。他又对着小壶酌了一口,但这次似乎没喝到。他把壶拿到自己耳朵旁边晃了晃,啧了一声。穆政隐约有些恼火,抬手就把壶砸出去。

看起来他是用了很大的力,自己都差点倒了。但那壶却落在了不远的地方,砸在厚厚的毯子上,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传到穆政耳朵里的就只有噗吐一声,像一颗小石子落到了水里。

更武帝闷着头坐了一会儿,却猛地抬头,朝窗户外喊道:“亚穆尔你还在吗?” 像是突然意识到史静还在等他发话。等得有些忐忑的史静听了,忙不迭应到:“臣在。”

穆政听了这个回复,却像是很不舒服。他攥了攥手:“史静,你知道你和北厥王同姓同名?”史静再次愣了,皇帝对北厥的熟悉,出乎他的意料。“是…北厥王正是臣的母舅。”说着他不自觉缩了缩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小舅。但突然,他又很是自豪的仰起头,很是稚气的加了一句。“…族中长辈时常说我很像舅舅少年的时候。”

史静说完这句话,穆政很久都没有回答。史静等不到回答,心里更加忐忑,思索着是不是自己一时激动,说了很僭越的话。是否会给族里惹麻烦,接着就想到平日的更武帝一贯的严法铁腕,一下子头上就冒出冷汗来。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辒辌车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窗户的缝隙,史静经不住好奇,往车内看去。他看到一双苍蓝色的眼,亮得慑人,几乎把他看得定住了。但这双眼却在一瞬之后柔软起来,眼角处甚至带了弧度。但没等他细看清楚,窗户就刹的一声,关了起来。

穆政猛地合上窗户,他的目光有些逃避地,向银壶躺落的地毯投去。他定定地看了半刻,才慢慢说道:“你……很像他。”说到这,他却突然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像是被壶的反光晃了眼睛。

“但又不太像……他的头发不是全白的。”穆政说着,遮眼睛的手,张开了个缝。他隔着手指的缝隙去看那银壶。瞳孔缩了又放,更武帝好像老眼昏花起来。他就这样隔着手盯了银壶一会儿,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更武帝将盘着双腿放到地上,试了两次才费力地站起来。他弓着身子,在狭小的车厢内挪动。他磕磕盼盼地走了几步,矮下身去拾银壶。可就在这个时候,车颠簸起来。穆政没站稳,一头就碰在了车壁上。

周边是万马奔腾,这小小的噗吐声也像刚才一样,淹没在了马蹄声里。穆政扶着车壁就地坐下了。他也不管头上的青紫,只全心全意地去看银壶。他小心翼翼地将银壶放在膝盖上。似乎是壶底磕碰脏了,有些黑,穆政也不嫌弃,一抬手就着自己袖子,细细地擦拭。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开始减速,车外也应时传来了通报。“陛下——可以看到沙丘驿了。”按律,史静不该在皇帝车驾旁徘徊太久,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多留片刻。穆政听了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朕知道了。”

史静听了,很想再说点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于是一时懊恼起来,他一脸通红,就要拍马回去。但就在此时,又听得辒辌车内传来穆政的声音:“……和你谈天…我很高兴。”

这句话入耳,史静一张脸更是红了。他眨了眨眼睛,一个冲动,回头就应道:“臣也很高兴!”但一应完,他就又恼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能回答得这么傻呢。车里的人却轻轻笑了,穆政顿了片刻又缓缓说道:“今夜三更来见我。”没等史静答应,就又嘱咐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

想都没想史静就答应了。但在很久之后他却后悔了。在成为北厥王之后,史静常常想,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答应。是不是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傻傻的活着,也不用想太多。

在面对史书时,就可以不那么痛心。

沙丘驿。

三更。

整个驿站的光都灭了,只有二楼一盏幽幽的孤灯还明着。史静抬头看了看,那盏灯是在更武帝房里的。似乎是在给他指路,却凭地,又让他不安起来。他在楼梯上走着,尽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引出了一连串的咯吱声。

在这一连串响声之后,像呼应似的,从楼上也传下一阵咯吱声。紧接着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不远处。史静心里一惊,低着头,翻起眼睛去看。当他看到一双青蓝的眸子时,思绪一下却断了。

整个帝国里,最著名的一双青蓝眼睛,属于太子穆焮。

但那双眼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让过了他,往另一侧的楼梯走去了。

史静收了收身上的冷汗。他想,太子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听过一次对方讲话,也是和和气气的,让人无法拒绝。怎么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危险,叫人害怕。但因为有更武帝的命令在前,他也不敢耽误,就又朝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刚要抬手敲门,他却发现门上有两个人的倒影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个好像是更武帝,不知为什么,他居然郑重的换上了皇帝祭天时的衮服冠冕。他定定坐着,东珠直直地垂在眼前。

他们正在小声交谈,本来护卫在门口的士兵也被撤开了。史静到的时候,刚好就听到一句:“按您吩咐,禁军的兵符已经辗转到他的手中。”这时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冷若寒潭,却让人听得心安。但这声音到这儿却停了,史静转而听到有脚步声往他这边走。

接着史静面前的门就被打开了,他吃了一惊,自己分明没有任何响动。但他来不及细想,就被另一个发现怔住了。史静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眼里没有焦距,只穿了一件土布长袍,在灯光照映下,头发竟是赤金色的。

这时更武帝也转过头来,旒珠晃了晃,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穆政招手让史静进来。他挪了挪脚,很费力地杵着膝盖站了起来。史静见了忙上去扶他,军中大都知道以前更武帝打仗的时候伤过膝盖,天冷的时候,就会痛。

穆政也没有拒绝,他靠着史静站了起来。然后顺势将史静推到了盲者面前。只听他很是恭敬地对对方说:“这就是赤那闾要拜托先生的另一件事。”盲者歪过头,像是在打量史静的样子。他隔了片刻后,点点头:“眉目间很像亚穆尔,我明白了。”

听了亚穆尔这个名字,赤那闾笑起来:“人老了,娇弱了。心软,哪怕只是相像,也忍不下心再伤他了。”说着双手握住史静的肩膀,眯了眼睛,好好地瞧了瞧。“不忍伤了,不忍伤了。”

还没等史静反应过来,他就被交到了盲者的手中。

又看了看史静,赤那闾像是有些舍不得。他的手在腰间剑柄上摩挲,他闭了眼睛想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壶。他再次走近史静,使劲搓了搓手,将银壶焐热了,才放到对方手里。他拉起对方的手,用力握了握:“下面的事情,你不用管,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来。”

他一下一下拍着史静的手:“一切听罗先生的,把这个银壶交给你舅舅。” 说着赤那闾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斟酌词措,“…帮我拉着点他,拉着点。”

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史静按不下心中不安,开口问道:“陛下,可是有人谋逆?臣这就去叫太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跨了一步,“臣定叫一干逆贼伏诛。”赤那闾听了他这话,又笑了起来:“好个敏锐的年轻人,”见史静就要冲出去,更武帝一把将他牵住了。

这个素有酷厉之名的帝王,此刻却温和极了。“要杀我的人是穆焮,而推波助澜之人就是我。”他静静看着史静接着问他,“你要如何阻止?”

史静大惊,他几乎跪在地上,“陛下!你这是何必。”赤那闾却用大得惊人的力气将他拽了起来。这个帝王的目光变得锋利,他直直瞪着对方,眼里的寒光让史静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叫人畏惧。

赤那闾嘴角带笑:“伐鬼方时,鬼方王负隅顽抗,我杀了他。穆焮是鬼方王子。”这个本来惊天的秘密到了他的嘴里,却是轻描淡写。“你说,他该不该杀我?”

被吓住了,史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但这位尊贵的帝王却并不在意,他眼中带了些好笑。也不知是被史静的反应逗笑了,还是觉得他自己好笑。赤那闾缓缓地将手放开,史静就一点一点地跌下去。“但他到头来是个好苗子。”他说着,眼睛转而看向自己抬起的右手。“他和我不同,舍不得为民开杀,但又不得不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又盯住史静:“而我…以战止战,自第一次挥刀时起,就停不下来了。”赤那闾的目光此时有些闪动,似乎是想起以前的征战,又或是他养育了十多年的义子。“亚穆尔说他是狼崽子,我却觉得他对敌人还不够狠,所以我不得不暗中助他。”

史静脑中一片空白,太震惊了,他丝毫不能理解。这个帝国中最尊贵的男人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为了造一个万民归心的仁德君主,一步一步冷静谋划给自己一个万劫不复。

史静无法开口,也问不出口。他呆呆地看着更武帝,看着对方终于松了最后的力道。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

更武帝地身影一下疲惫起来。他平静地注视对方,没有任何举动。末了,

他转过身,缓缓踱到金座前,有些蹒跚。

“这一礼,我受了。你……还不快走?” 他扶着腿,艰难地在帝座上坐端正了,声音低低的。“时间不多了。”史静听了,鼻子不可抑制地酸了,他挣扎着站起来:“不,我要和陛下一起!”

更武帝轻轻摇头:“傻孩子…”他抬头盯住史静,眼神柔和,“你有更重要的事。”听赤那闾这么说,史静用力抹了一把泪,却说不出话,只会一个劲儿猛地点头。

他听到了更武帝最后的一句话。

赤那闾突然就眯起眼来笑了,明朗得叫人吃惊,一双眼湛蓝若晴空。他似乎在一瞬之间回到了少年时代,见到了他最亲近的人。他就带着这样可以温热冰雪的笑容,很安心地开口:“将我带回他的身边吧,至少是这颗头颅。”

襄平十一年,秋,更武帝被斩于午门外。新帝悬其头颅于都城旗杆之上,有三日而不知所踪。

那神秘的盲先生带着史静到了都城,藏匿十日。更武帝被斩首那天,他几次拦住史静,但没有成功,最后只得打昏了对方。所以史静并没有看到穆政被行刑时的样子。

他只能混在市集里,小心翼翼引人说上几句。他一连去了三天,竟然也勾勒出了大概。据说更武帝的腰腿已经废了,最后却还是挺直腰背缓缓踱步上了刑台。那样子,仍是一个帝王,纵然没有衮冕加身,微一动眼,还是俾睨天下的威仪。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在行刑的前一刻,他朝北站了,轰然单膝跪地。

更武帝流泪了,鲜红的。

有人说,他在忏悔,有人说,这是天罚。

但史静明白,这不是答案。在悲愤与痛苦中,他隐约感到,这是更武帝对谁的一份交托。这比交给他的任务,更沉重。

他没有哭。盲者将更武帝的头颅从城门上带回来的时候,史静都没有流泪。他异常的冷静,明白自己身上的任务艰巨。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遵守誓言,胜过性命。

更武帝头颅被挂了三天,却一点破损都没有,甚至没有腐坏的痕迹。但史静却不敢用手去直接碰触,好像连他指甲尖擦一下头颅的发丝,都成了冒犯。他和盲者避开巡逻搜捕,星夜兼程,一路换马,赶回北厥。

在进入北厥领地的第一个驿站,史静一直麻木的脑袋,才慢慢活过来。他听着驿站的兵士向自己禀报。兵士说,上一个疾驰而来的信使,带来了新帝的敕令和更武帝被斩首示众的消息。

明明这是很普通的事,他小舅和更武帝看起来也不怎么熟悉。但史静心里不知道怎么,轰隆一声,直觉有什么东西要塌了。再看向他一路护在胸口的包裹,史静的眼神有些呆滞,又有些惶惶。他抬起头去征询盲者的意见,而对方却轻轻地一点:“别忘了你的誓言。”

在奔往王府的路上突然起了白毛风,这一点一点的寒风将他眼中的惶惶冻了回去,显出几分振奋。史静跨进王府大门,神色如常,大家只当他是回来复命了。北厥王府建得胡汉混合。以前他总觉得建在中间的王帐很奇怪。但这次,手刚刚触上王帐的帘子,他就忍不住有些动容。那是一种温暖,回家的感觉。

他见到北厥王的时候,对方浑身都湿透了,似乎是像他一样,刚从白毛风中回来。亚穆尔站在案几前,一手攀着肩上毡袍,一手将一顶金冠拿到眼前看了又看。史静见对方除了衣服还是一副自若的模样,心中的感情五味杂陈。

到底是少年,见到相依为命的小舅,史静鼻头一下酸了。他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怎么开口。同时,亚穆尔的衣容又让他担心,心底隐隐地不安。

但北厥王除了眼角捎带疲惫,好像也没有别的不同。

他把金冠拿到手里捂了捂,用袖子擦了擦。接着亚穆尔招呼侍从将案几上的错金匣子拿过来。他亲自将金冠放了回去。“不错。…找回来了,刚刚是我失手了。”亚穆尔一边转身一边对侍从说。他瞥到史静,嘴角勾了勾,语气寻常:“回来了?”说着便指着火炉边的酒和银杯,让他自取。顺带还向史静身后的盲者点了个头,道一声:“先生也来了。”

见舅舅一切如常,史静觉得自己该高兴,但眼角还是不争气的湿了。他忘了行汉礼,而是下意识用了旧礼。可手刚升到胸前就僵住了。

胸前的包袱里有最重要的托付。

手指颤抖起来,但史静仍执著着去解腰上蹀躞带的扣子,想把上面系着的银壶拿下来。但因为他双手哆嗦得太厉害了,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亚穆尔和盲先生一起的注视着他。末了,后者似乎看不下去,伸手帮他解开了。而北厥王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史静眨了眨眼睛,用双手捧着银壶,将它奉到亚穆尔眼前。

这位北厥的王神色平静,但史静却在靠近的一瞬,觉得舅舅身上好冷。

凉透了。

他看到亚穆尔眼中的光费力的动了动。北厥王轻轻地问:“这是什么?”手上却已经接过了银壶,紧紧攥住。史静小心的观察着舅舅的反应,试探着答道:“舅舅的一个故人…所托。”

“哦,那还有什么?”亚穆尔语气寻常得有些奇怪。他裹紧了毡袍,拉开了和史静的距离,绕到案几后的王座上。四处看了看,北厥王先拉过了一摞文书,接着又去把笔架移到面前,最后还对自己的佩刀表示出极大的喜爱。将它拥在怀里。

亚穆尔整个人突然忙碌起来。

见对方这样反应,史静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看盲者,而对方只是朝他一摆头,示意他继续答话。看着前面一会儿翻翻文书,一会儿磨墨的舅舅,史静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他的心突然静下来,手稳稳地解开包裹,取出一方木匣。

史静走到亚穆尔面前,将堆在他前面的东西都挪开了。

北厥王猛地抬头,看不出情绪地盯着他。史静动作依旧,他恭恭敬敬地将木匣放在了亚穆尔案几的正中央。

“一定要这样么?”亚穆尔突然出声,声音寻常,语气却奇异的上扬。

双目直视自己的舅舅,史静的眼神凝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一定要这样…”他后退三步,接着行了汉人的稽首大礼,说完这句话。“…吾王。”

就在史静说完这句话后,亚穆尔的身影分明没有变化,却给人瞬间颓萎下去的感觉。他的腰背仍旧挺直,但史静就能感觉,这脊柱正微微发颤。北厥王眼里精光大炙,他几乎是带着戾气地盯着自己的外甥。

在往日,史静早被慑住,但这次,他却平静地与亚穆尔对视。

他亲眼看着舅舅眼里那抹碧绿暗下去,就像是失去阳光的湖泊。终了,亚穆尔嘶哑地开口:“你完成誓言了。”第一字就破了音,像只破了脚的羌笛。他慢慢将手伸出,缓了缓,攥起来,又松开。指尖几次碰触木匣,却都像被火燎了,猛地缩回去。

但北厥王的双手还是按在了木匣盖上。

他似乎是用了一辈子的力气,没有半点余力说话了。

史静和盲者在得到他的首肯后退出了王帐,并命令侍卫离开王帐十五步。但他们却并没有走远。史静就在门旁边,悄悄地听着。王帐里一片寂静,接着就是木匣打开发出的轻响。但那声咔挞,却让他心里一紧。

自己是完成了誓言,但他想象不出,自己的舅舅将会怎样对待那颗尊贵的头颅。那头颅栩栩如生,安详沉眠,甚至还被他的体温染得温热。事情并没有按史静想的来。那匣盖似乎被亚穆尔牢牢捧着,没有掉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响动。

接着史静听到了一声嘶吼。明明白白实实在在的嘶吼。他像是被雷劈中,脑子里轰得一下,白了。他猜到了却又没有猜到。那声嘶吼像一只濒死的野兽,凄伤,悲凉。只一声,史静就后悔了,他不该那样逼自己最亲近的舅舅。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金属的碰撞声,史静暗叫一声不好,要进去拦亚穆尔。不想,对方却已经冲了出来。侍卫们见了北厥王的模样大惊,却都被他的戾气慑得不敢上前。只有史静迎了上去,拦腰截住对方。

他看清了对方面上的表情,心里被绞了个天翻地覆。史静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震惊,慌乱,枉然失措,坚持又或悔恨。所有情绪汇到了一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滑到地上,抱着亚穆尔泣不成声。

虽然杀气纵横,但北厥王看起来实在有点滑稽。

头发都散了,往日里几乎被供成战神的黑甲,破铁一样的挂在身上,右肩的肩甲更是随时都能掉下来。刚刚被他放在膝盖上的刀被胡乱插在腰带里。手上毫无章法地挥舞着他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陌刀。但另一只手上的酒壶,却消散了陌刀往日的威力,让北厥王看起来更像是个醉汉。

他泪流满面,却没有表情,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亚穆尔声音嘶哑。他直接越过史静,向旁边的侍卫用行军的手势喝令。他要在三日内集结全境兵卒战马。眼睛瞪得目眦欲裂,亚穆尔却从始至终只说了一个字。他说:“杀。”

史静听了跳起来去按住他的肩膀。也不知是他眼花还是火光,亚穆尔淡金的头发里是一绺一绺的白,触目惊心地映在他全是泪的视线里。被他按住的北厥王还在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个少年。

少年抱住自己舅舅的头,拨开对方脸上的头发。他猛地抵住了亚穆尔的额头,一句话爆了出来。“舅舅!他让我拉住您,拉住您!”语气几乎是祈求的。

像是触碰了什么按钮,亚穆尔的动作,登时停了。他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中的碧绿轻轻翻涌。“你说什么?”语气轻柔,不带一丝戾气。史静颤了颤,接着说道:“是他的交托啊。很重很重的交托。”

“交托……”亚穆尔几乎是失神地重复着。他把这两个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史静急切地看着他,期颐着这位左右草原的王者,能够恢复神智。但者为王者却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一头栽到了他身上。

史静几乎要被亚穆尔压得跌到地上。但他的目光却无意扫过一旁慌乱的兵士。脑中几乎是苍白地划过一个念头,北厥不能乱,帝国不能乱。更武帝的心血一定要保住。

这是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混沌里拉了出来。他像是冰雪中的人,仅靠着这点热气活着。史静一面架着自己的舅舅,一面朝侍卫比划。他传令三军,集结后按兵不动。一系列的决断做得冷静果敢,没有丝毫的踌躇犹豫。

接着他秘传医官,对外宣称亚穆尔偶然风寒,并无大碍。他暂代国政,一切行止如常。

一夕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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