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肃在庄莘走近时渐渐清醒。
他敛起自己眼底的震动又面无表情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庄莘一头极浅的头发,眼神莫明。庄莘歪过头来看他,眼里满是趣味。
庄莘穿一件道袍,手里持一茶碗,穆肃鼻子细细一问,果然从空气中淡薄的味道里辨出党参,白术,黄芪等几味药。这几位药都是安神利脾,补气益血的,若猜得不错,庄莘该是有宿疾的。
“你有病。”穆肃看着庄莘眼神锐利。
庄莘刚才沐浴过,头发都还没来得拭干。他听了这话一下笑了起来,换了只脚翘二郎腿。他两眼微阖,药茶晕出的白雾使他那双碧眼有了些温度,活了过来,不再如先前清冷。
“霜白兄,我是有病,但想必你也没药。你重伤在身才该谨遵医嘱。”说着端着手中药盏指了指床柱旁案几上搁着的药丸。穆肃看着那药丸却没有动,他把眼睛转了过来,盯着庄莘的双眼。
那双碧色的眼睛,由深至浅,让他想起了草原的湖泊。
不知道在前一世里,赤那闾看亚穆尔双眼时是否也是这般的感慨万千。
穆肃在这一瞬有些分神的想着,但这并不妨碍他本能反应着去试探任何的变数。他用手敲着被子的锦缎面子,挑了眼睛去看庄莘。“你是哪边的人。”离了庙宇,穆肃的言语就直接起来,显得很是咄咄逼人,但越是简单直接,就越是有效。
面对从穆肃那边传来的威压,南洛侯却像浑然不觉的样子。他还是一径噙着嘴边浅浅的笑意。庄莘持着药盏,缓步走近了穆肃。博带广袖的道袍让他看起来更为修长,整个人舒展自适极了。
“霜白兄…”他看着穆肃喝了一口药,“我说过,我会盯着你的。”
在庄莘低头喝药的一瞬,穆肃猛地反应过来。对方给他上过伤药。那刚刚的那个诡异的梦,或许也是药效的一部分。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穆肃辨别着药味,都是些治疗皮外刀口上最有效的,致幻的却没有。而寻常的药剂和催眠,对于身为衣夜司司卿的他,是毫无作用的。
就在这时,庄莘又戏虐着开口,碧眼中的颜色却凝了起来。“既然我俩互相仰慕——啊,盯着对方已久,不若携手共进如何?”
穆肃的眼神明昧起来,他把被子掀开,站起身来,走到离庄莘一步的地方,和对方面对面站着。他比庄莘高出了半个头,有些居高临下。他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右肩,而对方神情不动,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看到这,穆肃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将头摆在庄莘脸侧。“我不信你。”
听了这话,庄莘不退反进,他上前走了一步,一手环上穆肃肩头,用同样力道回握。语气轻轻的却带了一丝调笑的意味:“无妨,我们可以日久生情。”
说完还真的轻轻抱了穆肃一下才松开手。见穆肃的目光在门窗处一扫,庄莘一下笑了起来,知道对方是要离开。他走到书柜旁边,按动书柜内壁的机关,整个书柜方转过来。
他接着抬手朝穆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申时已过,出口居安坊北口,霜白兄请便吧。”说完笑眯眯地看向穆肃。
穆肃却并没有动,而是一直盯着庄莘。他凝视了对方的一双碧眼一瞬,然后像决定了什么似的,突然反身拿了药丸。而庄莘见此,笑意更深,他明白对方如此并不是信任,而是以自身为实验的更浅白的试探。
但好歹对方是走出了这一步的。
快步走进暗道,穆肃行到端口处却又停了下来。他定了定,才慢慢反身来冲着庄莘一辑:“此番多谢南侯相救。”庄莘听了,只是又弯了弯嘴角,抬手还礼道:“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捡了个人,霜白兄唤我子翊即可。”穆肃点了点头,反身跃进暗道中,隐去了身影。
庄莘见穆肃走了,轻轻松下一口气,去揉自己的肩膀,嘴上毫不客气地腹诽道:“这人多大手劲,要是个人都这样,我们这些闲散侯爷还怎么混饭吃。”
说完他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准备换了薄衫好就寝。在衣服脱落间,他的右肩处隐约显出一截白色的纱布。但即刻又被另一件丝绵制的袍衫遮住了。
在居安坊的西北面,有一间五进的大宅,是前代皇帝亲令建成。在宽阔大门的匾额上有一个滚金大字,也是前代皇帝御笔,写着:“敕造杜世伯府”,正是当朝首辅杜林的官邸。
穆肃驾轻路熟地在杜府屋顶间穿梭,一路直奔后花园。他将手放在假山一个凸起之上,轻轻转动,然后退到一边。只听得吱的一声轻响,假山顶上露出一条缝来,穆肃闪身进入。
杜府这条暗道直通太宗派的密室,穆肃悄无声息的行进,直到在黑暗里看到坐在左侧末排交椅上的杜林。这位统领内阁的首辅,现在倚在扶手上,一手揉着眉心。
他听见穆肃半跪行礼时故意发出的响动,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看了穆肃一眼,才轻轻问道:“侯傲的人插手,陛下失踪了?”虽然是问句,杜林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穆肃听了略低了低头,他一双眼睛越发阴鸷起来:“肃谨记大人命令勉力活捉皇帝,但叛党执意要杀,肃只得将他们全部绞杀,皇帝从暗道逃走,踪迹全无。”
杜林听了点了点头,他靠在了椅背上。“你从来都是太宗派最利的刀,这次虽然失败,但也没有让我失望。”他将一双大手在胸前交握,眼睛闭了起来,像是在沉思,却又久久没有开口,细看起来倒更像是睡着了。穆肃看了,只是再低下头,没有动,直挺挺地半跪在他面前。
终于在过了半响之后,杜林再次开口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一会儿的早朝,我会将你置于明面上,待变而动,期间定要探明陛下踪迹,盯紧庄莘和侯傲。”穆肃抬手用力一礼,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起身消失在密室之中,没了踪影。当真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居安坊的另一边,是敕造英国公府,也是五六进的宅子,气势却比杜府要堂皇得多。侯傲此时正在书房与人对弈,而且略占下风。他手持白子,眼睛细细审视着棋盘上的局势,嘴角却带着轻松的笑意。棋盘上白子与黑子交互纠缠,黑子已断了好几处白子的气数,此刻正剪断它的中路。
再看棋盘的对面,与侯傲对弈的竟是刚才还身在陇南的异人。他晃动着双腿,用棋子敲着几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在又等了侯傲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他直接捻起一颗黑子放在中路。“喏,这是我的下手,你还不快救。”侯傲却挡开了他的手,一点不着急,将已经被握得温热的棋子,继续把玩。“说到救,怎不见你救今日之局?”
那异人听了,先是一脸的嫌弃,进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双手卷起自己的头发,突然傻呵呵地乐了,露出一口尖牙。原本是二八少女怀春的曼妙动作被他做来,竟透出一种阴森森的鬼气,让人看了心里发麻。他比一个兰花指指向侯傲,“那不是重点,今儿我遇上老相好了。”
英国公眉毛一挑,长长地喔了一声,明显觉得这更不是重点。
但那疯癫异人,却突然来了兴致,拉过侯傲的手来,轻轻地拍着。“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没等侯傲回答,他就一把抢过侯傲手上的棋子,放到嘴里嚼着,一边开始呢喃的讲道:“从前南边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和小道士…”
侯傲挣脱出自己的手来,反身靠在了榻几上。他唤过佣人撤下棋盘,端上茶水瓜果,俨然摆出了一副听书的姿态。他咳了一颗瓜子,手放在膝盖上:“你这不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故事吧。”
那异人此时已经深深陶醉在自己的故事,蹲在榻上双手交握,闭着眼睛。“这是一个主角无限循环纠缠不休的故事…然后小道士救了一个遇到海难的外国商人给老道士医治。商人为了报老道士救命之恩,就拜他为师,并对道法奇术很是着迷, 于是小道士就有个大师弟。”
喝了一口茶,并没有觉得这个故事有多有趣的侯傲闭上眼养神,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和你遇到老相好有什么关系。”那一人听了,猛地回头看着他,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问题,“我之所以改名叫诃黎勒,就是因为我那相好叫明矾…不过等我改过名字的时候,他也换了名姓。”
像其他听不懂故事的人一样,侯傲再一次指出了这个故事的断续之处。“等等等…诃黎勒和明矾有什么关系?”诃黎勒听了,眼里已经不耐,在心中已完全将侯傲归到了听不懂人话的小孩儿一类。
“南边有个传说,有个小孩儿叫明矾,门前有棵树,他每日细心照料。”诃黎勒说着,将嘴里那颗棋子咬得咯吱直响。但他并没有停下。“…忽一日村里人齐齐跑肚,他着急没有办法,夜里突然梦见一个异国王子。”
讲到这里诃黎勒像是记起了什么,嘴角竟带起了柔柔一丝笑意。而侯傲则眼一眯,将这笑意全数收在了心里。诃黎勒用手指敲着额头,“…王子告诉他,他就是门口那棵树,现要回国,前来告别。”临行前王子嘱咐明矾将树子与明矾石粉末合在一起给村民服用。明矾照做之后果然药到病除。”
故事讲完之后,诃黎勒背过手去,将嘴里白子吐了出来,那白子落在地上,竟已被他咬成了两半。他转身走到侯傲身前,居然伸手胡乱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语气极其温柔地说:“明白了吧,小傲。”
诃黎勒说完,歪过头顿了一下,竟无端大笑起来。他大步走到书房中间,左腿一撤,双手一张,做了个开幕的姿势。他回眼看着侯傲:“这是一个相爱相杀故事的开头,剩下的部分,你可以自己看。”说完又仰头狂笑着旋身化光离去。
侯傲斜躺在榻几上,眼神明昧,最终是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将是一个被陈埋在尺牍夹缝中的夜。
而承和三十二年的春天,注定不能平静了。
翌日,文臣武官齐聚朝堂,开始新年伊始的第一场朝议。
群臣在奉天大殿中久立,但等至朝锣击响都没有听到象征皇帝驾临的号角声。只见御座之上放着承和帝的皇冕,御剑和一份敕诏。行的竟是皇帝无法亲身临朝的形制。承和帝往日就算头风发作也会亲身来到,待到实在无法听朝之时,也会让内阁笔录,朝后呈给他审阅。
所以此刻满朝文武见了这个形制,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还是承和年间,唯二一次使用这个形制。第一次还是承和九年的时候,皇帝突然暴病,承和帝就是那时患上的头风。他们不露痕迹地侧头,与周围的同僚交换消息。但最后谁都没有消息,就是宫中也没有传闻。
太宗派的大臣不经都偷偷打量起杜林和侯傲来。只见前者躬身立于文官列前,和平常一样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变化。而后者则依职以刑部尚书的身份站在前者左后方,并没有和谁说话,轻轻抚着自己的袖子。太祖派和忠皇派的大臣们则在看到承和帝皇冕时达成了一致,既然承和帝无法临朝,那他们就要保证皇帝亲宣的敕诏得到执行。
等到朝锣响过三声,杜林低着头躬身从文官列里走了出来。他缓缓走到丹陛下方站定。他环视群臣一周,视线在南洛侯和临安王身上多留了片刻。庄莘因为没有实职,穿着没有品阶的御赐麒麟直袍,戴直翼官帽站在公侯位列中。尹竣则依自己浙江都督府左都督的二品官阶,站在武官的前列。他见杜林站了出来,心知太宗派必定起事,脸上却是一派的神清气闲。
杜林轻轻了喉咙,才慢慢开了口。他的话一出口即刻引起了朝堂的震动。当朝首辅杜大阁老轻言细语地说道:“陛下于昨夜遇刺。”不待他的话说完,主管宗人府的太祖派老臣立即站出。这老人抹一把雪白长须,高声质问:“那陛下现在如何?”周遭大臣一片附议。
杜首辅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先看了一眼侯傲,才接着开口说:“陛下吉人天相,并未被伤到分毫,但却受惊,引得头风愈重。此番怕是暂时不能临朝了。”他转过身去,抬手示意内侍上前取下御座上的敕诏。
群臣们见敕诏将下,都躬身手持笏板准备恭听王言。
杜林见内侍取下敕诏,躬身向前,以待天子礼,对着敕诏稽首而拜。他缓缓弯下身子,拜了足有半刻才有直立起来。杜首辅双手拿过敕诏,与内侍一起向着群臣将敕诏展开。
上面朱笔御书,笔势俊逸流畅,圆润方泽,柔里藏劲,确是承和帝笔迹。只是上面撇捺的部分看起来略有颤抖,像是皇帝在写的时候,身体极其虚弱,手上力道欠缺。再看尾部皇信玉玺,上面篆刻笔法纤柔勾韵,气度遒劲,用古隶刻着太祖皇帝对后世子孙的训诫——法天载明,有德者昌。
在大文朝天家训诫里,包括承和帝寝宫思明殿里的“明”字都是指“民”。这里取得是以民为日月,则国有其明的寓意。而“载”字是指要以己身承载万民之意 。“法天”则是指要像天一样大公无私,倾心尽力爱护子民。由此足见立朝之初,太祖皇帝对民的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可惜的是,在后代皇帝里,也只有承和帝承继了先祖大愿。
这样看来,这份敕诏真是承和帝的训令王言,如承和帝亲临。
太祖派老臣及苏常山等人看完敕诏,虽然脸色不变,但眼睛都深沉起来。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大臣一样开始小声议论,而是看着杜林,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而站在丹陛下的杜阁老则没什么大动,他双手捧着敕诏,见其他大臣正渐渐安静下来,便开始宣读敕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正旦大宴朕虽遇叛逆伏袭,托列祖圣贤护佑,无有伤害,诸卿勿乱。然头风愈重,实无力临朝,特令吏部尚书,滕鸣阁大学士内阁大臣杜林兼领朝政。望慎自中正,公持思敬,在朝诸卿切需恪尽辅助,以无误民生。
江浙都司穆肃救驾有功,虽父穆谨罪及其族,肃之忠勇实为天昭。特归其父祖勋爵,还封为辛国公,升为江浙都督府右都督,协辅临安王治领江浙兵事。朕朱笔故敕。”
杜林宣读完诏书,退下一步,将敕诏交由内侍高举过额,带领群臣朝敕诏稽首而拜,俯身称喏。等朝中文臣武官一齐起身之后,才又将敕诏请上御座。他立在丹陛之下,请穆肃走上前来,受麒麟赐袍,冠带绶印。
苏常山立起身来,略略皱眉,他和其他群臣一样,对穆肃陌生非常,朝会之前未曾听闻。但对于其父穆谨的名字,却是记忆尤新。穆谨承继祖辈爵位,官居辛国公兼户部尚书。因为一手炮制承和九年导空国库大案,被罢官削爵。
群臣此时都想起这个关节来,不经齐齐看向穆肃一阵轻声议论。
穆肃稽首立在中间,对他人的切切私语罔若未闻。他双眼看向承和帝御座,直直盯住承和帝的皇冕,轻轻侧身避开正朝御座的方向,才缓缓而拜。而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却被站在前面的侯傲看进眼中。
在赐服结束之后,穆肃依品阶站到了临安王的旁边,尹竣看他走来,轻轻往里挪了挪,颔首而笑。就在此时杜林站在丹陛下方,再次开了口。他转向尹竣,拱了拱手。“临安王殿下,虽天家祖上有训,受封藩王无令不得在京。但此番情形特殊,不知殿下是否可暂留京城几日,监慑国务?”他的话语声虽然轻,却又成功引起了朝堂中另一波议论。
忠皇派和太祖派的大臣一听,心都悬了起来。承和帝状况不明,临安王若留在帝都实在危险,刚何况是太宗派占优势的现下。而杜林以首辅摄政之尊提出来,无疑是表面很器重尹竣的样子,让他无法推辞,要把他强行留在帝都,不能回到江浙统领兵权钱粮。
他们交换一个眼神,心中一定,今日不论如何,也要让临安王从华安脱身。
右都察御史苏常山第一个站了出来。因为皇帝未能亲自临朝,他朝御座之上虚一举笏,然后直视杜林道:“无陛下诏令,藩王不能稽留在京,更何况陛下已有诏令,令杜首辅监摄国务。无诏让藩王在京,有违朝纲制度。”
苏御史有理有据,在不明承和帝真实情况之下,连几个亲太宗派的大臣都站出来附议。而太宗派大臣则都暗自斜眼看着胆大的青年御史,心说这人太过憨直竟敢面对面冲撞首辅杜林。
但细想之下,却又觉无可厚非,他本就是都察官员的御史,又一直受承和帝提拔,可谓是个只忠于皇帝的“纯臣”,不顾及朝堂关系脉络也是情有可原。于是他们看着这个大熊似的正直御史,不觉替他感到可惜起来。
杜林看了苏常山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是苏常山的主考官,说来对方也算得上是他的门生。自己对他的文采政见自然是十分赏识。奈何这个苏常山,生来就是个倔驴脑袋,丝毫不懂经营。不仅朝堂上直接反对太宗一派,对自己侯傲等也多有冲撞。若不是遇上承和帝慧眼识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偏僻县城做七品芝麻官。
不过,大文的百姓和承和帝是需要他这样的呆头好官的。
杜首辅想到这里,心下不经软了些,放柔了声音:“确有此定规,但今下实在是特殊,陛下遇刺,天下震荡,需临安王坐镇京畿以安民心。”说着还颇为凝重地叹了口气。而太宗一派,见杜林如此表态,皆出队陈词,列举古今几朝藩王临危受命坐镇京畿的功绩。
而事主本人临安王尹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两方争辩。庄莘则更是老神在在的站在旁边,像看猴戏似的看着朝中一群大臣此起彼伏的争论。苏常山此时舌战群儒,只见他引经据典,用一顿子曰书云书说,将一干记忆力早不如前的中年大臣们,辩得毫无还嘴之力。
他正引了故隋年间楚王监国的典故:“昔故隋太宗北伐魏克帝,与克帝强战,而朝中消息未明。众臣请尚书令以楚王尊监国摄政。楚王严辞:‘予乃陛下之楚王,更有姨表兄弟之亲。尔等无敕强欲予监国,是要予作不忠不孝之臣耶!?’使太宗无后顾之忧。太宗凯旋后曾赞曰:‘朕有楚王,实胜有千万雄兵矣。’故隋楚王贵不可言,功勋卓著,尚不能无敕监国,何况临安王。”
见那中年大臣还要再辩,他抢上一步,虚举笏板厉声说道:“大人若强留临安王在京,岂不是要殿下做那不忠不孝之臣。若此,大人岂不言先师孔圣人之忠孝礼义为谬言,而我等乃至大人父祖甚至陛下所学皆是妄言?”他一双大眼圆瞪,长须倒立,怒然而斥,“那敢问大人眼中置圣人何在?置君父何在?若大人置圣人,君父于无物,那大人又置这大文百姓何在?”
泱泱数言下来,说得那大臣脸上一阵青白,几乎是哆嗦着被同僚扶回队伍中去。连侯傲听了这番犀利言论都忍不住想拍手称赞。但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准备站出来,提一个连他都无法驳斥的异议——承和帝遇袭,必须有人留在京畿安定民心,而尹竣是唯一的人选。
就在此时,侯傲却突然感到自己身上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冷光。紧接着,一直站着看戏的庄莘站了出来。因为没有实职的缘故,庄莘穿着一身绯红金纹的麒麟赐服,腰环玉带,闲闲地走了上来。
他不把笏板恭敬持在手中也就算了,偏还把笏板用玉带掖了,携在腰旁,要是旁的公侯子弟,如此无视礼仪,早就被逐出去了。但庄莘偏长了那样一张面孔,他垂着手,广袖微摆,非但毫无亵慢之感,反而更显赋雅风流。真端得是个好人物。
“杜世伯,”庄莘也并不按官职,开口就攀上了世交。可他自昨归朝起,就这般率性作态,更是承和帝外甥,群臣实在说他不得。“何必如此两相为难,将我家老头儿请出来,事情麻溜解决。他在家休养得头上都快生蘑菇了。”说着,他扫了一眼身前群臣,眼底更是闪过一丝嬉笑。
原来太宗派众人已意识到他的意思,脸上不由都青了一层。南洛侯这是要请出他祖父,庄老太傅来安抚民心,协辅朝政。但一旦让积威甚重,且朝中门生众多的庄涵出山,太宗派要想有所动作就不那么轻易了。
这下连侯傲的眼神都凝起来,庄莘这看似嬉闹玩笑,又漫不经心的一步,实在是一步好棋,不轻不重的将了太宗派一军。而太宗派要解这个绊子,还需要费些精神,这就给尹竣留了转圜的余地。
但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尹竣却在局势翻转之时站出列来。
他朝御座缓缓一举笏板,转向苏常山和太祖派几位老臣说道:“竣多谢诸位同僚前辈厚爱,只是皇叔身体康健,竣私以为还不到需监国之际。”
侯傲听了他这句话,眼神一番变化。尹竣先是言明了自己和承和帝不可辩驳的堂叔侄的关系,又给了众臣台阶,另一方面还顺带威胁了杜林,承和帝尚还健在,他无权过问天家藩王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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