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冰江的高空俯瞰而下,一座洁白的教堂格外瞩目,它矗立于学校后方,连接一片天然树林,布局精巧考究,仿佛每一处细节都经过设计者精心测算好的,神圣不可侵犯。
冰江实验中学的音乐教堂,在整个冰江都是出挑的景点,当然学校管理森严,除了本校学生和特定活动日,基本不让外人进入。
正中央的场地此时挤满了学生,听说今天来了个大人物在教堂里做演讲,来凑热闹的人多,部分学生只能主动挪位置,靠到边上的空地。
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雨,空气里透着湿漉漉的寒意。
整片天空明暗交加,闷雷匍匐于沉甸甸的乌云,光线于夹缝中倾泻下来,在被水洇湿的土壤上洒落光怪陆离的色块,使得整个冰江犹如身在白夜。
“真讨厌,踩我脚两三回了。”
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本来不想来的,硬是被班上同学拽过来凑热闹,几个爱搞事情的男生见她穿了新球鞋,故意凑近快速踩一脚,还嬉皮笑脸地说自己在开玩笑呢。
新买的白球鞋还没穿一天就粘上脏兮兮的污泥,她很是郁闷,但也懒的争论——“你的玩笑让我很生气”、“就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吗”、“这么开不起玩笑难怪你没朋友”,诸如此类的话她听过好几次了,历史循环往复,因为糟糕的人一直是他们。
在心底咕哝一句,她照常压抑住火气往边上站,远一点,再远一点,跟那些爱搞是非的人保持安全距离。
听说里面人演讲完马上就要出来了,至于这位大人物的名字叫什么她也没听清,当然也不感兴趣,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新球鞋更值得关心。
咔嚓一声响,像是踩到什么卡纸一样的东西。
女生眉头一拧,抬起脚后跟,果不其然,鞋底板上粘了一张长方形纸片。顺手拽下来本想扔掉,可余光扫到反面时她顿住了。
这不是纸片,而是一张照片,准确来说是一张旧照片,相片中的建筑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搭配上千禧年前独特配色,透着一股压抑、陈旧的感觉。
“乐生……福利院?”
女生一字一顿地念出建筑体上标志的名字,充满了疑惑不解——这张照片看起来起码小二十年了,怎么好好地落到这里来了?
她顺势朝地面上看去,土壤被雨水浸湿,枯枝残叶融合在一起,看起来乱七八糟。
都是断树枝烂叶子啊……不对,那是什么?
白白的,就像一根……肥硕的大白虫?
有这么粗的肉虫吗?
冰冰凉凉的,摸起来里面好像有硬东西……
怎么有点像……骨头呢?
骨头……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冰江的上空,淡薄天光零零散散漏下几缕,最终被成群结队的乌云火速吞没。
-
轰隆——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中惊雷不断炸响,闪电从天而降,大刀阔斧地劈开城市远方的边际线,雪亮的银光顿时照亮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黑色窗帘被哗的一下拉紧。
昏暗逼仄的公寓里,茶几和地板上堆满了吃剩下的泡面桶和生活垃圾。
曹天赐彻底与外界隔绝,这两天他一直躲在这间老屋子里,这是他们家好多年前用家里亲戚名义买的公寓,一直空在这儿没人住,那惊魂的一晚之后,他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回家,随便编了个理由应付了学校和父母。
电视机款式老旧,笨重的像个大箱子,屏幕一闪一闪地滚动着新闻,断断续续、吱呀吱呀的,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处在报废的边缘,可这是他仅剩不多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他连智能手机都不敢带,更不敢联网,怕被定位,只换了台破旧的老人机,能打电话就行。
林乾泽那边他撒了谎,说自己按照要求把尸体埋了,林乾泽电话里没有多问,也提议他暂时躲起来避风头。
其实他一直很困惑,棠愿为什么发现尸体后不报警,反而帮他处理呢?难道她跟林乾泽本来就是一伙的?可是不对呀,她明确威胁他不准告诉林乾泽。
那晚棠愿肯定是跟踪了自己。
他摸着黑只顾着开车,没有注意后方……
尸体交给了棠愿,也不知道她怎么处理……
电视机屏幕忽闪忽闪,音响吱呜吱呜,啃啃唧唧——
“……冰江实验中学发现一具女性尸体……”
“林……演讲现场发现尸体……突发凶杀案件……本台记者现场报道……”
重点高中发现女性尸体?!
曹天赐霍然抬头,目光紧盯着屏幕。
噼啪——!
一道爆裂的闪电直贯长空!
滋啦一串电流声,生死一线的电视机被劈成了黑屏,彻底熄火。
“妈的!”曹天赐暴跳如雷,一脚踹翻就近的茶几。
一股莫名的、不详的预感密密麻麻爬满全身,折磨得他坐立难安——不行,他必须出门确定一个消息才行!
穿上雨披,戴好口罩,将自己全副伪装好,一路都极其小心谨慎,颇为低调地拐进楼下的一家面馆,正对门墙壁上挂着一台崭新的小尺寸液晶电视机。
“最新报道,林旭栋演讲现场发现的女性死者身份已经确认——”
脑海中有什么嗡的一下炸开,曹天赐整个人的七魂五魄像被抽干了一样,只留下一具残败的躯壳呆呆地杵在那儿,一触即碎。
-
城市的另一边。
林乾泽望着剧烈震动的手机,面色阴沉地靠在沙发上。
已经连响两回了,到底接还是不接?只要接了这通电话,他的满腔疑惑与愤怒就能问清,可是——
“不能接。”
韩家诺刚给自己的好友王赫打了几通电话,对方都没接,只能作罢,转身瞥见林乾泽的神色,再次郑重叮嘱:“事情已经发生了,曹天赐他现在是凶手,这个点你一旦跟他通了电话,就不好撇清关系,而且万一对方趁机录音,就彻底完了。”
林乾泽忙不迭地点头——韩家诺是他的表兄,两人从小一块玩到大,两年前韩家诺从冰江大学毕业,就顺理成章地进了自家公司,现在已经是部门经理。
整个家族里最被给予厚望的后辈,就是林乾泽和他的表哥韩家诺。
表面上两人衣冠楚楚,正人君子,其实只有他们自己内心深处最清楚——他们都是坏小孩。
那边打电话的人仍不死心,手机刚停住又嗡嗡地震动起来,沉闷的噪音像一群掐不死烧不尽的毒虫。
太阳穴突突突跳动,林乾泽的心情烦躁到想要揍人,而韩家诺那边又想到什么重要遗漏点,脸色骤变,疾言道:“你快把他电话拉黑掉,要是他那边发来乱七八糟的短信,调查局一下子就查到我们。”
林乾泽眼皮一跳,没有分毫犹豫将那串电话号码拉黑。
可是没清静一小会儿,手机又一次突兀地震起。
林乾泽本想爆粗口,结果看到来电显示后,登时换了副嘴脸正襟危坐,摁下接听键。
“爸,您找我……”
听筒里传来暴怒的吼声:“到底怎么回事?!”
林乾泽冷汗涔涔,跟韩家诺对了一个眼神,喉眼不自觉地发紧:
“我同学……他杀了人……”
-
“死者李梦希,19周岁,冰江大学建筑学院大二学生。”
那段报道如无缝不入的苍蝇,在左右耳之间来回窜动。
曹天赐疯了一样冲回公寓,抓起老人机啪啪一通按键。
这是那晚上棠愿留给他的电话号码,让他有事联系她。
不稍许,对面接起电话,曹天赐先发制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干的好事?你说帮我处理尸体,结果呢?现在闹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棠愿语气平淡又夹杂着疑惑,毫无表演痕迹,曹天赐快要被她气死了:“好呀,你现在不承认了吗?信不信我报警,让警察来查?”
“可以。”
谁知棠愿毫无畏惧地一口应下:“有没有证据,像是监控之类的,证明我见过你呢?还帮你处理尸体?这么离奇可笑的谎话谁会信,而且说到尸体——”
“曹天赐,你杀人了,你就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一词一经抛出,像一记耳光狠狠劈头盖脸地甩在他的脸上。
曹天赐的脸颊刹那间蒸热,气噎喉堵,想要立马呵斥她,又显得有些心虚:“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杀人!”
“你杀没杀人,你心里清楚。”
对方口吻平和地宣判他的死刑,曹天赐气得直跺脚:“我说的是实话,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不记得了,那天我一觉睡醒过来身边就多了那具尸体,林乾泽他们一群人冲进来,我当时人都是蒙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么说你不记得杀人的过程吗?”
“对,我不记得了。”
“所以遗忘,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那如果有人铭记,是不是就能证明你杀过人呢?”
这番话把曹天赐都给整糊涂了,他反驳道:“我不记得了!我也没有杀人!”
“又要下大暴雨了。”话筒里的棠愿若无其事地像个局外人,前脚还聊着杀人,后脚又聊起天气,甚至好心提醒他:“雨天路滑,出门要当心。”
哐当一声,通话被挂断,独留急促的嘟嘟嘟声。
曹天赐真恨不得当场把老人机给砸烂。
残留的一分理智还是劝住了他——不行,我还要找林乾泽,虽然之前自己欺骗了他说处理好了尸体,可是现在尸体被发现在林乾泽父亲的演讲现场……
还是有一些转圜的余地,不是吗?
曹天赐摁下林乾泽的号码,怀揣着一丝侥幸等待对方接通电话。
可是——
无人接听。
曹天赐的呼吸又重又急,内心惶惶撞撞,不死心似的又打了一通。
依然无人接听。
那就接着打第三次,打到他接为止——
然而事与愿违,不仅没打通,他还被林乾泽拉黑,连短信也发不了。
曹天赐绝望地跪倒在地——啊啊啊啊!怎么办?!现在林乾泽一定以为是我故意欺骗他,还把尸体丢到他父亲的演讲现场。
而且就算告诉林乾泽又怎么样?说他半路上遇到棠愿,棠愿不仅发现尸体还答应帮他处理,拜托这剧情乍一听真的太匪夷所思了好嘛?谁会信啊!正如棠愿电话里所说,真的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是她。
如今林乾泽全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而他成了明面上的罪魁祸首。
不知不觉中,他居然成了棠愿的替罪羊!
被人戏耍,怒火灼心,曹天赐跳起来将所见之处能砸的全给砸了,桌子、椅子、玻璃杯……连那台坏掉的电视机也给砸的稀巴烂。
他粗喘着气,浑身忽冷忽热,像是体内的某个重要调节装置坏损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开始流眼泪和鼻涕。
完了,他的瘾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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