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缜出门,在淮平私塾给乡里的小孩教功课。
他想起父亲提议建立育幼堂,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并且培养他们成为栋梁之材。
这个提议没有成功,遭到了世家大族的反对。
理由是容易混进来历不明的人,污染朝廷官员血液。
但父亲仍觉得朝廷不该任人唯亲,多方周旋,挑选、提拔多个草根出生或寒门子弟,陶成也是其中之一。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权利体系遭受到了波及,再然后,百官联名奏折,扳倒了吏部侍郎。
邵缜揉了揉眉心,余光瞥到了一抹身影。
他怔住,忙偏过头去看。
不是晚晚,是大丫。
她披着晚晚穿过的斗篷,羞涩又大胆地望着他。
“邵先生。”
大丫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我……有事要说。”
邵缜看了眼认真算数的秦颂和捧着书打瞌睡的王小虎,跟着大丫往外走了几步。
大丫:“前段时间多谢先生教我习字,还给我了我糕点吃。”
邵缜不解她的意思,只盯着她身上的斗篷发呆。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又软又香。”大丫脸带笑意地说,眼角却沁出了泪水。
——“赔钱货!赔钱货!你拿了什么好东西?……桂花糕?你吃什么,好东西都该拿来孝敬老子的!”
“邵先生,你长得好看,知道的东西很多,又识字,我从邵先生这里得到了勇气,努力从泥潭里挣扎着出来。”
——“你敢推老子,等我上岸打死你!”一块石头砸到了脑袋上,随后沉入水库。
“晚晚姐也长得好看,家里也有钱,性子明媚。”她顿了顿,非常突兀地转折,“你觉得晚晚姐怎么样?”
邵缜不假思索:“宁小姐是个好人,她救了我一命。”
大丫低头,盯着鞋面——她今天特意换了双干净的草鞋来,即便这样,在邵缜面前也感到自卑。两人犹如云泥之别。
可是邵缜从不用轻贱的目光看她,这让她产生了一丝侥幸。她想问个清楚,探个明白。
“很多人都喜欢晚晚姐,你也喜欢吗?”
“不。”
邵缜下意识否定,故作镇定地解释:“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偿还宁小姐的恩情,不是因为喜欢她。”
“这样啊。”大丫松了口气,“那你觉得大丫怎么样?”
邵缜不是三岁小孩,听了这话略微惊讶,没想到大丫会专门找他说这个。
“大丫姑娘很好,率直坚韧,只是我……我并非家世清白之人。”
大丫:“我并不在意先生是否清白。”
她的表情很羞涩,但话语很大胆。
邵缜不愿意太伤她的心,斟酌片刻,方道:“实在抱歉,我已有了意中人。”
“你方才说,你不喜欢晚晚姐。”
她语气难免急切。
邵缜沉默:“我的意中人,并非……宁小姐。我并不会在此处长住。”
他与大丫说清后,转身瞥到了一抹人影——这次终于是晚晚。
她倚靠在高大的榕树下,目光飘渺清淡,像是从自然万物中诞生的精怪,见人见物皆是寻常。
与他对视时,并无特殊。
似他也只是寻常的一草一木。
*
晚晚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这是小姐第四十六次叹气了。”小红蹲在晚晚面前,仰头担忧地望向自家小姐,“小姐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十二站在稍远的位置,紧绷着脸,也是不解:“秋千没坏,话本子也还在。”
小姐不应该难过。
晚晚:“……”
她又不是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她也是有正经事的。
照这个苗头看,她总觉得邵缜待不到春天,到时候她不就白干了吗?
可是她已经很努力了,邵缜还在念念不忘他的青梅竹马,命定路线竟然这般难以改变。
“你们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她要好好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姐先吃饭吧,竹笋焖牛肉,凉了就不好吃啦。”小红跟哄小孩一样,“好不好小姐?”
“我不饿。”晚晚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你们先去吃。”
小红和十二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出去。
“小姐一直都是乐呵呵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难过的。”
“我也是。”
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站在门外——邵缜不言不语地立着。
小姐就是跟他一起回来,就变成那个样子的!
小红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小姐带你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十二赞同地点头。
*
晚晚本来想酝酿出后续补救计划,但想到一半就睡着了,最后是被饿醒的。
然后她就想消极怠工了。
小人参恨铁不成钢:“还差一步就能完成任务了,你振作一点啊!”
振作不了一点。
晚晚叹了口气:“先吃个饭吧。”
她拉开房门,寒意席卷而来,冷得浑身一哆嗦。她抱着自己,原地跺了跺脚。
晚晚直奔厨房。
也不知道小红有没有给她留点菜。
她正翻找着,厨房门被人推开,邵缜走了进来。
晚晚现在看见他就头疼,扫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找吃的。
果然在锅里发现了一盘温热的菜和饭。
她取了碗筷,吃得狼吞虎咽。
半饱的时候,她见邵缜还在原地杵着,指了指还剩一大半的菜:“你也饿了吗?自己拿筷子吃。”
邵缜:“我不饿。”
既然这样,那她就不管他了。
晚晚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饱,吃完就跑回自己的房间。
外头太冷了,还是躲在自己的房间舒服。
春天快点来吧。
*
晚晚受了打击,蔫巴蔫巴了好几天,这几天也没理邵缜。
主要是看见他就头疼,就会想到自己拼死拼活但还没完成的任务。
做人要辛苦地干活,做神也要辛苦地干活。
晚晚翻着话本子,思绪满天飞。
瞧瞧这话本子写的,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但青梅嫁给他人,竹马感慨世间真情留不住,英年早逝。
好一出虐恋,像是在影射什么似的。
呸呸呸!
晦气!
晚晚气恼地把书丢开,没掉在地上,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更晦气的来了,她的任务目标捡起晦气的书走了过来。
“宁小姐。”邵缜把那本书合上,放在晚晚旁边的置物架上,他蹲下身,从下往上看她。
“什么事?”晚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假装很忙。
“木奄子吃完了,我今早采摘了一些新鲜的。”他用布包着剥好的木奄子,指尖还残留着难以清洗的绿汁。
晚晚不会跟吃的过不去。
指尖落在他掌心,她毫不客气地拿走吃了一个,果然脆甜可口。
邵缜认真地看着她咀嚼:“还有很多,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摘。”
“噢——”
邵缜忽然笑了声:“你愿意理我了吗?”
晚晚嘴硬:“没有不理你。”
邵缜没有反驳,只垂眸道:“好。”
晚晚纤长的手搭在置物架上,邵缜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握到,但他没有。
他只盯着那只手无聊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乱动。
然后那只手在他额头上弹了弹。
“看什么?”还是有点生气的腔调。
邵缜抬起头来,眼神里还残留着被弹后的迷茫,他站着绿汁的手缓慢地摸了摸额头。
晚晚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发笑。
右边的耳环摇曳生辉。
邵缜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左耳垂上:“左边耳环丢了吗?”
晚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邵缜默默记下。
简单两三句交流,两个人的关系得到缓和。
晚晚重拾心情,开门见山:“邵缜,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苟延残喘之辈,并无打算。”
他依旧不肯跟她交心。
他哪里没有打算,他的打算可多了,还说这里不是长住之地。
“没有打算吗?不找你的意中人吗?”晚晚故意提起,只想开诚布公,懒得猜来猜去。
邵缜沉默不语。
这落在晚晚眼中,便是默认。
她坐在躺椅上,往前俯身,离他很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一个小动物好奇地观察人类:“被我猜中了?”
邵缜一瞬间僵直肩背,像是被人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与她相触就难以移开。
喉结微妙地滚动,硬生生挤出两个字:“……不是。”
晚晚摸不着头脑,再次往前倾,离他更近了些,非要刨根问底:“那还有什么打算吗?你可以真正留下来吗?”
鬼使神差。
邵缜口不择言地问了句:“你想我留下来吗?”
晚晚勾动唇角,双眼弯弯:“想啊,我都说了好几次了,希望你留下来。”
然而目光不见羞怯,只坦率澄澈地盯着他。
眼神太直白了。
邵缜呼吸错乱了几拍,他怕在这样的眼神下丢盔弃甲,原形毕露,于是伸出手,挡住了她的目光。
“我知道了。”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有点不满意他的回答,一只手搭在他手上想要挪开。
邵缜毕竟是习武之人,那手绷直,纹丝不动地挡在她眼前。晚晚屡次想要突出“重围”,但都被他防守住了。
晚晚气急,动作幅度大了些,竟一下失了平衡,朝前倾倒。
邵缜下意识接住,将人抱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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