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直到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才缓解些，棉被和棉布还有紫菜卖完了，连酱油都卖完了，要不是糖凭票限购，他们能把糖场里的十几二十口锅都给搬走。
窗棂外雪裹万景，裴绥昭在厅里和虞素宁对弈，栩儿在练枪，黄惠贞在做裴绥昭给她出的函数和几何题，空青在读《赤脚医生手册》没看过的部分。
阿蛮端来小柴胡汤给裴绥昭：“娘子，喝药。”裴绥昭忍了好久才忍住笑，对于没看过“大郎，喝药”的人来说，这笑点不好解释。
穿上棉衣的阿蛮一点不怕冷，中气十足督促裴绥昭喝药：“娘子，不要找借口，快些喝了罢，都烧两天了。”
虞素宁好笑，但没说什么。
岑稷抱着小狸奴进来，用小手刮脸嘲笑裴绥昭：“哟，原来裴娘子这么大了还怕喝药，真是羞羞脸，你说是不是呀小狸奴。”
裴绥昭欲言又止，她想对岑稷说，你这夹子音和你这英气的脸庞一点也不匹配啊。她一口干了药，要抱小狸奴，岑稷不肯，说怕她的药味熏着小狸奴，瑶娘打她她都不肯让裴绥昭抱。人家娘亲都做不了小孩的主，这位岑娘子也是真霸道。
岑稷今日出去半晌才回，想必是有事要说。果然，她没叫人失望，带回的消息颇为震撼。先前跑掉的吕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潜回了京，还搭上了益王的线，原本做辅政大臣做得好好的益王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也不知小皇帝哪里对不起他，他转头就和吕王开始密谋篡位。
半月前两人被抓现行，慌不择路逃跑，益王混乱中被乱箭射死，吕王被俘，如今被关在宫里，等待大理寺呈交卷宗，皇帝下旨判处。好歹是先皇子嗣，宗亲们一股脑把罪责推到益王身上，只求皇帝饶蔡瑞一命。
益王一死，皇帝就下旨虞素韵接管剑南道军防，若有不服者，以益王同谋叛乱罪论处。接到消息的益王党羽二话不说掀桌子撕破脸，他们蛰伏这么久，如今正好为益王报仇。
他们也就刚把桌子掀掉，虞素韵就带着神兵天降，将益王子嗣及其党羽困死在益州全数捉拿。她突然出现在益州，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惊，也才慢慢回过味来，去猜想吕王逃回京直至益王之死到底是怎么个事。
益王的精兵强将都部署在益州，若不出大差错，不说整个剑南道，起码益州如今应是实际在虞素韵控制之下。既然都掀桌子了，益王党羽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定还有翻闹腾。
“家主说今年约是不能回鹤州过年，这有封信家主指名要给你。”岑稷把信拿出来给裴绥昭，栩儿颇为诧异：“阿娘不给我写信而给昭阿姊写信？写的什么让我瞧瞧。”
裴绥昭也不瞒着，展开让大家看，原来，崔观一听说虞素韵出现在益州，当即允了两千头牛送往鹤尾，后续只要有需要，可再商量。
这明显是在安抚虞素韵千万别冲动打上西关道，他和左望周都抽调了不少精锐在和高彦阁打个你死我活，现在可抽不出精力对付虞素韵。裴绥昭倒是觉得，公主并不会在此时贸然攻打西关道，拿下剑南道是朝廷允许下才发生的事，要是打西关道，性质就不同了。
“牛没啥好瞧的，我决定去益州陪阿娘，姑母，你陪我同去可好？”
这次虞素宁没答应栩儿，益州初定，情况不明不说，也并不太平。蔡重凛往日并没有震慑整个剑南道的实力，如今他出事，定有不少人伺机而动。那边多蛮族，弄不好比益州更不好镇压，此时过去，确实不妥。
栩儿听后叹一声：“儿懂了，不去。不知阿姊何时回来，又或者今年还回不回鹤尾。姑母，阿姊有给您写信吗？”
虞素宁看裴绥昭一眼，给栩儿一个笑眼：“你猜。”
裴绥昭没听到答案，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若虞素宁说写了，那她要怎么想？始终是外人，比不得亲人，就算是不断送东西找存在感，也还是不值得收到一封回信？
天色稍暗，她想去拍几张雪景照，全副武装提着灯笼上了揽星阁，这是处高台楼阁，夏天在此观星很舒服，在没有工业污染和光污染的天空下遥看星河，仿佛手可摘星辰。
冬天来这就没那番好滋味了，特别是这样大雪的天，景是好的，身体难受。要是阿蛮见了又要数落她，药白喝了。可就是想出来吹吹冷风，想放空。
耳机里传来大气磅礴的笛子曲《浮光》，她仰天看着漫天白雪纷纷落下，好似看到了原来的世界，音乐搭建了一条通天大道，她漫步于云端的雪里，一步步走回家。
身上被披上雪披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和湿润的水气撞在一起，冰得她浑身发颤。
她摘下耳机，才听到虞霁初担忧地唤她：“绥昭。”拭掉她脸上的泪，虞霁初满含愧疚说道：“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对不起什么？怎么就迟了？”她听到自己声音里有一丝倔强，被自己这莫名跟虞霁初发脾气的行为给震惊到，裴绥昭女士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恢复正常后，赶紧说：“你回来了，我们赶紧下去吧，这好冷。”
晚上府里安静下来，书房炭火盆里偶尔发出“噼啪”声，虞霁初就着这响声，带着浮在眼里的疲倦把去鹤喙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早就准备回来，但接到公主密令要她驻守鹤喙不能动，后来又被秘密派往江南道临州。
虽不知道母亲用意如何，但她尽所能在最短时间完美完成任务，准备小雪那日返回鹤尾，又接到京里祖母传来密报，益王蔡重凛将吕王蔡瑞藏在京里，两人密谋谋反叛乱，被绣衣司给抓了现行。
再后来，就传来原本一直在京的母亲，带虞军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剑南道益州。她今日接到母亲来信，益州初定，后续事情繁杂，今年不再回鹤州，让她自主决定接下来的事。
军务交给许离亭后，她轻车简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回来后没见到裴绥昭的人，那一瞬心里巨大的空落感让她很难受，也迷茫。还好栩儿及时出来告诉她，见到裴绥昭往揽星阁这边来了。
可她看到独自站在风雪里的裴绥昭时，感觉刹那间五脏六腑被什么撕扯着，那种感觉无法言喻。等看清裴绥昭脸上的泪水，她脱口而出认错，裴绥昭问她认什么错，她又不知如何回答。
“你辛苦了，快些回房好好睡一觉。”裴绥昭仔细打量虞霁初，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这会只想让她好好休息。
临要走，裴绥昭忍不住问：“为什么想在小雪赶回来？”
虞霁初给出抹灿笑，像冬日里能烘得人舒舒服服的暖阳，小太阳说：“去年小雪，酉时四刻，我们相遇于鹤尾城。”
刹那间，裴绥昭有想流泪的冲动。虞霁初记得，原来有人记得，她何时来到这个世界。
昨晚上裴绥昭就有种虞霁初长高了的感觉，但一想也才小半年，不至于这么明显，结果现在让她试毛衣，果然袖子短了一点点。当然，虞霁初不认为短，觉得刚好，裴绥昭在织的时候是比过的，现在很确定，就是短了一个半指节那么长，不过穿着也不影响。
她织了两件，一件套头式，胸前用墨绿色勾了一只小老虎，她问过了，虞霁初属虎。另一件是褙子样式的开衫，带木质纽扣，纽扣是她亲手一颗颗磨出来的。还有两条围巾和两双手套，可以换洗。
她们在房里试毛衣，栩儿在门缝里捂嘴流羡慕的口水，这会跑到厅里跟姑母撒娇：“她给阿姊织了两件，还有围巾，还有手套，都没想过给我织一件。姑母，儿在她心目中……”
“你和她本来就不是很熟。”虞素宁握着书眼都没抬一下，一刀制敌。栩儿心里的泪水流得更欢快了，吧嗒吧嗒跑到黄惠贞面前，手指捏着茶盏盖转圈圈：“我也想有人给我织毛衣，唉，不知道谁会给我织毛衣。”边说目光还边往黄惠贞身上瞟。
“我不会织毛衣。”黄惠贞不跟她拐弯抹角，她一搭话栩儿就来劲：“我去跟昭阿姊学，学会了教你，你再帮我……”
“何必如此麻烦，你学会了可以自己织。”黄惠贞说得很真诚，栩儿一脸诧异看着她：“这不一样。我学会了可以给你织，你学会了要给我织。”
黄惠贞想了会摇头：“不懂。”见栩儿要嘟嘴，她赶紧说：“你先学会了再说。”
找虞素宁讨教问题的林空青听见她们的话，乖顺地表态：“师傅，我学会了给您织。”虞素宁颇有些无奈地笑笑：“那为师是不是也要去学了给你织？”空青涨红着脸：“不用，我自己会织。我是孝敬师傅，不是跟她一般找人玩闹。”
虞素宁“嗯”一声没再说什么，她倒希望林空青跟栩儿一般活泼好动些，再不成学学惠贞不显山不露水的胸中有丘壑也成，不然这般老实样，以后要被人“欺负。”
“你竟然还在长身体啊，对了，一直没有问你，你多大了？”裴绥昭给虞霁初系好围巾，头发披下来穿着开衫毛衣的虞霁初让她有一瞬间恍神。
“前年及笄。”虞霁初被暖烘烘的围巾裹着脖子，声音有些低哑湿润。
裴绥昭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直说你今年多大。”
“前年十五，今年十七，一个月前已过生辰，你送了兔子糖给我。”虞霁初抬起头，定定看着裴绥昭。
裴绥昭瞬间松开原本在给她整理头发的手，脑子里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双手合手呢喃：“阿弥陀佛，我有罪。”
十七岁！才十七岁！她要疯了。
她以为这个时代的人营养没那么好，发育也就没那么全面，看起来小的不一定小，看起来老的年纪也不一定很大。她一七六的身高，初见时虞霁初身高齐她耳朵，大概有一六八左右，现在又长了三四厘米，猜她二十岁左右不过份吧！
二十岁和十七岁看起来只差三岁，但对她来说要了老命了，二十岁好歹和她一样二字开头。十七岁，十七岁能干嘛？玩泥巴去吧小朋友。
她承认自己恼羞成怒了，自己跟自己较劲，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安静会。虞霁初看不懂她为何突然间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在原地走来走去还念念有词，于是礼尚往来问道：“还不知道绥昭今年多大？”
裴绥昭被她一句话问得羞耻到满脸涨红，支支吾吾一阵，突然笑一声开始摆烂：“我今年二十六，你知道你要叫我什么吗？”
虞霁初有一瞬间愣神，但更多的是不懂，甚至使出歪头杀看她，裴绥昭眼不见心不烦别开眼，心如止水道：“你得叫我姨，来，叫声昭姨听听。”
别以为那瞬间愣神醒得快就以为她没看到，她看到了喂！摔！
所以说，她一直在占那些小丫头的便宜啊，昭阿姊昭阿姊的乱叫，她其实是和虞素韵虞素宁一个辈份的人。这样一想，彻底心如止水了。先前心底那一抹摇曳是风在动，影在动。
现在摆正思想，要认清来这只求生存，老了的时候，就拜虞素宁当师傅做道士修道去。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为生存。嗯，很好。
“绥昭。”虞霁初叫她，她“嗯？”了一声，见虞霁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明白虞霁初是在回她先前让叫姨的事，用“绥昭”两个字摆明了态度，不叫姨，就叫绥昭。
好吧，爱咋叫咋叫，不影响，啥都不影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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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穿虎头毛衣的县主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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