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落，整堂人都对常熹看着，常熹似是感受不到这如芒在背，只眯眼看着跪那的裴绥昭，轻声道：“这堂下所跪不过是个外邦庶民，不严判岂不有失天朝威严？日后岂不是个个有样学样？”
说完，他在所有的目光中感受到一束格外冰冷无情的，对过去一看，是怀阳公主的女儿——鹤尾县主。是了，这里是鹤尾，裴绥昭是县主的客人，他似乎该顾忌这点。但他没有，挺直背要维护本朝律法威严。
若不定“大不敬罪”，在本朝律法里就再找不一条能清晰判定裴绥昭有罪的。文墨晖为了皇家脸面讨好公主，又不敢动真格，那就他来。
“无知不学亦是罪，来我朝就当熟知我朝律法，如今念你初犯判罚已是宽容，当笞刑三十以儆效尤！”
他判了，整堂鸦雀无声。直到一直垂眸不语的虞霁初抬起头，目光深邃盯着她：“你敢。”
常熹被这目光看得莫名浑身发紧，权衡再三，似是豁出去了：“我怎么不敢！本官乃长公主代天子巡察南四道随扈御史，监察百僚，纠视刑狱，肃整朝仪。裴绥昭之罪，在本官监察职责内。此事县主若执意包庇，本官将直言上疏，此事将上达天听！”
他这是在威胁，事情闹到皇帝面前，裴绥昭不死也得死一个。众人窃窃私语，文墨晖更是不解常熹为何要闹到如此地步，以前没听过此人是个耿直死脑筋。她对公主看，发现公主在盯着虞霁初看。
“你说完了，该我说了。”虞霁初说着起身，上前扶起还跪着的裴绥昭，甚至还给她袍子上掸了掸灰。她让裴绥昭坐，裴绥昭如坐上一张仙人掌，浮着屁股不敢坐下去，她只得略用力按裴绥昭坐下：“你坐好，喝茶，听我怎么治他的罪。”
虞霁初说得从容淡定，一脸把握，裴绥昭满眼心虚对长公主看，见长公主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稍稍安心。
“常熹，河东道青州石舫县人，元和四年进士，初始为翰林院检讨，元和五年过吏部‘书判拔萃’考，入御史台任监察御史。你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石舫知县收你为弟子，推荐你发解试，吏部官试，又有礼部侍郎胡闻武为你纳卷举荐。就是不知你这些恩师们要是知道亲力保荐的学生想送他们上断头台，会作何感想？”
不容常熹叫嚣狡辩，虞霁初对一旁的悠游吩咐：“将信件呈给公主过目。”悠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道：“长公主，这是昨日从一伙可疑人身上搜到的信件。”宁安盯着那张四四方方封得紧实的纸，这哪里是平常信件，显然是藏在某处藏得严实的密信。这不可能是随意看哪伙人可疑，随便一搜就能拿到的东西。
文墨晖接过信，伸手朝一旁的禁军护卫要来匕首，小心翼翼裁开信封。她裁的时候，常熹背后已是汗涔涔，但他想，无头无尾，无名无姓，字迹不同，应是查不到他头上。
“恩师放心，吾将尽己所能搅浑这池水，浑水好摸鱼，鱼葬鹤嘴是天定。吾已摸准关键一窍，只等时机让其一溃百溃。”
文墨晖念完，冷笑一声：“好个浑水好摸鱼，好个无头无尾无名无姓。各位都瞧瞧，这是谁的字。”禁军首领沈敬拿着信纸给他们一个个看，大家摇头摆脑琢磨半天，都没认出是谁的字。
虞霁初不跟他们绕弯子，直接问：“常熹，你可认罪？”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当然，其中也有人是装模作样，虞霁初敢拉裴绥昭起来，那必是要立功，前后一对比，这人不是常熹还能是谁。
“你挟私报复，你血口喷人，你……”
“你是想，无凭无证定不了你的罪，先前来信烧干净了，可你怎么不想，你的好恩师等不到消息会不会再传信进来？”
虞霁初似是拿着一刀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又准又狠插进常熹的心脏。常熹哆嗦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但语不成句。
“三十笞刑若是你的人动手，我的人活不了，可宋实祺同你不熟，你不敢贸然行事。等三十笞结束，我的人必是奄奄一息满身血污遍体鳞伤，人必会送往医馆。那么，你安排下手的人，就在城内最有名的医馆安济堂，我可有猜错？”
解开谜底，虞霁初眯着眼笑得笃定。宁安当即吩咐：“沈敬，速速拿人，要活的。”沈敬拱手一礼，挥手带人跑了出去。
常熹知道完了，“噗通”一声跪下，却没喊冤没求饶，整个人仿佛魂魄离体一般痴傻了。
虞霁初却没放过他：“你写的鹤尾篇我看过，比其他人都详细，可以说是细致入微，那就表示你很清楚裴绥昭是我招揽的大才，她要是出事，我会忌恨让她出事的人。你想挑唆我对谁起忌恨？文译丞？长公主？那不如让我猜猜，你的好恩师是谁……”
常熹终于有反应了，他像看鬼一样看着虞霁初，一声声嘶吼很是凄厉。虞霁初轻甩袖子转身，懒得跟这种人再说：“还以为你多聪明。装疯卖傻，真是愚蠢。”
宋实祺目送一堂人离开，有些脚软冲藏在堂后的女儿儿子伸手：“来扶你们爹一把。”他算是开了眼界了，还好他自打来到鹤尾就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傍晚夕食过后，虞、文、宁安三人议事，宁安公主已让人将常熹和那名江湖客羁押在秘密之处，只等截到常熹那位恩师的再次来信，就将他们一齐送往京城大理寺。
她说完见两人都不接话，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文墨晖吹着清茶，啜一口放下：“美菁，我们怕是等不到那封信了。”她回味嘴里那一丝苦涩，发现这清茶滋味也复杂。
虞霁初点头：“确实等不到，你们带来的人里有常熹同党。怕是我们在堂审常熹时消息早传走了，倒不是虞军拦不住，而是这次传出去的必然不是纸信而是加密口信。”
宁安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惊愕之余很是愤恨：“狼子野心！竟敢算计到你我头上，图谋必是不小。”
太后刚试着与虞素韵亲近关系，就有人来了这一出，让裴绥昭出事只是个药引，后手必然猛烈。要去猜是谁，那真是看谁都像贼。此人或许是与蔡重凛有旧情的人，有可能是二四五，三位皇子的人，又或者是被幽禁的三皇子的人，甚至有可能是皇帝的人。
此事要查，只能从常熹身上查起，但他敢明目张胆喊恩师，想必不是浮在明面上的几位。就怕那人一开始与常熹交好就不怀好意，尾巴从始至终都没漏出来。
这样一想，常熹性命堪忧，能不能活着到京也不得而知，但虞霁初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她能想到的，文墨晖必然想到了。就看两边斗法，谁更胜一筹。
“请裴娘子过来。”宁安让人去请裴绥昭，对上虞霁初的目光，无奈笑道：“你一口一个‘我的人’，我哪还敢为难她。只是问几句话，不用担心。说来，要不是她是个女娘，我和表姐都以为你看上的郎君就是她。”
虞霁初轻咳一声没说话。
“裴娘子今年多大？”
一来就是这种戳痒痒肉的问题，裴绥昭也是很服气，如实答道：“今年二十六。”宁安和文墨晖都很意外，看着真不像二十六的人。
“你从何处来？夫家哪里人？几个孩子？”
要不是宁安问得一脸真诚，裴绥昭几乎以为她是故意的，对虞霁初看一眼后斟酌回道：“我从大周朝来，大周与大荆远隔重洋，我也是因意外来到此处。夫家也是大周人，因身体缘故生不了孩子，来这前已和离了。”
“夫家姓什么？”文墨晖几乎是压着她的声音问，裴绥昭本能回道：“姓徐，徐遐筠。”答完才明白文墨晖什么意思，文墨晖不相信她说的话，要是她答不出来或磕磕绊绊，就能证实是假话。
答是答了，但她才不承认徐遐筠是她什么夫家，总之徐遐筠现在是块砖，哪需要她就往哪搬。
至于大周，周朝不仅是存活最长的朝代，则天女帝建立的朝代也为周。她从周朝来，这也不是假话，只不过她是从周朝的后世来。
真话还是假话一听便知，文墨晖知道裴绥昭说的是真话，神情里带了怜悯。一介女娘没有子嗣被夫家所休，又来到全然陌生的大荆，想必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不容易，大不容易。
宁安对裴绥昭也起了怜惜心，轻叹一声：“离便离了，我大荆必有那不在意亲生子嗣的好男儿，若孤日后遇到，必为你们牵线。”
这真是大可不必。没想到公主还有替人做媒的爱好，裴绥昭赶紧拒绝：“谢过公主好意，只是，有朝一日我终会回到大周去，在大荆的时日以谋生为主，并不打算再续姻缘一事。”
“也罢，世间姻缘，又有几桩和和美美。”宁安轻声说道，似是想起什么，有感而发。
裴绥昭说的时候，虞霁初一直看着她的神情，说来处说夫家，裴绥昭脸上没半点波动，可说到有朝一日会回大周，裴绥昭眼里有光，随后眼角起了湿润。虞霁初捏紧手指想：她是真的很想回去。
送裴绥昭回去路上虞霁初一言不发，裴绥昭看了她心事重重，忍不住打趣：“怎么，你也可怜我又离婚又没孩子的？”还是说，发现她结过婚离过婚，看法想法不一样了？
虞霁初上前几步紧握住她的手，好半晌没说话，就只是对她看着，目光之温柔深情，让裴绥昭以为这人开口就要表白了。
“绥昭，大周，有你舍不得的许多，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人、事、物，从小到大熟悉的一切，要怎么才能覆盖或者说超越那些，让裴绥昭留下？虞霁初头一次遇到一点头绪都没有问题，忍不住低声呢喃：“你有没有可能留下来？不要走，不要回去。”
虞霁初说着这些话，也知道是为难裴绥昭，像是做错事般低着头不肯抬头。裴绥昭被她的情绪感染，心里也蔓延着难过。仰头深吸一口气，不敢问虞霁初为什么想要留下她，而是笑道：“有可能，你对我好点，尽量再好点，我考虑要不要留下。”
说完就跑，留下呆愣愣的县主举着被抽空的手站那，像个小傻子。裴绥昭捂嘴偷笑，一路跑进别院，迎面被阿蛮接住：“娘子，娘子你受苦了。”
看得出来阿蛮很慌张着急，想看她有没有受伤，她莫名想笑：阿蛮啊，在我们那，两口子调/情时才喊娘子。这让她怎么入戏，真是很想笑。
“看出来了？”文墨晖问宁安，宁安轻笑：“看出来了，在乎得很，看来裴娘子真是大才中的大才。”
文墨晖无语，有时候她觉得和这位公主表妹契合得很，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要什么。可有的时候，她简直觉得是鸡同鸭讲，风马牛不相及。不想说了，她要去沐浴睡觉。
临走让侍女拿来香皂给宁安看：“香胰子常见，做得如此精美好闻的却没有。你看，这上面还烫着莲叶图，莲出污泥而不染，让人一看心里就认同这东西能洗去污垢。明日我要找裴娘子好好聊聊，她的香洁用品京中分铺，我要拿下。”
宁安嗅了嗅，认同表姐：“可以想象她的香洁用品入京后的盛况，墨晖，看了作坊，看了整个鹤尾城，我在想，历朝历代的重农抑商是否真的正确。”
文墨晖竖起手指“嘘”一声，俯身凑近道：“还不到时候谈这个话题，不要说。”
手指被割了三条大口子，最近都码不了字
要等一阵，或者大家可以等完结后再看
不好意思啦，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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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真是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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