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堂回想这史书上所有的记叙,不管是编年体,纪传体,国别体,还是纪事本末体,一字一句哪里写着百姓,写着藿食者,不论兴亡不论和平还是战争,都只写着:晋国大捷,某国大败,割地几土,赔银几何,以及最后的最后,最末尾的最不起眼的几个字:亡兵几十万,亡民不可计…………
到了最后,只有农民的父母悲痛欲绝地望着墓碑,墓碑里却没有尸体。
看完后他会心潮澎湃,因为大捷,因为满载而归,因为晋国昌盛,因为大国风华。
沈玉堂冥思久想后道:“所以战争是为了结束战争”
“为了结束野蛮,野蛮会导致战争,不管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还是烽火连天的战争”
“没有硝烟的战争?”
“就是狗肉店对内的战争,家暴”
“所以狗反抗是追求文明?”沈玉堂莫名觉得很滑稽,一个狗追求文明?
只见祁钰果不然说道:“不一定,狗成功了会把人当狗,继续开一个人肉店”
“那什么才是文明的战争?”
“血洗野蛮,也就是狗肉店,从此不再有狗肉店”
“只有人以及他忠实的朋友…狗?”沈玉堂笑道,太滑稽了,着实有点好笑。
“不过用野蛮终止野蛮,战争终止战争,再建立起一个文明,这好像很难”沈玉堂又说道。
的确很难,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讲的话其实也不难:“以**结束**,再还权于所有藿食者,以及开智,无知即力量,藿食者通常会被利用得连渣也不剩,所以要每个人都有知”
“这样不会助长懒惰吗?”沈玉堂问道,总要有人种地有人织丝,有人坐在上面维持秩序,那这个维持秩序的会被认为是非劳动者,他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自然会让自己表现在外人面前忙起来,其实他们也的确是劳动者,只是没有耕夫那样得直白那样得劳苦,所以很多人费尽心机都想攀爬上去,这期间建设了社会,养活了国家。可若是都起来反抗,那谁种地谁织丝。
一说这话祁钰脸色就颇有些不善,何不食肉糜,何不苦中苦,一个能容得下弱者的环境才是天堂。
“都有知了,文明了,发展的最终目的就是解放双手,如果懒惰是为一个目的,能让人在懒惰下也能活得好活得质量高,那这个创新也是一种发展,事实上就不该有懒惰这个词,这个词是好逸恶劳的狡猾者为了暗地里不劳而获捆绑那些纯良温顺者的手段而已,否则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对别人的行为指手画脚,否则他们要怎么暗地里占便宜呢,这类人通常见不了别人清闲下来,他们本身就是利用厚黑和谄媚剽窃别人的劳动成果从而爬上去的吃人怪物,但凡清闲一分一秒他们就会认为还是任务不够多,他们的榨取和享受还有上升空间,继续干…干到累得睁不了眼才不叫懒惰,即便这个人干的活和他们榨取的没有一丝一毫关系,这是种变相的野蛮榨取思想”
沈玉堂展眉,是平起平坐,而且耕夫报酬更多,那谁还愿意去当不劳而获的肉食者,只存在耕夫,织丝者,以及跋山涉水进行交易的商人,再加上改进耕夫耕地方式的术匠者,让耕者没有那么劳苦,解放双手,人人生活富足,也许就不需要维持秩序的那帮吃人的肉食者了。
“祁姑娘所言甚是,是沈某迂腐了,看来这寰宇的描摹还有另一种说法”沈玉堂暗自捏了一把汗,祁姑娘的言驳实在厉害,倒叫他有些无地自容,但就是喜欢听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自由吧,后宅中喜欢看话本的妇孺多是因为没有所以才在形形色色的话本里面找寻自由,活在幻想”
“自由?没有绝对的自由”否则这世界就乱了套了:“自由必须在一定程度的约束之下”沈玉堂这次说得十分有底气,这句话总没有差错吧。
怎料祁钰又开始了她的诡辩:“自由即奴役,沈大哥,你说的其实是奴役”
沈玉堂抽了抽额角,这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晦涩混杂黑白不辨的说法祁姑娘已经说了第三个,他微有些不善地问道:“这又是何意?”
“此非我之言,甚为难懂,但我的理解是,你用此话在奴役我”祁钰满含深意的看着沈玉堂。
沈玉堂忽然恍然大悟,他大笑后双手抱拳揖了一礼:“姑娘见谅”他才是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原来祁钰在给他下套,因为他否定了祁钰的自由,表达自由,可祁钰并没有否定他,果然,不能和祁姑娘辩驳,不然会输得啼笑皆非。
马车行走在官道上,斜阳透过被风卷起窗帘的缝隙落在祁钰坐着锦丝缎上,幽蓝色的锦丝缎在太阳光下宛如深邃神秘的碧空诱惑着迷途之人对它着迷,甚至深陷其中。
“这便是祁姑娘理想中的世界吗?”沈玉堂静静地看着祁钰,他发现祁钰口中万恶的寄生虫他从没有见过,也没有感受过,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的,而且很多很多不可计数,没有亲身体会过,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是人人都想要的世界,一个没有皇帝和万岁的世界”
“这好像很难,人心难测”人性难猜,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贪得无厌的人。
“可大部分都是勤劳淳朴的人,正是因为大部分都是这样善良的人,所以欺骗和谎言才能存在长达几千年之久,权力该掌握在众多勤劳淳朴的人手里”
沈玉堂默不作声,事实上祁钰所说历史上代代更替时都是如此,都是喊起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起来反抗君主暴政并推翻他改朝换代,可之后数百年当初信誓旦旦喊着王朝万岁的朝代依然会崩碎倒塌回到原点再次重洗,依然会又出现一个万岁王朝,周而复始,等于说这几千年来什么也没变,他们…没有历史!唯一只有榨取了数千年的门阀世家和他们扶上去充当替罪羊的某个万岁,以及…以及亿万重洗时死于战乱的冤魂…
“祁姑娘又怎么能保证不会再出现一个宸国,正如祁姑娘所说,狗肉店的狗反抗成功后会再开一个人肉店,血洗狗肉店又怎么不能算是清剿前朝余孽”沈玉堂问得一针见血,切中了其中要害,闻此祁钰便知道了沈玉堂或许已经有了共谋的心思了,而她三百年前的失败也正是失败在这个地方上,乱世不会出英雄,只会出又一个打着救人们于水火的名义做万岁的蛔虫,没有救世主,只有劳动者以及埋骨荒野的累累白骨。
“这就不需要沈大哥费心了,沈大哥需要践行的只有你的初心”
“我的初心?”沈玉堂满脸疑惑。
“带着沄州人吃饱饭”
沈玉堂微微一笑,他从商的初心如何被祁姑娘得知了,果然是人生百遇,知己难求,他道:“祁姑娘果然是个大善人”
“善而不智,是为蠢,蠢者害人害己”甚至是一整个群体,等级社会是需要靠贫困和无知来维持的,贫且饥寒则无暇独立思考,思考导致他吃了苦中苦却仍还是人下人的罪魁祸首,思考有些人其实是无用之人,因此,只有保持一大部分人愚昧贫困且没有逻辑思维,寄生虫复杂周密严谨的吸血计划才不会被发现,等级社会才会稳定,这样的秘辛也只能流传在历代帝王之中了。
沈玉堂没想到夸祁姑娘都能被她泼一瓢冷水,不过能说大实话的人不多了,交流至今,他竟觉祁钰所言之意他也曾有过思考,也曾质疑分析过,只是与他分秒相伴,耳濡目染,熏陶灌输的都是世俗规则,他由然而然地认为这延续了上千年的教条规则才应是世间常态,甚至自然规律,于是他便将自己自认为大逆不道的想法深藏于心底不敢拿出咀嚼斟酌,如今…沈玉堂看向对面的祁钰,这个看上去稚嫩纯真的少女,如今他想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可能。
“祁姑娘说得对,可他们不该被批判,因为他们的结果也是曝尸沙场,尸骨无存,他们受了几千年的苦,几千年的长路漫漫沐风雪,残颜凄凄锁断魂,累累白骨扶琼楼,复复幽冥无尽时”上京的琼楼玉宇背后是亿万善且蠢者蠢且恶者的尸山血海筑成的。
沈玉堂内心忽然涌起极大的悲凄,肉食者食人不见血,优雅地执起御用银箸,从容地听着某战战亡几何,某地饿殍几何,慈悲地落下几滴他们珍珠一样金贵的豆子,内心也许还会嫌弃那些人的血是低贱草民的血不配入他们的耳,着实影响食欲……于是又悻悻地放下筷箸,史官记载,民亡三十万,帝恸悲,罢食一日……民间传之某帝爱民如子,哀悼其亡,遂子民感激涕零,筑像以拜……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苦难,九成九**,只一分天灾……
“沈大哥教训的是,是我言辞过激了”主要她曾被他们背叛过,以至于她现在尤为痛恨的就是愚昧,就好像鼓吹某朝盛世其实就是万国来朝的使者施舍时竟被乞丐拒绝,实则乞丐转身便把使者丢掉不要的病牛藏在背后,然后高呼大国万岁!尔等侏儒小国皆应匍匐在我天可汗的脚下,可笑又可悲。
殊不知天可汗也是曾屠村屠镇过的人,是没屠过他的村么?
可笑!
面上涂脂抹粉,吹捧国色天香,实际上长得跟僵尸一样。
沈玉堂有些愣神,他到真没想到祁钰会给他道歉,沈玉堂尴尬地笑了笑:“不知祁姑娘可有时间赏脸来我府中做客,沈某想感谢祁姑娘救命之恩”
“你的沈府不是不日即将上缴么?”祁钰问道。
“沈某不才,浮梁县有一古宅,只盼祁姑娘到时不要嫌弃才好”
闻言祁钰欣喜地道:“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同乡之人了?”
“确如姑娘所言,你我缘分不浅”沈玉堂说完竟还有些后悔,这句话和男人说可以,和祁姑娘说着实有些暧昧,他抬眼观察了一下祁钰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心道祁姑娘之豪爽不亚于男人,隐隐生出点敬佩之情来。
马车紧赶慢赶,一路颠簸方才在关城门之前进了济安府最大的一座城,如他们这样排面不大但打眼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队伍最易遭山匪惦记,遂不敢在小村小镇逗留,只得沿途看着地图,规划好每日行走的脚程和路线,尽量不走夜路和荒道。
几人宿在一家客栈,祁钰和沈玉堂又聊了一些沄州的风土人情后便洗漱后早些熄灯睡了,奇怪的是她自入夜之后一直感觉身边有什么人,一直以来第六感敏锐的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被什么鬼魂给缠上了,心里想着怎么诱它出来再用墨斗和糯米困住它,这么想着她便也这么做了。
只见祁钰在被褥底下摆放上早先吩咐人买好的糯米八卦阵,牵制住鬼魂的阴煞气的腐蚀性,无缘无故,她不想直接灭杀它,遂只用了困阵,再将墨线缠绕在床边木柱上绕成一个特殊的网避免它逃脱掉。
一切准备就绪后,祁钰侧躺在床的最里头居然悠悠然地昏昏欲睡,捉鬼曾经对她来讲可是家常便饭了,何况她能感受到这鬼魂没有恶意,否则在沈玉堂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它大可以直接现身诛杀了她,所以她还是有些放心的,慢慢得祁钰实在很困,她闭眼正准备入睡时,一阵细碎的铃铛声突然响起,来了!
祁钰鲤鱼打挺盘腿坐下,喊起口诀:“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诸恶莫作孽,邪祟无遁形,急急如律令”
“娘子长本事了,这是要收了你相公我么?那就如娘子所愿”语气阴森森的,祁钰感觉到后背忽然贴上一片清凉如玉的胸膛,她嗅到了熟悉的冷涩竹香,顿时给这燥热的环境增添了一丝透爽,接着还没等祁钰发话,后脖颈一处黏起牙齿轻轻磨吮的湿凉感,祁钰不舒服地打了个哆嗦想从这片胸膛中离开,腰上忽然缠来一双手臂,像蛇一样圈住她,夏日轻如薄纱的睡袍渐渐溜至肩头,冰凉的粘腻感又随之滑下蝴蝶骨处,祁钰略微有些恼,她想扭过头去,可腰间的束缚感好像察觉到了似的,勒得更紧。
“够了啊,适可而止”祁钰心里虽恼,但语气还是柔和的。
长长的垂发被从肩后握住移到胸前,大掌很不安分地向下游移,这次祁钰是真恼了,她一把抓住那只令人讨厌的爪子,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她的手穿之而过,此刻她才意识到了她刚才大意了,荀景是怎么跑来的,鬼魅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她想开口问,却不料荀景先她一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娘子想我了没?”
“这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突然到这儿的?”心里猜想应是那玉坠的原因,果不料他道:“为夫的元神更让娘子舒服呢还是身体?”
“你现在还在军营?”祁钰活动着身体想远离些,只有荀景能禁锢住她,而她……她没有灵根要如何修成仙身,重现以前法力无边的盛况,以及对付某个天上要置他于死地的家伙。
三百年前她用尽了身体残存的一点法力,到如今几乎与凡人无异。
荀景不想答,只想与祁钰温存,军营里散兵非战时便怠惰,无论多卖力都不会有上升的机会,除非出身关陇世家,中原门阀贵族掌握着不论是仕途还是入兵任职的八成话语权,此朝不重视武举制度,寒门武官少之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和平时即便是参军当个小小的步兵也会有严格的选拔制度,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通常以门第作为最多的参考,而此种方式是因为皇帝想通过门荫制度拉拢官员,最主要是要他们在皇帝的监督之下,避免生乱。
而荀景不能和祁钰牵扯上关系,他以无业流民的身份经过层层严苛的选拔试用才留了下来,吃了兵饷。
让荀景没想到的是即便进去了当了正规兵仍还会被以门第出身分别化类,搞出身歧视,说话又难听,为此他和一个兵打了一架,出手不重但给他打骨折了,之后又被营长训斥了一顿,罚他跪一整晚,据说那兵是京里国子监监丞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还扬言病好后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简直要被这种狗仗狗势的狗给污了眼睛,一群狗在到处撕咬骂仗互相攀比,到处给自己寻主子,荀景被气得不轻,事后一想着实没有必要,浪费他的心情,那种环境待久了就想吐,所以荀景就只给身体留一丝意识,主神魂全跑祁钰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上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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