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世上少了个无名无姓的小乞丐,多了个名为姬妙如的女孩。
老人家收了她做徒弟,就言名了自己的身份。
姬妙如本以为师父顶多是贵族王公家里豢养的乐师,兴许是年纪大了,或许是犯了什么错,甚至极有可能是从私自逃脱的罪奴。
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老爷子深居简出,但却通晓乐器,且还识文断字,要是大家族中从小培养的乐师,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师父当场拿出一张空白画卷,接过她骨笛吹了首不知名曲子,曲调欢快明媚,姬妙如本有些忐忑的情绪随着这欢快曲调,逐渐也恢复平稳。
然后她便看到极其神奇的一幕,那空白画卷上竟是逐渐显出水墨,等师父放下笛子,画卷上已经有了山水墨画的影子。
只是像是未完成的画作,像是只画了个开头,等着画师继续将它补完。
姬妙如压下心中惊讶,她知道自己先前的怀疑全都想错了。
师父不是乐师,他是个术士。
具体是术士中的哪一支,姬妙如自己对此也不甚清楚,但是曾经见识过这些术士的本领,已然可与天地鬼神沟通。
她心中波涛骇浪骤起,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忧惧。
师父把骨笛递给她,做出关怀的表情:“徒弟啊,听完曲子,心情如何啊?”
姬妙如老实答道刚刚的感受:“心情随着这首春日小调,也变得欢欣雀跃,师父……那画卷上本来不是空白一片吗?”
老爷子点头说道:“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让你亲眼看看,你一定以为我是个乐师,当然实际上也确实是个乐师。”
姬妙如只觉师父这是在说什么废话。
可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师父慢悠悠说道:“以曲勾七情,落纸成画,咱们这行有个更准确的名字,绘曲师。”
姬妙如前所未闻,但天下八方术士,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她瞪大眼睛,很是崇拜的问道:“师父,绘曲师除了能奏乐成画,还能做什么啊?”
姬妙如的想法很实在,奏曲成画,这能干什么?表演杂技赚钱吗?感觉没有捉鬼除妖跳大神赚钱的样子。
老爷子已经摆出世外高人的模样,缓缓出声:“曲中包含世间音律,大音希声,变化无穷,可明理醒世,可平复七情,待到一曲成就完整画卷,更是可以造就另一个七情俱全的世界。”
姬妙如没听懂,她问了个很实在的问题:“师父,绘曲师赚钱吗?要是有人打我,我能靠吹曲子打回去吗?”
老爷子静默半晌,再次和蔼可亲的摸了摸孩子脑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肤浅呢?”
姬妙如就知道,合着绘曲师这行当根本不赚钱,也没什么厉害功夫。
她就说这师门怎么就沦落到只剩下师父一人,因为听着果然是百无用处。
但是自此,姬妙如也就留在了山上。
她原本以为师父只是为了逃避仇家,才不告知她名字,后来才知道,师父的名字就是“无名”。
跟着师父学术法的十三年中,她曾问到:“怎会有人给自己起名无名?”
老头子一把年龄,的确看着是活不了两年,说话却格外洒脱豁达,一边指正她又吹错了音,一边哈哈笑道:“无名岂不是更好,世间八千里路,吾辈无需留其名。”
姬妙如依旧是不懂,她半天学吹笛子,学绘曲,渐渐发现绘曲师类大夫,只不过药堂坐诊的医师治疗□□上的病痛,而绘曲师则能疗愈人心灵上的痛苦。
十四岁那年学有小成。
她已经能熟练吹奏八首乐曲,师父带她下山,在村子中打听一会儿,得知村头李家媳妇刚死了丈夫。
如今哭天喊地,已经三日水米未进,请了医师来看,也说这是心病,只能这妇人自己想得开,伤情至深吃不下水米,人也就活生生的把自己熬死了。
姬妙如那时已经猜到绘曲师真正的厉害,果然师父领她上门去了李寡妇家。
这家公婆就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没了,生怕媳妇也上吊跟着去了,因此半分不肯错开眼睛。
看到个老得没有八十,也有七十的老头子,领着个小姑娘,穿着也是整洁得体,开口就是指着那小女孩:“我那徒弟可以治你家媳妇的心病。”
惹得公婆二人差点把他俩当骗子赶出去。
还是姬妙如飞速说道:“婆婆,我们也不收你们钱,真的,一个铜板都不收!反正是不花钱给你家媳妇看心病,成不成你家也没有损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位老人家拿着扫把赶人的手顿住,姬妙如更加快速说道:“况且你看我和师父,老的老,小的小,怎么也不像是一对儿歹人吧?”
两位老人家才把他俩领进了屋子,不过这么一闹,左邻右舍也跑来吃瓜。
乡亲们免不了窃窃私语,村民甲说道:“这肯定是江湖郎中,那老爷子可真够老了,指不定真有几分本事。”
村民乙说道:“不对,这老爷子怎么像是山上那老猎户,他这改行来当赤脚大夫了?”
村民丙说道:“原来老猎户还活着呢,这两年鲜少见他下山,还以为已经驾鹤西归了。”
在众多看热闹声音中,姬妙如见到了那李家媳妇。
这妇人生的骨架宽阔,想必原先应该也是个健壮妇人,但是现下脸色苍白,裹着袄子,头上围着块帕子,眼神虚浮,目光呆滞。
还真有点命不久矣,活活要把自己耗死的模样。
心病,不是□□上任何的伤病,它是情之所至直接伤人心绪。
姬妙如算是明白了,伤心,也是可以伤死人的。
在众多村民目光里,众人就见那小姑娘上前,直接席地坐在那伤心妇人对面。
又见她解下背上行囊,拿出一空白画卷铺在地上,接着从腰间解下半臂长的灰白色骨笛,竟是横在嘴边要对着李寡妇吹曲。
这下子众人皆是哗然。
有人喊道:“这年头真是什么稀奇事都有,你这江湖郎中不开药不诊脉,哪有对着人吹笛子的?”
有人唤道:“哪来的江湖骗子,李老头,你和你家婆子也是鬼上身,糊了眼了?”
但是不等他们话落,那小姑娘已经镇定自如,自顾自的专心吹起曲子,笛声悠扬,音色竟是压过了众人的声音。
说来也怪,那笛声就是往人耳朵里钻,想忽略都难。
这曲子音调平缓,像是柔和的春风拂过山岗,吹过新生的枝桠,拂过吱吱喳喳叫唤的雀鸟,带着满目的希冀拂过在场每个人的心间。
曲子从耳朵直往人的心里钻。
待到一曲终结,在姬妙如眼中,周遭所有人,以李家寡妇为主,各种颜色的感情化为曲谱从他们身上飘出,然后齐齐落入地上的空白画卷里。
待到一曲结束,周围静谧无声,人人脸上挂着和缓舒适神色。
而地上那画卷,已有了寥寥几笔,望去十分浅淡,连草稿都称不上。
姬妙如上前收画,仔细瞅了几眼,如果这画能成,大概是一副红尘百态图,画尽红尘众人百相。
卷起了画放回行囊里,周遭人才恍然回神,与原先的聒噪嚼舌根相比,一个个竟然都带上了和善神色。
姬妙如回头看师父,老爷子说:“看起来都像是能直接出家当和尚了。”
而那李家寡妇忽然叹了口气,就扶着墙缓缓站起身,哑着嗓子唤道:“娘,我想开了,以后日子还要继续过,活人总不能跟着死人一了百了。”
李家公婆也回过神,顿时去给媳妇倒水端饭,李家家公更是对着这师徒二人道谢。
村里乡亲们也是奔走相告,称呼姬妙如是小菩萨。
这日师徒俩没走成,被留下来在村长家里吃了饭,李家媳妇作陪,身子仍然是虚弱,可也满脸都是释然,眼中有了神,再无那呆滞落魄神色。
姬妙如十分好奇被勾七情是什么玄妙感觉,吃了饭答应给村里几护人家再看看“心病”,她就寻了空隙与李家寡妇私下里交谈。
听到姬妙如的疑问,李寡妇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只能尽力说道:“我家那口子去了,我心里就总觉得这辈子没了指望,每日就是提不起精神,连吃饭喝水都懒得入口。但是小菩萨那首曲子它是自己钻进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像是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那块烦闷情绪就被勾了出去。”
李寡妇抚着自己的心口,憨厚笑道:“突然就想开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家那短命鬼走了就走了吧。”
“我自己日子还要继续过,在姑娘的曲子里,我忽然还想活着,想继续看到明年的春天。”
姬妙如听了,心里十分高兴,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十四岁的小姑娘老气横秋的拍了拍李寡妇肩膀。
姬妙如叮嘱道:“我能帮到你,我自己心里也很开心。你能想得开就好,这天下说来说去,还有什么比想得开三个字更重要?就像我……我也命苦的很,如果一直纠结以前的事情,怕是比你还要想不开。但如今还不是遇上我师父,只要活下去,总会天无绝人之路。”
李寡妇连连道谢,和姬妙如又说了几句,两人也就散了。
今夜月色清朗,微风拂面,姬妙如站在屋外抬头望月。
不知何时师父从暗处走出来,本想问她到底是什么出身,怎么就比李寡妇这遭遇还要想不开。
待要开口,老爷子咳了声。
姬妙如转过身跑去说道:“师父,您一把年纪了还不穿厚点?我还指望着您长命百岁,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老爷子只觉自己这徒弟,应该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哪家的大小姐说话皮的跟个猴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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