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一辆褪了色的皮卡车轰隆隆地开进白水村,飞扬的尘土兜头兜脑地铺向路边站着的夏有福等人,但他们并不躲开,只是捂着嘴,期待地看着车里一捆一捆的烟叶,等到车子在土路的尽头停下来,才一窝蜂地涌上去,把皮卡车包围住。
“烟苗就长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孙家成动作利索地扒着皮卡车边缘爬到车上,揭开盖着的塑料编织布看底下的烟苗。
从北部地区赶着运输过来,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再加上天气热,就算盖着布,娇嫩的烟苗运到白水村也已经有些蔫儿了,要不是根部还带着土壤,恐怕也枯死了。
“这苗没死吧?”孙家成有些担心。
之前说好的三天抵达,结果却花了四天。
也好在延迟了一天,才赶在烟苗抵达前把肥料施了下去。
找其他区要烟苗是需要向上汇报,再由上级去组织联络,这也使得“烟叶”——这个新的种植项目,不再独属于白水村了,它关系到公社的荣誉。
总不能费尽心思的弄来东西,最后什么成果也没有,到时候不仅张永春、夏有福要被批评,就连龙福公社的龙书记也要跟着受连累。
因此,这是个很严肃的任务。
开车的司机来自烟区,虽然不是技术人员,但他们那里各个公社都种烟叶,人人都是半个技术人员,说起种植的注意事项也头头是道。
他开车门跳下车,闻言说:“当然没死,要是死了,我就要负全责了。这个烟苗不能拖!你们肥料施好了没有?最好当天就开始种,我是特地挑在白天送到你们这里的。”
“施好了,天光刚亮的时候,我们几个就爬起来帮忙了,正好赶在你送来前一个小时才弄完,你瞅我们几个身上都是土。”刘永田拍了拍衣服,溅起不少尘土。
“这不能成吧?附近几个公社,没听说过哪个大队种成了。我觉得这里的水土,不适合种烟叶。”听闻今天烟苗会送到白水大队,南屿大队的刘支书专程跑过来,想要见识见识烟苗,此刻忍不住说了出来。
“没有的事情。”名叫罗大友的司机操着浓重的吴地口音,挥手反驳了刘岩成,“不同的地区气候条件不同,种植的时间、种植的作物本来就不同。你们这里山多、地不平,吃的粮食都种不够,又怎么会去种烟叶?我们那里不一样,是大平原,土地平坦,什么都能种。你们公社联系到我们那时,今年的烟叶才种下去没多久。”
“那这晚了时间,没影响吗?”刘岩成又问。
“我说了嘛,地区不一样,种植的时间就不一样。我们比你们北,种的时间就早,晚了就太冷了,容易冻伤烟叶。你们这里六七月种植最好了,九月收,要是速度快点,还能再种一茬冬烟呢。”罗大成很是羡慕。
“真的?”刘岩成两眼放光,“效益怎么样?”
“很好啊,一亩能收两百斤烟叶,加工晒干以后,一斤能卖将近一两元!”罗大成说着烟瘾犯了,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上。
刘岩成默默地算着白水大队的这座荒山能挣多少钱,有点疑惑地说:“多少斤才能加工晒干出一斤?”
“十斤烟叶能加工出一斤多干烟叶吧,你们这里没人种,收购价应该会高一点,说不定能上一块二三元,怪羡慕的。”罗大成说。
“一块二三元!”刘岩成扭头看了一眼夏有福,一下子明白了他为啥要费劲巴拉地种烟叶,这效益实在让人眼红啊!
“一年年种下去,还愁社员家里没余钱吗!”
夏有福笑了,“美得你,烟叶只能种两年,第三年就得换东西种了。”
“为啥?”
“连续种烟叶会破坏土壤,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咋能图一时之利伤害土地?每种两年烟叶就得用西红柿、土豆、茄子之类的作物养上一二年再种。”罗大友解释。
“那也不错,你们那里还有没有苗,我们大队也想种!”刘岩成激动地说。
张永春就不乐意了。
本来他们大队是公社独一份儿,等种出来了就是万众瞩目,收购价还高,要是别的大队也来学着种,他们就不是独一份儿了,说不定价格还跌,间接地损害了他们大队的利益,他能爽才怪了。
“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老说我们种不成,得赔钱,在公社会议上说风凉话。现在主意说变就变了,还真会见风使舵哈。”张永春阴阳怪气地说。
刘岩成一下子胀红了脸,“我、我那不是不晓得吗……”
“都是一个公社里的同志,咋还斗起嘴了?赶紧组织人手来种烟苗啊,耽搁不得。”罗大友抽完了一支烟,打量着边上十来个汉子说,“就这点人?其他人呢?”
“去收稻子了。”夏有福说。
“收稻子要这么多人?联合收割机来一台,要不了三天就搞定一个大队的田地了,省力气的很。”罗大友所在的公社地大粮多,富裕的很,不仅有收割机,还是最先进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工作效率极高,虽然整个公社只有一台,但搭配上普通收割机,双管齐下,收稻子的速度快的惊人。
“咱们这穷,没有联合收割机。我又没及时排上,得等几天农机站才会派人过来帮忙,这几天社员先去地里收割稻子了。”夏有福一脸的羡慕。
那可是最先进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啊!
只有大平原地带才会配置,他们这里就是有钱,也配不上,地小,施展不开啊。
“走,我教你们咋种。”罗大友把上衣一脱,赤着上半身扛起一把烟苗走到荒山山脚,边种烟苗边解说种植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各个细节,等到三个生产队长都上了手,他才放心地开着皮卡车走了,顺便捎带上刘岩成。
——他想多问问跟烟苗有关的事情。
“你们常给别的地区送烟苗吗?”刘岩成坐在副驾驶座上,脑子里的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恨不得一股脑全部问个清楚。
“还成吧,都是小打小闹,种植规模跟我们那没法比。我们那毕竟是烟区么。”看到前方缓慢驶过来的收割机,罗大友立马调转车头,把皮卡车开到土路附近的沟里,免得挡住了对方的路。
土路本就不大,容纳一辆皮卡车就不剩下多少空隙,很难再并排行驶一辆车,更别提收割机比皮卡车还要再大点儿。
“老弟,你再往里头挪一点啊!我这过不去啊!”农机站操作收割机的工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指挥着罗大友,看到副驾驶座的刘岩成,打招呼道:“刘支书,好巧啊,在这碰到你。这是啥车?”
“烟区送烟苗的皮卡车,顺路么,我让师傅载我一程。你这是要去白水大队吧?我们那里的稻子都割完了吗?”刘岩成出来前嘱咐副支书了,看到收割机,想起来地里的稻子,赶着要回去检查。
“都收完了!谢谢老弟让路,我先走了。”
收割机轰轰响着开过,黄色的尘土飞扬,呛得车里的两人直咳嗽。
“同志,麻烦你开快点,我赶着回去看看情况。”
“好嘞,坐稳喽!”
罗大友猛地一踩油门,没有运载货物的皮卡车浑身轻盈地冲上了土路,哐哐当当地朝着前方飞速驶去。
“同志,你们那一工分值多少钱啊?”
“去年是三毛八。”
刘岩成深表羡慕,他们南屿大队在公社里算是中等大队了,去年一工分也就值一毛九,跟富庶地区的三毛八一比,差了近两毛。
这什么概念?
有些赤贫大队一工分才值几分钱,这里头足足差了好几倍的生产力!
“你们那里除了种烟叶还种些啥?”
“那可多了去了,啥挣钱就种啥呗,咱们社员就跟着大队里走,大队啊跟着公社走,准没错!”路上开了几天的车,罗大友闲得慌,话也多起来,热情地跟刘岩成介绍着他们地区种植的作物。
刘岩成听了,却只能苦笑了。
不是他们不想种啊,这地区与地区的差异就这么大,人家命好,投胎在好地方了,广袤的大平原,随便种点啥都挣钱,哪像他们这里多山还缺水,土地又不够肥沃,粮食都不够种了,哪还有闲心种啥经济作物。
想来想去,还是要等白水大队的烟叶种出来了,刘岩成才能再考虑下一步。
————
“收割机来啦!”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在金灿灿的稻田里收割水稻的社员们齐刷刷地抬起了头,欣喜地看向了缓缓驶来的收割机。
在农忙时节,农机站的工作人员就像是电影里万众瞩目的明星一样,每到一个大队就会受到该队社员的热烈欢迎,要是工作人员高兴,会延长工作时间,大队的水稻就割的更快一些。
因此每一个大队总会力所能及的提供水、食物、烟,甚至是零嘴糕点,力求让农机站的操作员们能够更尽力地完成工作。
这回来的操作员也是老熟人了,年纪就比夏有福小几岁,技术熟练,体力充沛,别的年轻操作员要操作五天的活儿,他加班加点地干上四天就能完工,很得各大队的喜爱。
他的收割机刚在稻田前停下来,孙兰花就跑到休息点倒了一搪瓷杯的温水端到收割机前,对老操作员说:“先喝点水再干活吧,不然一会你又停不下来。要不要抽根烟?我给你要一根去。”
“不用不用,干完了再抽,我带烟来了。”张德才举起身边的烟枪示意,毫不客气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我听人说你们这里要种烟叶,啥时候能种好?给我留点啊,你们也知道我离了烟,浑身不得劲。有烟抽就有力气。”
“你放心,等摘了烟叶,我让有福给你留两斤。”孙兰花拍着胸脯保证。
“你一说我就来劲了。咋样,从哪边开始?咱们抓紧时间!”
“先从一队开始。”
三个生产队的队长都去荒山种烟苗了,稻田就由张永春和夏有福轮流监督,倒也没落后多少。速度比不上机器,但也已经收了三分之一,给张德才省去不少功夫。
他们这边在说话,割稻的社员们一个个地退出稻田,给收割机腾地方。
张德才一听,立马朝着一队的田驶去。
人力灵活机动,但效率远不如机器。
一台旧型收割机开进稻田,稻谷卷进不停运作的滚轮,大片的金色稻田就像是剃头一般,所经之处,只剩下被车轮碾压过的稻杆根部,以及收割机后方稻仓内越来越满的稻谷。
每装满一车,张德才就会将收割机开到路边,由社员将稻仓内的稻谷清理出来,扎绑成一捆又一捆运去脱粒,最后再送去晒谷场。
020
农村的市场就这么大,即便姜玉又在县城开拓了新战场,仍然是比不上刚开始时爆发式增长的订单,但也算得细水长流,时不时就能接到一二单,让她在有活儿做的同时,也腾出了不少私人时间。
姜玉终于开始复习了。
这是深埋在她心底里的一个执念,前世从未与人提及。
她从小功课优秀,是别人口中的孩子,母女俩人相依为命,高中的时候母亲病重,她必须打工挣钱,还要分神照顾,因而落下了功课,可最后母亲还是没有救回来,姜玉也因此一蹶不振,高考一塌糊涂,最终只考上了大专。
但如果顺风顺水,凭姜玉的努力与聪慧,是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
老师的惋惜,亲戚的嘲笑,同学的步步高升,都是姜玉心中深埋的痛,她将这个痛化作前进的动力,大学三年从不敢放松警惕,抓住一切机会努力向上,终于取得了成功。
午夜梦回间,她也曾多次想过——
如果母亲还在,如果她的高考没有失败,她会过上怎样的人生?
现如今,她重活了一世,重新面临着高考,姜玉又怎会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
她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做成前世没有做成的事!
姜玉坐在明亮的窗边,把书本摊在裁缝的方桌上,夏成则进来的时候,她正用笔帽顶着下巴,微微侧着脸,听着夏蝉的叫声,望着浓绿的树荫,思索一道复杂的几何数学题。
她好不容易有了思路,刚要提笔写下,就不小心地看到了书本空白处早已经写出来的推算过程,姜玉懊恼地惊呼一声,皱起了眉。
“功课很难吗?”夏成则把一碗加了小半勺砂糖的温水放在桌上,一眼就看到了老旧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和解题过程。
“这都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这是冬妍的课本,她做的笔记。”姜玉喝了两口糖水,缓解了紧绷的情绪,有些无奈,“冬妍肯定没想到会有人找她借书,为了省纸,把推算过程都在写书上了,我总是不小心地看到解题思路,干扰了自己的想法。”
“把题目抄出来?”
“也还是会看到的嘛。”
“我帮你抄。”
“你帮我抄?”姜玉一惊,“厚厚一本呢。”
“这有啥,你别嫌弃我大老粗,抄的不好就成。”夏成则找来一张草稿纸——是夏有福从公社里提回来的过期废报纸。
他坐在边上,低着头,从姜玉的角度看过去,他抄写时专注的视线,绷紧的下颚线,都迷得她心跳加速,更别提抄出来的习题字迹工整,笔锋强健,比她写的漂亮得多。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从小练字长大,但凡是念书多些,都写着一手较为工整的字,夏成则也不例外。
“成吗?”他把草稿纸推到姜玉跟前,有些紧张地问。
姜玉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夏成则有些失望,“看来还是不成。”
刚要将草稿纸揉了丢掉,忽然被姜玉捧住脸亲了一口。
等他回头,姜玉已端坐在凳子上,笑盈盈地望着他了,“抄的很好,比我都好。可你白天还要忙队里的事情,哪有空帮我抄习题,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自己来就好。”
夏成则一向稳重,可心却不争气的狂跳起来,连耳根子都隐隐有些红,粗声粗气地说:“不成,我来。夏天日子长,我早点起床再晚点睡觉,能腾出两三个钟头,很快就能抄完,不会耽误你学习。”
见姜玉不说话,夏成则急了,“你是不是嫌弃——”
话没说完,被姜玉捂住了嘴。
“好好好给你抄。”她有些好笑地说完,手被夏成则握住亲了一口。
“女人是水做的,你手嫩,以后费劲的活就我来。”夏成则摊开姜玉的手掌,五指纤长,指腹因为农活而有些粗糙,但比起他长了老茧的手已经细嫩许多了。
听人说涂蛤蜊油能让肌肤细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成则寻思着下回去镇上带一盒蛤蜊油回来,一定要把媳妇养的白白嫩嫩,他没少听那些混子说小玉嫁给他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但牛粪也能养花,还能养的更好,他才舍不得让媳妇跟他一块吃苦。
姜玉抽回手,摸了摸夏成则有些粗糙的脸。
“不过又不能参加高考,你念这些做啥?”夏成则有些费解。
明年年底就恢复高考了,姜玉在心里反驳。
“多学点东西总没错,要是我算数好了,以后队里的会计年纪大了,我还能去争一争。物理化学就更不用说了,村里有几个懂啊,将来碰上事情了,咱们也好分析原因,找到对策,你说对吧?”姜玉微笑道。
“你说得对,要是有啥不懂的可以问问小媛,她念过高中,现在又在准备选拔考,懂的东西多。”夏成则起身,“过几天地里没那么忙了,小龙也会过来,到时候你们一块看书,小龙现在可听你的话。”
夏成龙觉得姜玉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本事跟夏有福、夏成则不一样,她手里有技术,能挣钱,说起话来有一套一套的道理,夏成龙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所以他特别爱往姜玉这里跑。
姜玉笑着应了。
又过了十来天,队里的稻谷晒好了送去供销社交公粮,夏成则顺便从供销社里带回一盒蛤蜊油,送给姜玉擦手。
习惯了忙碌的人并不觉得起早有什么困难,夏成则五点多起床烧火做饭,再回屋抄书,等到六点半全家都起了,他再盛好饭去叫姜玉,晚上抄到十点,接连十来日,很快将整本教材上的习题全部抄出,做到了对姜玉所应承的话。
姜玉去送还书本时,一贯洒脱从容的程冬妍眉目中带着愁绪,见她来了,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问:“怎么了?遇到啥困难了?”
徐双红抢着答:“还不是为了牛棚里住着的那家人,都愁了三四天了,唉声叹气的,我搞不懂她。”
徐双红厉害的很,什么人该交往,什么人不该交往,她全都分的清清楚楚,就比如牛棚里的周家人,她从未与对方说过话,哪怕是路上碰见了,也是低头走过,与程冬妍可以说是两种人。
因而就更加不能理解程冬妍了。
“我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程冬妍低声解释。
“那他们照顾你了吗?刚到这的时候,你分的口粮都只是勉强够吃,还分出四分之一给他们。那家人病了,你还上山挖草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啥亲戚呢,忒热情了。”徐双红吐槽道。
“林阿姨对我很好,她病了这么久,我不能干看着。”程冬妍一筹莫展,“连白术都没有用,华子姐说只能去县医院。但林阿姨怎么也不肯去,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她也算是个明白人,没钱就别瞎折腾了。”见程冬妍要反驳她,徐双红立马翻了个身,背对两人,一副不愿再开口的模样,程冬妍也只能作罢。
“不然你们找个借口诓她去县城吧?钱,我可以借你。”姜玉握着程冬妍微凉的手说。
“这怎么可以?我自己想办法就好了。”程冬妍连忙摇头。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啊。”姜玉佯装生气,“难道你借了我的钱,就不还我了?”
“可是……”
“看病要紧,我一时半会也没用钱的地方,你慢慢还我吧。”说到底,这钱是借给周延年的,周家在京城有头有脸,哪里会差这一二百块钱?
更何况,姜玉知道林素君得的是肺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吃多少药都没用了。
原著里,林素君在年关前后就卧病在床,即便京城里来人将她接回,很快也去世了。
就算现在查出来,立马开始治疗,也就是延长几年生命,但这个紧要关头,姜玉能出一把力气,让周延年记这份人情,比钱来得重要得多。
程冬妍纠结地不知道该怎么好。
姜玉又说,“要让她主动去县城是不可能了,只能从周延年入手。就骗她说周延年在地里干活,不小心摔到了脑袋,大家急着把他送县城医院去了,她着急去看人,肯定不会细问,等到了县医院,就安排她看病。我先借你二百块,不够再说。”
程冬妍一脸为难,姜玉淡淡地说:“你拿我当朋友,就收了这个钱,送你的林阿姨去看病,全了两边。要是不拿我当朋友,就不收这个钱,到时候她出了什么事,两边都落不着好。”
程冬妍咬牙,“你说得对,看病要紧,我一定会把这个钱还给你的!”她立马翻身要下床去跟周延年商量这件事,临出门了才想起来姜玉来的初衷,“书本在床铺底下,你要啥书自己拿,我先出去了。”
然后,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我跟她同住一个屋,都不晓得你俩啥时候感情就这么好了,二百块钱说拿就拿,真阔气。”徐双红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忍不住说了几句酸话。
“冬妍借我书,教我功课,算我半个老师,又是我朋友,她需要钱是为了救人,我又暂时用不到这个钱,没理由不借给她。反正她肯定会还的,我信得过她。”姜玉说完,弯腰从床铺底下的纸皮箱子里拿出两本物理课本。
徐双红心情复杂,又些嫉妒又有些羡慕,说出来的话就带着刺儿,“有什么好看书的,反正高考早取消了,推荐也推荐不到我们这些知青头上。就是再看一百本也是浪费时间。”
“古话说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多看书,总没坏处,你说对吧?”姜玉取了书,转身面对着徐双红,笑盈盈地说。
徐双红耸了耸肩,“随便你。”
021
姜玉原本想回家,走到半路拐了个道去了打谷场。
水稻也收了,烟苗也种了,夏有福本能清闲一阵,但他忙碌惯了,并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因此姜玉扑了个空,没在打谷场找到他。
孙兰花说,他要不是在队部办公室就是在荒山。
姜玉凭着直觉选择了荒山,果然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男人弯着腰,正投入地摸着地上的低矮烟苗,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爸,我想请你帮个忙。”姜玉尽量用比较轻柔的声音说话了,但全神贯注的夏有福还是被吓了一大跳,从地上蹦出来。
他拍着胸口,连声说:“吓死我了,你咋在这?今天不用做衣服了?”
“最近单子不多,我刚才知青点回来。”
夏有福看到姜玉胳膊底下夹着的两本书,又说:“多看点书好,我听说程知青就很爱看书,她那里有不少,你这是找她借的吧?”
姜玉点头。
“啥忙啊,你尽管说。”
“你帮我开一张介绍信吧。”
“你又要去县里买布?我看家里还有挺多布料的嘛。”
之前姜玉要去县城买布料,找夏有福开过两次介绍信。
“我缺了一种花布,要去县里看看,不过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姜玉顿了一下又说,“刚才去知青点的时候,程知青跟我说,她昨晚做梦梦到了家里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正好也要开介绍信,就顺手替她开了。”
“小事儿,你急吗?不然我现在就跟你去队部,帮你把介绍信开了?”程冬妍一贯表现良好,也不会提出非分的要求,所以她偶尔出门一趟,夏有福也从不为难。
“不用不用,你尽管忙你的,我让成则帮我去开。”姜玉连忙说。
夏成则是队长,又是夏有福的儿子,为人靠谱,值得信赖,经常出入队部,是除了大队干部外,唯一能用上公章的人。
有时候社会找不到夏有福或者张永春,就会找夏成则帮忙开证明信。
“也成,你让他去吧。我今天去过队部了,一会还要去打谷场,再去大队部也浪费时间。”夏有福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就是不知道成则在哪儿。”
“我知道,他在打谷场帮忙呢。一会我过去找他。”姜玉说完,就辞别了夏有福,快步往打谷场走去。
路上又撞上了和周延年谈话过后,准备来找夏有福开证明信的程冬妍。
“好巧,又碰上了。”程冬妍说。
“开证明信?”姜玉问。
“是啊,我跟延……周延年说过了,他答应了,但是去医院还得要介绍信,我正准备去开。”程冬妍一脸纠结,忍不住问姜玉,“你说我们演这场戏,要跟夏书记说清楚吗?”
“这点小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走,我们去找成则。”姜玉很自然地拉起程冬妍的手,带着她往打谷场走去。
“真不用说吗?”
“林阿姨咳嗽成那样,跟我爸说,他肯定同意林阿姨去医院看病的,但他老人家正直了一辈子,你要他用支书的身份说谎,这不是为难他吗?成则可以代开证明信,我们跟他说就好了。”打谷场并不远,姜玉跟程冬妍说了会儿话就到了。
她把夏成则叫出来,说了一遍来龙去脉,问夏成则能不能帮忙演场戏,“其实很简单,你先替周延年开一张去医院的证明信,然后再陪冬妍去找林阿姨,就说他去摘白术,不小心从土坡上滚下来,磕到了脑袋,然后再替林阿姨跟冬妍开去医院的证明信。”
夏成则沉默了一会,在脑内捋前因后果。
他不说话,程冬妍误以为他不同意,正要开口,就看到姜玉使了个眼色,似乎是让她放宽心。
“那延年没生病,怎么要先开证明信?”夏成则问。
“生病的是他妈,他总要跟去医院的吧。就先让他去医院挂号,然后林阿姨后脚去医院,这才不容易露馅儿。”姜玉在来的路上,就跟程冬妍商量过了。
因为周家身份特殊,是从京城下放到牛棚的,并不如普通知青自由。
刚下放的时候,也是最敏感的时期,就连周父病重也只是让队内的赤脚医生华子姐上门,如今待得时间长了,一直老实本分地干活,获得了夏有福的信任。
但即便如此,母子俩一同去县城,对于大队干部来说,也是个艰难的决定。
程冬妍说服周延年让她去找夏有福开信,是想用她本人的名声替周家做担保。
不保证管用,但她还是想试试。
实在不行,再考虑别的办法。
没想到路上遇见了姜玉。
“这要找爸商量一下。”事关重大,夏成则不敢做决定。
“你要让爸说谎吗?”
夏成则被问的一愣,“那咋办?”
“你送林阿姨一起去。等到了医院,她知道了真相,说不定会生气,你再从旁调停,看好了病跟他们一起回来。”让夏成则这个队长送他们出去看病,是最稳妥的办法。
姜玉说完,又附在夏成则耳边说,“周延年孝顺,肯定不会丢下他妈不管的。再说他爸的坟还在这,你怕什么?”
开证明信,就是怕普通人到处乱跑,更何况周家特殊的身份?
不过姜玉说的有理,又是出于好意,夏成则很快就同意了。
“成,我跟你们一块去。啥时候出发?”
“明天行不行?是有点赶,但林阿姨的病拖了几个月,不能再耽搁了。”程冬妍强压住激动,万分感激地说:“拜托了。”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开证明信,你跟我一起去吧。”夏成则回打谷场交代了几句,三人匆匆赶去了大队部。
张永春果然不在,只有会计李庆年在打盹儿。
大队部的门猛地一开,他从梦中惊醒,吓得从椅背滑到了地上。
“咋了咋了?出啥事儿了?”李庆年一脸迷糊地说。
“没事,我给她开张证明信。”夏成则说完,李庆年哦了一声,把一张废报纸盖在脸上,很快又打起了呼噜。
夏成则从玻璃柜里取了一张印刷着毛/主/席语录的证明信,上面用红字印刷着“龙福公社”“兹介绍……同志等……人前来你处……请接洽协助”等字样,往上面填了大队、周延年和县人民医院的名字后,盖上公章,就交给了程冬妍。
“我明天上午也在打谷场,你来找我就成。”
程冬妍又连说了几声谢谢,才接过证明信,飞也似地跑去找周延年了。
“他们俩啥关系?”两人走出大队部了,夏成则才低声问。
“朋友。”姜玉言简意赅。
这年头友情十分纯粹,大家都发乎情止乎礼,不仅男男、女女之间可交友,男女也同样能当朋友,因此夏成则并未多想,只是感慨:“我头回见到有人跟他做朋友,程知青人不错。”
岂止啊。
姜玉笑笑没说话。
“你也帮我开张证明信,我明天也去县城。”
“去百货商店?”
“不是,不过也顺路。”
“成,那我送你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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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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