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不好了,林阿姨,延年他出事了!”
还没见着程冬妍的身影,她的声音就传进了隔音效果极差的木屋内,林素君唰的从木椅上站起来,刚要张口说话,却因倒吸了一口气凉气而猛地咳嗽起来。
“我去给您倒点水,您先别着急。”程冬妍连忙拐进厨房,倒了一碗凉白开送到林素君嘴边,大有她不喝就不说的气势。
林素君喉咙干痒,连忙喝了几口水,才小声地说:“延年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
“你咳嗽老不见好,他以为是白术量不够,背着我去山坡上摘。结果从坡上滑下去,脑袋磕在石头上,流了不少血,刚才让人给送去县医院了!”程冬妍刚说完,站着的林素君就仿佛难以支撑似的踉跄倒退了一步,单手撑在木桌上,又一次咳嗽起来。
程冬妍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很想说些什么,但她知道除了周延年安然无恙的消息,林素君是不可能放下心来的。
“不能再拖了,您快跟我去大队部开证明信,我俩一块去县医院。”
林素君身体弱,平时很少离开木屋附近,走路也是慢悠悠的,像个大家小姐,因为挂念着“脑袋磕破”的周延年,一路小跑在程冬妍前头,两人冲进了大队部,就看到并排坐着等她们的姜玉和夏成则。
“你们可算来了,证明信都开好了。”姜玉刚把证明信推到桌子的另一头,林素君就拿了证明信往外走,还没出门就被叫住,“等一等,走路过去多耽误时间,还是骑自行车吧。”
“可是——”林素君刚想问自行车在哪,姜玉就从她身边走过,指着大院里的一辆二八大杠说,“这辆是找张书记借的,给你俩骑。这辆是我二叔的,一会我们也要去县城,顺路一块去吧。”
“真的谢谢你们!”林素君眼眶微红,却很克制的没有流下泪水。
现在应该立马赶去县医院,哭只能白白浪费时间。
她只剩下儿子了,绝不能再失去他。
“林阿姨,我来骑,你坐后面。”
在下放来这里以前,林素君出门坐的都是小汽车,也就是来白水村才坐了两回自行车,从来没骑过。
换做平常,她就是走路去,也一定会拒绝。
但今天不同。
林素君动作迅速地坐上了后座。
他们的自行车刚骑出大队部,就碰上了社员。
他们问这是去哪儿,姜玉抢先回答说去县医院。
等社员走远了,林素君才开口,有些哽咽地问:“延年伤得重吗?”
“不算很重,就是磕了道口子,流了点血。我怕天热会感染,让人立马送他去县医院了。”对长辈说谎,即便是出于善意,夏成则也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他怕林素君过于担心,有些愧疚地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林素君不自觉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连声道。
周延年是走路去县城的,比他们先出发将近一小时,此刻应该到县城医院了,他们现在赶过去需要半小时左右,应该能赶在他挂号成功以后到达。
程冬妍没载过人,准确来说,她没载过成年人。
在家里的时候,她会载小自己几岁的弟弟,到了白水大队,她没有自行车也谈不上载人,就算需要去哪里,也都是靠双脚走着去,现在载着一个林素君,虽说身体单薄,但也重量不轻,不管是上坡还是调转车头,都不比单人来得轻松。
不过她凭借着心里的一股执念,明明双腿酸胀,却仍然骑的飞快,一点也不输给身为成年男人的夏成则,四人在二十多分钟以后赶到县城医院,车子还没停稳,林素君就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
“林阿姨,你先别急,你都不知道延年在哪!”程冬妍连忙把车子锁好,跟在林素君后头跑进了县城医院。
七十年代的县医院很小很破,三层高的楼房外,白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褐红色砖块,但仍旧是比卫生所要阔气许多。
从各个村、大队前来县城看病的人有很多,再加上他们说话的嗓门极大,一进挂号大厅,程冬妍呼喊林素君的声音就被嘈杂的声音淹没,她必须要扯着嗓子说话,才能叫住林素君。
“请问你知不知道周延年在哪个门诊?”林素君拉住一个路过的医护人员,惶惶地问。
“周延年?什么症状?”护士问。
“头磕破了。”
“顺着这个过道往前走,第二间门诊就是。”
护士说完,就走了,林素君刚朝着她指出的方向走了几米,就被追过来的程冬妍拉住,“林阿姨,不是在那里,你跟我走。”
“护士说在那个方向。”林素君执着的要走过去。
“你看,延年在那里等你呢。”
听到周延年的名字,林素君立马转头。
果然在相反的方向看到了坐在长凳上的周延年。
“可是……他……”林素君又回头看了一眼护士指的门诊室,心中疑惑,“延年的头?”
周延年的脑袋好好的,没有任何的包扎处理,也没有丝毫的伤口,林素君叫了他一声,小跑着到他跟前,捧着周延年的脑袋来回查看,确定了没有伤口,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过度的焦虑紧张冲昏了林素君一贯清醒的头脑,此刻一冷静下来,立即就察觉到了这件事的漏洞。
“你的头没有磕破,骗我来这里,是想让我看病?”林素君说的是问句,但语气十分的肯定,不给周延年回答的机会,又说,“你怎么能让夏队长也陪着你胡闹!我们两个的证明信是随便能开的吗?万一牵连了夏队长怎么办?”
她语调并不高,可语气严厉,一句又一句的质问让周延年越发绷紧了脸庞,好半天,他才开口:“今天回去,我就找夏支书道歉。但是妈,你必须要先看病,我已经挂号了,快排到你了。”
周延年一把拉住林素君,不让她气的掉头就走。
“我的病没什么大碍,休息一阵子就好了。这几天喝白术,我觉得好了很多。”林素君低声安抚,“回去吧延年,听话。”
“不,号都已经挂了,也让夏队长说了谎,怎么能不看就回去?那就辜负大家的好意了!”周延年话音刚落,屋里的医生就叫了名。
“林素君——”
周延年拉起她就往屋里走。
“林阿姨,你快去看吧。号要是过了,就白折腾了。”程冬妍也在一旁劝说。
“确定了没大碍,以后就能放下心来了。”姜玉也说。
虽然她知道很有大碍。
林素君看向夏成则,见他也冲自己点头微笑,才叹了口气,抚平凌乱的衣裤和发鬓,又以一贯的从容走进了门诊室。
“姓名。”
“林素君。”
“年龄。”
“44岁。”
“平时有什么症状?”
“一说话就咳嗽,持续了快半年,情绪激动的时候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在写字的医生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伸手在林素君的肺部位置按了按,“平时胸口会疼吗?”
“咳嗽的厉害时会疼。”
“咳嗽的时候有痰吗?”见林素君点头,医生又问,“痰里有血吗?”
“偶尔会有痰,很少……但有几回带了点血丝。医生,我的病严重吗?”林素君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周延年,见他面色凝重,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惊惶压了下去。
医生又伸手,在林素君的脸颊上轻轻按了两下,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看不出原型的字,“现在还不太清楚,一会你去拍个片,等片子的结果出来,你再过来看一次。在这之前,先办个住院吧。”他又扯了一张纸,把该做的检查写上去,就开始叫下一个病人。
夏成则把姜玉拉到门诊室外,压低声音说:“好像不太好。”
姜玉点头,“应该病得不轻,才要进一步做检查。”
“还要住院,那我得回去跟爸说一声。”
“他会生气吗?”
“以我对爸的了解,应该不会,说不定还会跑来县医院看林姨。现在就希望是我们多虑了。”夏成则说完,周延年已经拿着单子从门诊室里走出来,先一步去问拍片室的位置了。
“我们回去吧。”林素君拉着程冬妍,依旧面带微笑,“医生总是喜欢把话说的比较重,患者才会上心。我除了有些咳嗽外,没什么了。”
“林阿姨,我知道你担心钱的事儿。但钱没了还能再挣,人要是没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周伯父刚去世没多久,你忧伤成疾,总不能让延年再受一次打击,他承受不起的。”程冬妍眼眶微红,说话的嗓音轻轻颤抖着。
林素君对程冬妍来说亦师亦友,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偏远山村里,是她除了书本外,唯一的心灵寄托,她当然不能看着她一直病下去。
她尚且忧思惊惧,更别提刚失去父亲的周延年了。
“这边!”周延年在前方招手。
023
拍片结果没那么快出来,办好入住手续后,周延年跟夏成则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县医院,而后姜玉也以去县百货商店为借口立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达公社邮电局,周延年进去以后,姜玉在外头等了几分钟,才进了邮电局。
“拜托了,我真的是下乡插队的知青,家母生病,我想给城里的亲戚打个电话,让他们寄点钱过来。”周延年站在邮电局的柜台前,试图说服邮电局的工作人员。
很可惜,对方不为所动。
“不好意思,这是规定,你必须要出示证明信,我们才能让你用电话。”
“我有去县医院的证明信,你看——”周延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柜员扫了一眼,摇头拒绝了。
“规定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知青就更不能让他们随便打电话了,谁知道他们打电话回城要干什么,光凭一张县医院的证明信还是不够的。
也是周延年倒霉,换个好说话的,有一张县医院的证明信也就够了,偏偏碰上个认死理儿的柜员,好说歹说都不听,他只得懊恼地捶了下桌子,准备赶回白水村再开一张证明信。
刚转身,他就看到了跨门槛进来的姜玉。
“你也来打电话?”周延年眼睛一亮。
“是啊。”姜玉说。
“能不能让我先打个电话,我忘记开证明信了。”周延年有求于姜玉,自然不能像平时对人那样冷漠,放缓了说话的语气。
“是因为你妈的病?”
“对,我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寄点钱过来。”自从到了白水村,周延年只给京城打过一回电话——父亲去世以后,他打电话告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里人。
“好,你先打吧。”姜玉说完,才想起来问柜员,“可以吧?他是我村里的人,母亲去医院做检查,病情好像挺严重的。”
“既然有人能证明,那就打吧。”柜员挥手说。
“谢谢!”周延年说完,走到电话机前,刚要拨号,抬眼看了姜玉一眼,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姜玉就十分知趣地走开了。
不知道他会打给谁,是周老爷子吗?应该不太可能。
原著后文有过简短的介绍,周正均下放以后,周老爷子也要接受中/央调查,被严格的限制对外通讯,在儿子周正均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法提供多少帮助,因此晚年变着法子在孙子身上弥补。
更何况现在的拨号电话是按照区域转接的,等转到京城再接去周老爷子家,肯定会被人注意到,周延年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
姜玉靠在邮电局的墙上,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原著里的剧情。
周延年确实没有直接打给周老爷子,他甚至没有打给任何一个直系亲属,而是打给了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
对方一听说他的情况,立马要给他寄五百元钱。
“要是有机会看到我爷爷,你替我问声好。钱的话,你找我爷——”周延年还没说完话,电话那头的暴脾气青年就骂骂咧咧地叫起来。
“你小子看不起我是不是?!我祁连成难道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咱俩从小打架长大的交情,还不值五百块?啥也别说了,地址在哪里,我今天就把钱寄了!
“老爷子这半年多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进进出出的,我就不拿这点小事去烦他老人家了。”祁连成高声说完前几句,声音很快就沉稳下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关心地说:“你要好好照顾林姨。我爸说,上面松口了,说不定你们还能回来。”
周延年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这个话,“连成,谢谢你。”
今天真是把他一年份的谢谢都给说完了。
周延年自嘲地想。
“谢个屁,你再谢我就不给你寄了!”
“好,也替我向伯父伯母问个好,我挂了。”周延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放下来听筒,看向姜玉,“我打好了,你打吧,我在外面等你。”
姜玉举着话筒装样子,等他出去以后,就放了回去,在柜员奇怪的目光中,步履轻盈地走出了邮电局。
她上午找夏成则开邮电局的证明信,就是为了周延年。
得知林素君的病情后,他肯定要打电话去京城,但没有证明信他是打不了的,姜玉要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将来某一天总能用上。
“我先回医院了。”出于礼貌,周延年打完电话后一直没走。
“你快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姜玉难得来一次县城,要把其他人托她做的衣服送去县百货商店,让柜员替她交付给衣服的主人。
周延年人高腿长,很快就跑没了人影。
“怎么样?结果出了吗?”他握住林素君冰凉的手掌,沉声问。
“应该出了。”程冬妍回答。
“我去拿。”周延年撩开拍片室的门帘,没过多久,板着一张脸从里头走出来,“我们去给医生看。”
“拍片的医生有说什么吗?”程冬妍追问。
“他说的不准。”周延年斩钉截铁地说完,又步履匆匆地赶去了刚才看病的门诊室。
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从刚失去了父亲,难道又要让他失去母亲吗?
程冬妍从周延年的背影里读出了些许的慌乱,这让她也阵脚大乱,忍不住撑在了墙上,有些勉强地说:“林阿姨快去吧,我站的有点累,马上就跟过去。”
此刻最冷静的反而是夏成则,毕竟他与林素君没有太深的交情,除了惋惜外,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你看,这里是支气管壁,不规则增厚了不少,隐约能看出肿块的形状,瘤周的情况也已经开始恶化,确实如我所料,是肺癌,而且已经到了中期,必须立刻住院治疗,一刻也不能拖。”医生看到片子后,沉默的研究了几分钟,在四人的注视下,将判断结果说出。
听到“肺癌”这两字,周延年的大脑仿佛被一柄锤子击中,一瞬间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踉跄着退了几步,坐倒在长条凳上,神色颓废。
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最多是肺炎,吃些药就好了,怎么会是肺癌?
“你们拖太久了,都已经咳嗽几个月了,为什么现在才来看病?如果早半年来,治疗成功的几率会更高一些。”医生叹着气说。
“那现在呢?”程冬妍抖着声音问。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叹了口气。
“好好治疗的话,我还能活几年?”
听到结果,林素君反而成了最冷静的那个。
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
很早以前,林素君就已经猜到她恐怕得了重病,但不愿意拖累自己的儿子,所以一直忍着哄着,如今终于躲不下去了,倒不如让他们认清现实。
“积极治疗的话,能活三到五年。县医院能力有限,我还是建议你们去市里做进一步治疗。当然,你们要是信任我们,明天我会给出治疗方案。”医生说完,让他们先在医院里安顿下来。
周延年仿佛失了魂一般,脚步虚浮地跟在林素君与程冬妍身后,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病床前了。
林素君轻轻抚摸着周延年略有些粗糙的脸庞,温柔地望着他,“人总是会死的,活着的时候,你跟你爸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你别太难过。”
她看得开,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开。
程冬妍眼眶通红地抬起头,不想让泪水落下来。
周延年浑身紧绷地像块石头,一言不发。
夏成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安静地站在一旁,脑海里想的全都是生命的脆弱。
“你们骗我的事,张支书和夏支书知道吗?”林素君问。
程冬妍摇头。
“那这样,你们先回去,跟两位支书说清楚,然后再请个假来看我。现在这样,影响不好。”
“我回去说。”程冬妍飞快地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延年留在这里陪你。”
“不,我回去,你留在这陪我妈。”周延年知道他们母子身份敏感,不可能两人都留在这里过夜,因此将机会留给了程冬妍,有她在这里陪着母亲,他也能安心一些。
程冬妍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好,我留下来。”
“我先回去整理东西,明天把要用的东西全部提来。有什么急用的,就在医院买了,不用省,我找人借到钱了。”周延年哑着嗓子说。
“我知道了。”程冬妍明白他说的肯定不是姜玉的钱。
“夏队长,我们回去吧。”
虽然心中万分不舍,但为了明天能更早到医院,周延年只想立刻回白水村跟夏有福请假。
024
“爸,我想给你说个事儿。”夏有福走进家门,姜玉立马站起身。
本来周延年也在这,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夏有福回家,就先回牛棚收拾衣服和洗脸盆,没料到他前脚刚走,夏有福就回来了。
“巧了这不是,我也要跟你们说个事儿。”夏有福风风火火地进了堂屋,就从抽屉里拿出烟丝包,捻了一小撮说,“你先说吧,我抽一杆烟。”
“好,但是爸,你可不能生我和成则的气。”
“你俩做啥了,我能同时生你俩的气?”夏有福美美的吸了口烟,好笑地看着姜玉,再缓缓吐出来浓浓的白烟。
“我昨儿个不是跟你说开证明信的事吗,其实是周延年他妈病了,我们想诓她去医院看病,就说是周延年上山采药磕破了脑袋,但又不想让你陪着我们演戏,所以才说了谎。你不会怪我们吧?”姜玉有点心虚。
毕竟夏有福十分正直,要是知道夏成则说谎演戏,是她带的,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啥病啊?”夏有福顿了一下才问。
“医生说是肺癌中期,送去的迟了,不好治。”姜玉老老实实地说。
“啥?肺癌?是那个会死人的癌吗?”夏有福唰地站起身,震惊得连嗓门都拔高了几度,“那她现在人在哪?周家的小子呢?”
“她人在医院,冬妍陪床,周延年回家拿洗漱工具,本来想跟您负荆请罪的,但等了快一个小时也没见这您回来,所以就先走了。您路上没碰见他吗?”姜玉说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啥荆请啥?”夏有福说完,挥了挥手,“这不重要,路上没见着,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他猛地吸了几口,烟枪的烟丝就燃烧地更快了。
“爸,你还是别去吧。他心情不好,可能想一个人静一静。”原著里的周延年是个沉默得有些阴沉的男人,现在还没那么明显,但等到林素君也去世后,他就像一个情绪黑洞,只剩下程冬妍这个女主能调动他的情绪了,与其上门找他,倒不如等周延年收拾好了情绪,自己上门来找夏有福。
“也是。”夏有福忍不住叹气,“你说好端端的人,咋就得了癌症,这病治不了啊。周家小子真是命苦,去年年初刚没了爹,现在妈也得了这病,亲戚朋友又不在身边,就他一个半大小子撑着,唉。”他边说边摇头。
“对了,爸,你要说的那事儿是啥?”
“你不疼提醒我都差点忘了,就是放电影的事儿啊。”夏有福刚才去了一趟公社,就是跑这件事情去了。
每年暑假、年假的时候,是每个村儿人最齐的时候,公社都会让电影放映员到各个大队去放映电影,不仅小孩期待,就连大人也总盼着能看到电影,有时候为了抢个好座儿,社员们还会打起来。
夏有福一般都是在农忙过后,让放映员到白水村来放电影,但今年收割机来得迟了,农忙就结束的迟,他本想将看电影这件事也给顺延了,但是路上碰到的社员来问他啥时候能看电影,他只好再去公社提一提,让龙书记先把放映员安排到白水村。
“是来我们这里放电影吗?露天的那种?”姜玉有些惊奇,她很小的时候,还看过不少露天电影,一群人挤在一起看电影的感觉非常的奇妙,跟在电影院里拘谨地看电影是完全不同的。
她原先还以为农村是没有电影看的,要是农民想看电影就必须掏钱去县城电影院看,没想到公社还挺贴心,会让放映员下乡来放电影。
“你奇怪啥?每年都来两回啊。”夏有福扣掉烟灰,边拍裤子边说,“几个小的喜欢看电影,我去跟他们说,指不定高兴成啥样。”
————
周延年在饭前过来了,他先跟夏有福道了歉,又跟姜玉和夏成则道了谢,走了以后,夏有福的表情就很凝重,饭桌上说要去县医院看望林素君。
“这么重的病,人说没就没了,是该去看看。”孙兰花喝了一口红薯稀粥就放下了碗,忍不住想起了死了好几年的刘菊英,“人命真是贱啊,吃不饱,摔一跤,生个病,说死就死了。”
“这不是还没死吗?别在饭桌上说这些死啊死的话。”夏有福忍不住纠正孙兰花,他心里也在感慨,但不会说出来,“吃饭,都吃饭。”
“南屿大队以前有个得胃癌的,死掉的时候胃都烂了。”夏成媛小声地说。
这是她上学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农民嘛,小病靠扛,或者去赤脚医生那里开点药,要是生了重病就是等死。
连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闲钱去看病?
有些农民病的重,又治不好,为了不拖累家里人,甚至会去跳河。
流经他们大队的这条河,每隔几年就有人跳河自杀,这都不是稀奇事了。
孙兰花吃不下饭,把筷子拍在桌上,“谁知道啥时候就没了,活着的时候就得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你想说啥?”夏有福还能不了解自个儿的老伴?她说这一堆话,是给后面要说的事情做铺垫呢。
“我看成鑫最近勤快不少,也没躲懒了,打算给他再找个对象,你觉得咋样?他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就真不好找媳妇了。要是他不找,还耽误成才找,总不能真让老二全家打光棍儿吧。”孙兰花是看着夏成鑫、夏成才长大的,刘菊英死了以后,她都快成两人的半个妈了,心里也一直惦记着给夏成鑫找对象。
但他们太不争气了,找一个气跑一个,孙兰花面上无光,之前才说了狠话。
现在看他们肯改,她还是很欣慰的。
“前几天有财还跟我说起这事儿,不过我没敢跟你说。你肯帮忙就好了,给成鑫挑个勤快厉害点的,能管得住他。”夏有福说完,跟孙兰花相视一笑,之前的惆怅气氛一下子散了。
第二天,夏有福就带着一张长期的证明信去县医院看林素君了,本想让她在县医院多待几天,放心地接受治疗,却没想到只过了三天,林素君就提着脸盆水壶衣服啥的回白水大队了。
“大妹子,你咋又回来了?看病最忌讳看一半就停的,之前丢进去的钱就打水漂了!”听说这件事的夏有福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林素君,想把她劝回医院。
“治疗癌症是个长期的事,我也不能把医院当家,天天住在那儿。我跟医生说好了,以后每隔半个月去复查一次,夏书记,能批吗?”
在医院住了三天,林素君看起来更憔悴了,但她的眼神非常的坚定,让人明白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夏有福也就不再劝说了。
“当然能批,不批我成啥人了?”夏有福看向扶着林素君的周延年,交代道:“你得好好照顾你妈,千万别让她再着凉受累了,家里吃的够不够?不够我给你送点来,反正我家里的红薯也吃不完,放久了还要发霉的。”
哪有什么吃不完的红薯,也就刚好够吃罢了。
周延年摇头拒绝了,“夏书记,这是姜同志借我的两百元,请您替我还给她,再说一声谢谢。以后有用的着我周延年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拒绝。”
“你钱够吗?不然先不急着还吧,看病要紧,小玉住家里也不缺钱。”夏有福把装着钱的纸包推回去。
“前几天家里给寄了几百元。”
“家里?你给家里打电话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有事你跟我说,要打电话去队部打也行。”大队部有一部电话,一般用来跟公社联系的,周延年给家里打电话,万一惊动了其他人,受影响的就不止夏有福了。
“对不起。”周延年低下头。
虽然他不是给家里打电话,而是打给朋友,但演戏骗了夏有福,又先斩后奏打电话,确实不对。
夏有福顶着支书张永春的压力帮了他们一家很多,周延年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
“没事,过几天有场电影,你可以带你妈来看。早点去,不然没座儿了。”夏有福笑着拍了拍周延年的肩膀,拿着姜玉的二百元钱,转身走了。
三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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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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