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谊朝着无尽的深渊坠落。
黑暗剥夺了他的视觉,失重感让他整个心都横冲直撞,简直要炸开。
从高处坠落往往会让人从梦中惊醒,可不知为何,今天的坠落仿佛没有尽头,他只能在失重下持续下落。
这是梦,这是梦。阮文谊一再地提醒自己,却还是在生物本能的死亡恐惧里露了怯,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想要挣扎,又使不上力。
可能是他用力过猛的缘故,本就酸疼的身体有点经受不住。电流一样酸麻的感觉顺着神经迅速蔓延到全身,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在他身上同时上上下下。
阮文谊难耐地皱起眉毛。
在下坠中蜷缩起的身体被电流一激,稍稍舒展开。阮文谊还没来得及让自己适应新一轮的折磨,冰凉的手脚上就涌起一股热度,好像把他犯冷的整个人都融进温泉里。
这种时候,热度总会是给人安心的东西。
阮文谊好像没那么害怕了,乱撞的一颗心也总算消停下来。他下意识顺着热源靠了靠,一片黑暗的梦里,也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
他朝着那片光亮坠去。
或许是本能对于“摔死”的恐惧作祟,在阮文谊彻底落入光圈之时,他短暂地醒来了一两秒。
查槐已经把小夜灯关闭,酒店内部黑漆漆的,只有外界路灯透进来的一点亮光,阮文谊甚至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梦。
他在噩梦里下坠,坠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吊着的心找到了依托,阮文谊的眼睛只是微微一张,就再次合上,沉入了下一个梦。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泡沫冲上窗沿,然后在阳光下翻涌、破碎,只余下一点水渍。
阮文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年少时的书房里——只不过,他的书房是在单位大院的三层拐角,这个书房却位于大海中央的孤岛上。
说是“岛”,实际上也就和他书房的面积一般大小,四周的墙壁紧紧挨着岛屿边缘。只要再往外一点,他就会被无穷的海洋吞噬掉。
这里没有人亦没有其他生物,只有不息的海浪环绕着书房。
阮文谊知道自己身处于梦境中。
梦里的事物总是不合常理的。他站在书房的窗边往外看,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孬种。”
原本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忽地多出一人。阮文谊回头看去,看到的是年少时的自己。
连变声期都没过的小毛孩子,身高才到阮文谊肩膀下。身高比不上,气势倒是半点不输,嘴上说着嘲讽人的话,眼神里的鄙夷也毫不掩饰,见阮文谊看过去,还把眼睛瞪起来,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威风一些。
他和阮文谊的五官有不少相似之处,可乍一看,却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阮文谊不喜欢……不,是厌恶这个时期的自己。
他现在有种和自己的黑历史面对面的感觉。
不过他当然不至于在梦里和一个小屁孩计较。阮文谊靠着窗沿,平静问道:“我是孬种,你是什么?小孬种?”
“我呸!”少年炸毛喊道,“我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和你一样?”
“那是因为你还是小孩儿,”阮文谊敲了敲窗台,道,“等再过两三年……也可能不用这么久,你就会变得和我一样。”
少年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
他说:“你拦住韩啸远父亲的时候,在想什么?”
阮文谊敲击窗台的动作停下了。
“冲在最前面,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少年说,“你不是最嫌麻烦了吗?”
阮文谊换了个姿势,没再继续倚着窗台,而是挺直了脊背。
少年指着阮文谊身侧的墙壁:“你还记得吗?这些,都是你以前拿回来的奖状。”
“那边,”他指向另一侧的书架,除了教辅书以外,还有一些杂书,“是爸妈给你买回来的书——当然,其中有不少也是你喜欢的。”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换上了阮文谊极为熟悉的一种语气:“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孩子连饭都吃不起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读书,却又因为家庭因素不得不抱憾辍学吗?”
他手掌拍打着墙壁,语气也越来越激烈:“不过是打了你几次而已,不过是让你在同学朋友面前丢了脸而已,不过是撕了你一点奖状一点闲书而已——你怎么就忘不掉了?”
“你怎么就为此变了样了?”
“你为什么还能记这么多年?”
“你怎么这么矫情?”
海浪的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质问。
它们从阮文谊的记忆深处、从他无数次的自我审视里溢出,变成了冲击书房的海浪,被窗户和墙壁阻挡在外,却还是留下水渍顽固地黏在上面,怎么也无法消散掉。
阮文谊的手离开窗台,在上面留下一个被冷汗浸湿的手印。
他听到少年说:“别用你那令人犯呕的‘理智派’伪装自己了。”
“你就是个小肚鸡肠,矫情自负,连自己真实想法都不敢承认的废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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