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语咄咄逼人,阮文谊觉得疲惫,他不想再面对这个少年了。
他忽视了少年的虎视眈眈,径直走到书桌边坐下。
书桌正前方的墙壁上,贴着他几次考试的成绩与年纪排名。排名左边贴着他妈给定下的当日任务,右边贴着几所985的校园风景——他妈从明信片上剪下来的。
这堆东西上还夹杂着几张写满英文的纸片子,有的是阅读理解上剪下来的,有的则来源于不同教辅的“划重点”部分。
右边的小角落里,是小学毕业和同学们的合照。再往下,在靠近书桌边缘的地方,还有张照片,露出一个角,只看得见照片上人的碎花裙。
阮文谊把挡在边上的书挪开,再把照片上的阅读理解掀开,才终于见到了照片的全貌。
这是他家的全家福。尚且年轻的阮家父母一左一右,有些僵硬的笑着,年纪还小的阮文谊坐在妈妈怀里,好奇地看着镜头。
阮文谊的妈妈大名赵秀丹,上学时成绩很好,渴望考进六中的高中。然而她是家里长女,家里都是农民,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照顾,近在咫尺的高中梦就这么被生活碾在脚下。
然而赵秀丹的人生中没有“认输”这个字眼。她先是在镇上商店做算账的活计,常常跟着商店老板去城里送货进货。
一来二去,她摸清了门路,给自己又找到了一份市区的工作,边上班、边自学高中的课程。
没有老师,就自己和书本死磕。至于实在不会的地方知识点……
赵秀丹先是联系自己考上高中的同学,又转了好几圈,请了几顿饭,得到了某位老师的准许。
她和老板“谈判”,用每周多做些活、休息日照常上班,换取了每周一下午的几个小时,去六中找老师们问题。
求学路上,她吃过闭门羹,也被家里人骂过“整天动歪心思”。但没人想到,就这么过了七年,她以社会人士的身份高考三次,居然真的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师范大学。
再往后,在父母老泪纵横的迫切催促下,为了弟弟的房子钱以及自己的学费,赵秀丹嫁给了感受平平、事业刚打拼出小成果的阮善。
生下阮文谊后,她在丧偶式育儿的折磨里牟足劲过了面试,终于如愿进了六中——以老师的身份。
坎坷的人生经历造就了赵秀丹固执好胜的性格。早在阮文谊刚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为他规划好了人生的路线。
到目前为止,阮文谊也确实按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事事都顺是文艺作品里的情景,养孩子太难,中间当然有过些不让人愉快的小意外。
好在,最后的结果,都是赵秀丹满意的。
第一个意外,发生在阮文谊初二的时候。
阮善是典型的仓阳男人,只管上缴一部分工资,其余一概不管。十几年下来,三个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阮文谊在赵秀丹每天的耳提面命里慢慢长大,对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时不时给他买来的小玩具和零食——不过这些东西往往在他手里待不了一天,就会在赵秀丹的斥责里被没收回去。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阮文谊初二的寒假,阮善经营的五金店发生了事故。
店里新进的合金窗框没放好,在员工取底下箱子的时候掉了下来,把人的大腿砸得粉碎性骨折,内脏也严重挫伤,虽然抢救及时没丢命,可却留下了残疾。
赵秀丹的弟弟妹妹都留在村里种地,帮不上忙;阮善父母早逝,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依靠。夫妻两只能自己咬着牙扛事,每天都在为这事东奔西走。
阮善可以整天不着家,赵秀丹却放心不下儿子。
她只要能挤出一点时间,就会回家,检查阮文谊留在桌面上的作业、再给阮文谊做点好吃的放到冰箱。连着好多天,他们的交流都被局限在冰箱里的饭菜与作业本的批注上。
那会儿正是要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着买年货、贴对联,只有阮家冷清清的,门口的旧对联不知被谁家熊孩子撕下一个角,也顾不上整理。
在离过年还有十天左右的时候,阮文谊听到补习班的同学们说,家里给了不少零花钱,下课要去市中心一起买零食。
他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又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学校布置的数学作业又多又难,根本写不完,出去玩都没办法尽兴。
家门口破败的对联在脑海一闪而过,阮文谊当即转过头:“我可以帮你写。”
他一直是补习班的第一,偶尔失利也维持在前三。在身边所有人都看中成绩的年纪,大家总会对学霸多点好奇。
可惜阮文谊家里管得紧,每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上课也都在低头做笔记,根本不给人搭话的机会。
现在他居然主动说要帮人写作业,这对做作业如同看天书的学渣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那个同学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阮文谊视线落在那人手上几张红彤彤的新钱上,“只是需要你帮我买一点东西——放心,不是很贵。”
阮文谊在那三四天里,接收了两个不同校同学的寒假数学作业。
他熬了三个通宵,把那些作业全部做完于是。两个人很激动,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去市中心买东西:“零食不能带回家,在路上吃也行的嘛!”
在补习班结课考试后的第二天,阮文谊和他们一起去了市中心的购物街。
他先是买了对联、福字、窗花,想起赵秀丹看电视时喜欢嗑瓜子,又买了半斤瓜子。
买完这些,阮文谊被同学拉着去了书店。两个同学在那四处翻漫画书,他则看着一本菜谱发呆,犹豫半晌,还是把菜谱拿了下来。
赵秀丹没让他碰过家务事,然而今年大概是没年夜饭可吃了。如果可以,阮文谊也想在这个特殊时期尽量帮点忙。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袋子东西,一种愉悦满足的感觉升了起来。
这是和考第一、解难题完全不一样的快乐。阮文谊攥紧手里的袋子,久违地笑了出来。
逛了一大圈、买完想要的东西,肚子也有些饿了。三人商量了一下,准备随便找点小吃填肚子。
看漫画的同学购物兴致很高,拎了满满一袋子书,走了几步又嫌沉得慌。他看阮文谊手里东西也不少,便自请缨留下看东西,要两人打包一份小吃捎给他。
阮文谊和另一人拎着小吃回来时,挂在脖子上的小灵通忽然响了。
会给他打电话的,基本只有赵秀丹。阮文谊把东西放下,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赵秀丹沉默几秒后,开门见山:“补习班老师刚把排名成绩发给我。你知道这次你考了多少吗?”
阮文谊心一紧。他考试前两天正熬夜赶作业,考试的时候的确有点犯困:“是不是不太好?”
“补习班第七。”
明明赵秀丹语气平静,也没说别的话,可阮文谊手心已经起了冷汗:“妈,是这样……”
“不用解释,”赵秀丹说,“你回头。”
阮文谊浑身一僵,他咽了口唾沫,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发抖。有声音在脑海叫嚣不要扭头,不要扭头,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慢慢转过身去。
不远处的赵秀丹长发凌乱,盯着阮文谊和他手里的小吃,瘦削的脸庞显得一双眼睛尤其大。
“你真是出息了。”
赵秀丹注视着阮文谊,在电话里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挂断电话,在有些拥挤的人潮里穿梭,疾步朝阮文谊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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