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李将军，现在必须将你身上的将军战甲脱下！我要找个地方隐蔽处埋了，绝不能让北离人认出你的身份！” 她语速飞快，条理清晰。“稍后我会唤来北离士兵，只说你是被我捡到的中原伤兵，我药帐里正好缺个试药的人，刚好把你带回去试药，回去后我会将你安置到药帐以试药之名为你疗伤。”
“李某既已将性命托付，一切……但凭公主安排！” 李荩忱闭上眼，语气是彻底的交付。
待那染血的残破战甲被辞忧寻了处石缝深埋妥当，她扬手冲着远处的士兵高声道：“撒其！过来！这儿有个中原伤兵，帮我把他抬回去！正好，大王新配的几味药正愁找不到人来试！”
那名叫撒其的北离士兵闻声走了过来，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北离人常见的粗犷，眼神却比一般士兵多了几分沉静。他被哈努安插在辞忧身边，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然而半年前辞忧妙手回春，将他那已被部落巫医判了死刑、奄奄一息的老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自那以后，撒其的心便悄然偏向了这位异族公主。虽监视之责仍在，但他对辞忧种种“不合规矩”的行踪和采药活动，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偶尔会不动声色地帮她遮掩一二。
撒其扫过地上气息奄奄、满身血污泥土的李荩忱，他的脸被风沙和血污覆盖了大半，残破的衣物混着血痂泥土，已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式。撒其并未多问，利落地一挥手，用北离语低喝了两声。立刻有两个奴隶小跑过来，粗鲁地架起李荩忱沉重的身躯，半拖半拽地将他拉了起来。
回程的路在肆虐的风雪中异常艰难。李荩忱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依靠两个奴隶支撑，每一步都牵扯着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令他浑身痉挛颤抖，冷汗浸透内衫，他却死死咬住下唇，硬是将所有痛呼都咽回喉咙，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可能引人侧目的声响。
回到北离王庭，辞忧凭着“急需试药奴隶”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顺利地将昏迷不醒的李荩忱带进了她那间位于王庭最边缘、相对独立的药帐。
一踏入药帐，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息便扑面而来，苦涩中混杂着奇异的辛香，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稍定的氛围。
这里是辞忧在这座北漠炼狱中，唯一能勉强掌控、带给她一丝微弱安全感的空间。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风雪声和窥探的目光。
辞忧清理出一个角落，铺上干草和旧毡子。她屏退了其他奴隶，只留下绝对信任的小荷帮忙。又将穆尔叫来，指了指外间堆积如山的药材，吩咐道：“穆尔，去把外面那堆药材分拣干净，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小荷，烧热水！快！” 辞忧一边吩咐，一边拿出金疮药、解毒散和吊命用的参片。
当小荷看到奄奄一息的李荩忱，惊恐的问道，“公主……这……这人还能活吗？”
李荩忱在剧痛中短暂醒来，目光扫过昏暗的药帐，扫过辞忧冷静专注的侧脸和小荷惊惧担忧的眼神，最终又疲惫地闭上。他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带着药味的清凉刺痛感，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了。
借着“试药”这块绝佳的挡箭牌，辞忧每日为李荩忱清洗伤口、更换敷料。那金疮药药性霸道猛烈，每次换药都如同经历一次酷刑，伤口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针反复穿刺。李荩忱紧咬着布巾，额头青筋暴突，汗水浸透身下的草垫，却硬是扛着一声不吭。
在辞忧精心的治疗和李荩忱非人般的意志力下，不过月余光景，那几乎致命的腿伤竟已好了大半。伤口开始结痂收口，新生的皮肉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他已能慢慢下地行走，虽然动作还有些滞涩僵硬，但筋骨无碍，行动间已与常人无异，恢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公主的手臂……”一日，又是换药时，李荩忱看到辞忧手臂添了许多淤青的新伤，关心的问道。
“梁国前几年年年都按时将布匹、药材、盐铁和各式中原物资当成大礼给北离一车一车送来，今年却迟迟不见踪影，北离便南下侵掠梁国边境，可这几次都吃了败仗，不仅一无所获，还死伤许多士兵，哈努暴怒，所以就拿公主撒气！”小荷带着哭腔解释道。
“无妨，我已经涂了药，没几天就好了，”辞忧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英王殿下还在时，北漠这些野狗可不敢如此肆意妄为！绝不敢视我大梁边民如草芥，随意劫掠屠戮！”李荩忱愤愤的说。
“不过，北离吃了数次败仗，看来如今守边的军队本事不小啊！不知是哪位将军领兵？”转而又用十分赞许的语气向辞忧和小荷问道。
“这倒是不知！”辞优和小荷答道。
“那时节，北境虽非乐土，却有法度！” 李荩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激昂，那是追忆往昔荣光时本能的流露，“英王殿下坐镇北疆，军威赫赫，北漠少敢来犯！但他深知，战争只会耗尽国力，徒增边民血泪。故而他力主‘以商制蛮’、‘以利安边’！”
他眼中闪烁着对那位已逝英王的崇拜：“殿下慧眼识人，更与湖南安抚使顾昭明顾大人，英雄所见略同！他二人，一个坐镇北疆，手握重兵，威震宵小；一个远在湖南，却心忧国事，洞察边情。二人政见相契，书信往来，字字珠玑，皆是为国为民的良策！”
李荩臣的语气愈发铿锵有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踌躇满志的年代：“最终，英王殿下与顾大人联名上书，力陈利弊，恳请圣上恩准打开北境互市！”
“此议绝非怯懦求和，而是互通有无，以我大梁丰饶之物产，如丝绸、瓷器、茶叶、盐铁，换取北漠的皮毛、良马、药材！以商旅驼铃之声，代替金戈铁马之鸣！”
他眼中泛起一丝追忆的光彩，仿佛看到了当年边关的景象：“此策若行，其利有三！其一，边民互通有无，生计得以保障。其二，商路一开，财源滚滚，充实边军粮饷，更能收买北漠各部人心，使其内部生隙，难以齐心犯边！其三，买卖交易就能换到想要的东西，那些习惯了抢掠的北漠人，放下刀弓，亦能得到所需，自然就不会再频繁进犯！这本是釜底抽薪、长治久安之策！”
“可恨！可叹！如此利国利民的良策，却被朝中那些尸位素餐、只知党同伐异的蠹虫斥为‘畏敌如虎’、‘资敌通敌’！圣上……更是听信谗言，疑忌英王殿下！非但驳回了互市之请，更因怕英王笼络人心更加势大，反将顾大人远调岭南！若非顾大人清名在外，恐怕难逃构陷入狱之祸！”李荩忱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遗憾。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声音里是刻骨的恨意与苍凉：“如今再看？英王殿下被冤谋反下狱身死，顾大人远离朝堂，我李荩忱成了丧家之犬，十万忠魂埋骨北漠黄沙，尊贵的梁国公主被送到这蛮夷之地和亲受辱！而北漠蛮族，没了英王殿下的震慑，又见我大梁自毁长城，内斗不休，便愈发肆无忌惮！边关烽烟再起，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说到这里，三人都不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奴隶穆尔依旧每日在药帐里做些粗活，清理药渣、搬运柴火、分拣草药。他总是一副懵懂痴傻的模样，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时常“不小心”把药渣撒得到处都是，或是“笨手笨脚”地打翻装草药的簸箕，引来小荷不耐烦的呵斥。
然而，当他那看似涣散的目光偶尔扫过角落里的李荩忱时，却总会在那高大的身影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探究。
一次，辞忧和小荷均不在帐内。只剩下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李荩忱，忽然，“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宁静！穆尔“不小心”带翻了李荩忱放在草垫旁、还剩半碗清水的水碗。
他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想要清理碎掉的水碗，就在他身体前倾，手即将碰到李荩忱的瞬间，原本闭目仿佛沉睡的李荩忱，双眼骤然睁开！露出利刃般森冷、锐利、充满警惕与**裸杀气的目光！
两人目光相遇！
就在穆尔眼底精光闪过的同一瞬，李荩忱那爆发的杀气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言语交流，但心中都明白，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已被撕开。
两人心照不宣，一次无声的交锋就此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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