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既不愿意多说，那便开始治疗吧。”图勒吩咐仆人退去，“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陪着王妃就好”。
仆人才刚退去，图勒忽然一下子瘫软跌到地上，卧榻上的永宁赶忙站了起来扶住他，着急的问道，“大王，你没事吧”。
“那请公主快看看我们大王的伤吧”，永宁急切的说道。
生病的难道不是王妃吗？辞忧大为疑惑，但看到图勒的伤后，转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图勒褪去上衣，辞忧看到在陈年旧疤中，一道狰狞的新伤，斜贯在他左侧肋下。伤口约半尺长，边缘皮肉翻卷，中间覆盖着一层脓膜，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烫，显然炎症正炽。
看辞忧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永宁的目光紧紧锁住辞忧的脸，试图捕捉出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异样情绪，“你就不疑惑，为什么明明说是给我看头风的毛病，却怎么变成了给大王治伤？”
辞忧触过伤口边缘的红肿，图勒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来，我此行就是来治病的，至于给谁治，是土拓之事，我一个外人不多嘴才明智，”辞忧一边仔细检查着伤口的深度和脓液的状态，一边淡淡回应，“二来，如此简单便能想透的问题也用不着向王妃和大王提问。”
“大王遇刺，生死攸关，自然不能让人知道，否则，那不是在昭告天下，此时土拓最脆弱，快出兵来攻吧！”
“所以，王妃的头风，不过是引我前来的幌子，骗过哈努，更要骗过……真正想置大王于死地的人。”
“你怎知大王是遇刺受伤？”永宁继续追问。
“最近并没有听到王庭之间有战争，结合伤口形态，只能是藏在暗处的人刺杀大王不成的结果。”
“使者到北离时慌称王妃头风，哈努并未有所怀疑，那说明哈努并没有联想到有可能受伤的是图勒大王，行刺者不是哈努的人。”
“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行刺吐勒，因为他需要土拓制衡乎南，需要图勒掣肘沙缇。当然，如果这个时候他知道了图勒受伤，肯定也会马上出兵，毕竟土拓是块肥肉，哪个王庭不觊觎？”辞忧冷静的分析道。
永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似乎对辞忧的冷静和洞见感到了些许意外。
“看来哈努和沙堤的结盟并不牢靠啊，表面上是结盟，其实是各自心怀鬼胎。沙堤这是想背着哈努吞掉土拓啊”，辞忧冷笑着说道。
“沙堤……” 永宁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他以为杀了图勒，就能吞并土拓，然后……”
“然后掉头对付哈努，再挥师南下，踏平中原。”辞忧冷冷地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哈努以为沙堤是他的盟友，是他的刀，却不知这把刀，一直悬在他自己的后颈上。大王若有不测，土拓内乱，沙堤第一个就会扑上来，北离……便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但这一路并没有人阻拦我到土拓，甚至可以说，完全一路通畅，看来大王和王妃隐藏的很好，沙堤也丝毫没有怀疑图勒受伤。目前来说，土拓暂时是安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抓紧时间赶紧把大王治好，因为哈努也不会让我呆在土拓太久”。
“你愿意救我？”
辞忧没有回答，只说“伤口感染严重，毒素已入血，腐肉必须尽快清除，否则脓毒攻心，神仙难救。”
“现在，我需要烈酒，沸水，纱布，匕首，还有火。若有止血生肌的药材，也请一并取来，有多少要多少。”
永宁一边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箱子，一边说，“土拓被安插了沙堤的眼线，所以这些东西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悄悄准备好了。”
烈酒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匕首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沸水在铜盆中翻滚。一切准备就绪。辞忧拿起匕首，目光沉凝如水，对准了那圈腐肉。
图勒闭上眼，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辞忧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将那溃烂的的腐肉剔除干净，每一次下刀，都伴随着图勒身体的剧烈颤抖。布巾擦拭涌出的血被浸湿一片。
腐肉清除完毕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辞忧用烈酒反复冲洗创面，那剧烈的刺激让图勒几乎昏厥过去。接着，辞忧将捣烂的草药厚厚地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固定。
当最后一根布条打好结，图勒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
“腐肉已清，毒素暂缓。但炎症未消，需按时换药，严密观察。”
“公主……救命之恩……” 图勒喘息着说道，“大王不必言谢，我救你，是因为你需要活下来。而你的活下来，对某些人来说，是最大的麻烦，对另一些人……或许是机会。”
意外地，永宁和图勒并未追问辞忧为何会这样说……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在跳动，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辞忧在土拓一呆五日，每日悄悄给图勒换药，图勒的伤日渐好了起来。
第五日时，随辞忧一起到土拓的北离侍从开始催促回程，却没想到临行前，狂风大作，完全没有办法出行，于是便只能再留下来。
“天意吧，让我留下来，可以再多点时间试探土拓的态度，看清图勒和永宁到底是敌是友”。辞忧正如是想着，永宁忽然悠悠的说道，“风沙留客，天意昭昭，这是在告诉我们，我们应该结盟……”
“结盟？”永宁的声音很轻，辞忧的心脏却在胸腔里骤然收紧。此前，她做了无数种准备，设想如何用共同的敌人、用中原可能提供的“遥远”支持，甚至是用哈努和沙堤之间必然的裂隙，去撬动土拓这看似坚固的磐石。但从未想过，这扇门，会由永宁——这位与自己有着复杂血缘纠葛、本该是仇人之女的堂姐——主动推开。
“王妃此言何意？”辞忧强迫自己的声音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目光在永宁和图勒之间逡巡。图勒靠坐在榻上，看不出情绪，他在默许，或者说，在审视辞忧的反应。
“辞忧公主，你我皆是梁元成棋盘上被抛弃的棋子，被抛掷在这万里黄沙，用血肉之躯去填塞他那摇摇欲坠的江山缝隙。”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所以，我们还要在这异域王帐里苟延残喘，互相猜忌，最终被那些豺狼分食殆尽吗？”
“王妃是想复仇？”辞忧反问道。
“复仇？”永宁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如刀，直直刺向辞忧，“你是指攻打梁国，把梁元成的脑袋割下来献祭给我的父王，然后让梁国陷入大乱，血流成河，所有百姓给梁元成一起陪葬，对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辞忧公主，你大可不必如此试探我！我父王生前为梁国鞠躬尽瘁，最大的愿望就是梁国的百姓安居乐业，乱梁复仇，他绝不会原谅我的，”永宁的声调忽然尖利起来。
“图勒受伤，沙堤的刀已经架在了土拓的脖子上。一旦沙堤的阴谋得逞，下一个就是北离！接下来就是中原！”
“战火燃起，遭殃的是百姓，”永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后，又重重落下，“我恨梁元成入骨！他害死了我父王母妃，毁了我的一生！这份恨，日夜啃噬我心，从未止息！”
“但正因为我经历过家破人亡，亲眼见过城池沦陷时百姓的哀嚎，我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土拓的子民，北离的子民，梁国的子民……他们何辜？凭什么要为那些豺狼的野心陪葬？！”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辞忧，似乎要穿透辞忧的灵魂。
“辞忧公主不必再试，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悲悯苍生，我在北离的探子早已将你如何爱护百姓，如何维护王庭之间的和平告诉我了。李荩忱将军也曾给我来信，说了你救下他和乎南王子的经过，”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一切在握的笑容，“我既然提出与你结盟，自是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的”。
永宁的最后这句话，瞬间击碎了辞忧精心维持的试探姿态。原来，永宁不是在赌，而是在确认——确认一个她早已通过情报勾勒出的、可能成为盟友的影子。
辞忧深吸一口气。试探结束了，伪装已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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