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朝椅背上一靠,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孟机:“我就是个刚飞升的,对仙界诸事没有多过了解,不若还是看看孟晚分怎么想吧?”
孟机:……
虽说是兜了个圈子又回来了,但是只要还是自己做主。孟机自然是和容悦色笑意盈盈,很乐意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侧的宋浔又大着嗓子说:“何必非一定要孟晚分来定夺,我说招星,她什么性情你刚飞升不知道,你丢给她并不能要一个公道!”
宋浔这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听得孟机咬紧了后槽牙。
如此看来,护短的还不止孟机。
江夜一摆手,对宋浔说:“那你看如何?”
宋浔身子向后一仰,终于得偿所愿的他十分满意地看着江夜,点了点头说:“不死即贬。”
嘶……是个狠人,当着女帝的面说他要般夏郡主死,不死就贬为凡人。
孟机闻言,神色从容而冷淡地看了眼身侧的侍女,侍女领会,匆匆退下,不多时,又是一列侍女捧着镶宝玉锦盒,井然有序地走了进来。
待她们都一一站好,又和上一批侍女一眼,低着头将那些锦盒逐一打开。
这一次不再是什么稀缺药材或者上方宝物,而是飘着淡淡清香的白瓷器皿。
迦南香。
江夜一闻便知。
迦南是天上地下都难得一求的香木,只有在开花的时候方可百炼成香,而且只生长在西洲苍梧郡,对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万年都不见得一树开花。而一旦成香,可存上万年不见其殒,安神养性,助人修为。
因为稀少罕见,故而珍贵,千金难求。
但是有一种神,求也不用求,因为这些香生来就是供奉他们的。
孟机一笑,道:“此为迦南,西洲特产,不知道比起那些药材宝物,这些还能不能入诸君的眼。”
宋浔一脸难看地凝视着那些千金难求的迦南香,心说孟机是要将凤兮护定了,他这一趟要白来了。
“去他娘的破香。”宋浔翻了个白眼,小声咒骂。
什么入眼不入眼,孟机这架势简直就是他们不退一步,今夜的谈判就没个尽头。
旋即,便见宋浔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身姿魁梧,个头除了他爹宋佑将军就没矮过谁。
他拍桌子拍得突然,站也站得突然,不仅他身边几个跪地的侍女,其他人也是略微一惊。
宋浔恼羞成怒,实在懒得装什么文人雅士了,大着嗓子道:“别整这些拐弯抹角的!他娘的!你就说你想怎么样?”
众人:……
宋醉十分平静地抿了口奶茶。
孟机理了理自己肩上的披帛,她受人尊崇惯了,要不是此时不再理,惹得又是南华有头有脸的人物,宋浔这般莽夫行径,她早叫人把他带下去了。
她将披帛一顺摸到底,堪堪稳住了面色,说:“总归没害人,关禁闭。”
宋浔立马怒火中烧,简直比被构害的人还热血沸腾:“关禁闭?!她可是把你西洲法器歌无尽都偷出去了,不死不贬,关禁闭就算是个交代了?!”
孟机抿唇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料到了宋浔会这么说。她道:“宋怀人,你可能有所不知,歌无尽并非朝歌偷出去的,偷歌无尽的人是余秋棠,不然,为何歌无尽会吞了秋棠的灵,却留朝歌活着呢?”
还能什么,祸害遗千年呗!宋浔暗忖。
现在余疏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还不是随便孟机怎么给人盖棺定论。
不等他说话,孟机看向另外一侧的三个人,又道:“所以,偷法器的是秋棠,真正要伤害他们的也是秋棠,如今秋棠已经知罪自刎,朝歌悲不能抑,变得有些疯魔,你觉得害人杀人的便是朝歌,怎么说,朝歌都只是受了秋棠的蛊惑而已。”
简直放屁!宋浔接着暗忖。
孟机没理会快要发尽上指冠的宋浔,自顾自给了结语:“当然,她也是犯下了弥天大错,这个关禁闭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关禁闭——我打算将朝歌关在碧汐门的后-庭里,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诸君倒吸了口冷气。
西洲碧汐门的后-庭跟南华的南诏狱有的一拼,关得不是为祸四方的恶兽,就是一些走火入魔、怙恶不悛的神妖。
碧汐门的后-庭围着一座山,高山几乎都被打空了,建造起一间一间牢狱,被关进去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五感尽失,甚至有时候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生出已经死亡的错觉而疯癫自杀。就算不死,重获自由也几乎再无可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永无天日。
众人只记得孟机是个护短的,但是忘了她贵为方神,又身为西洲女帝,也是明理公正的。所以他们没有想到,孟机费尽心思将凤兮救下来,竟然就是为了把人送到碧汐门后-庭去。
宋浔说:“……关多久?”
“三千年。”
三千年,人间的故事话本都轮了几轮,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人记得《望月》这支曲子了。
宋浔似乎觉得这个结果还算可以,毕竟他觉得不行也坳不过孟机。他缓缓坐下,说:“行,那就三千年。”
孟机一只手在瓷碗的碗沿上打着转,她眉眼一挑,说:“好,来人!把这些东西都装好,遣人给客人送回去。”
宋浔心直口快:“我和离人就不用了,上阳也不用,这些赔礼都给招星送回去吧。”
宋醉看向江夜,抿了口茶,说:“你一人也拿不完,不如将那些药材当个救治的钱送给我,日后我在差人送一些南华的宝物过去?”
江夜:……
江夜道:“随便。”说完起身,欲告辞孟机。
孟机却道:“天色也不早了,各位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如先在西洲歇下吧?我已命人备好了寝殿。”
她寝殿备的是真的好,四个房间连着一个长廊,坐北朝南,朱墙琉璃瓦,月色浓重,云海翻腾。
真是良辰美景,赏心悦目,是个神仙就寝的好地方。但是再一细看,那翻腾而过的层层云雾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众人:……
饶是南华多山,仙宫也不建在山上。除了西洲,其他地方的仙宫都是铺满的,就是有不能走的地方,也会将那块地的原貌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不至于让人一脚踩在云雾上,然后坠下去了才发现这块地没铺路。
这是明伤不成,要搞暗杀了吗?
宋浔愤懑不平:“孟晚分安排的什么破地方!”
宋醉抿嘴笑道:“兄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宋浔立马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你,”瞪完宋醉又将上阳和江夜一道瞪了,“还有你们,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江夜松了松筋骨,一边想着怎么打通碧汐门后-庭的路把凤兮在牢狱里杀了,一边“轻描淡写”道:“总归也没受伤。”
宋浔叹了口气,对江夜说:“你也是不上心,孟晚分关得了凤朝歌三千年,那三千年后呢?她就不会卷土重来吗?”
当然不会。江夜挑了下眉,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宋醉介于宋浔和江夜之间,轻车熟路地安抚着他哥的暴脾气:“兄长,招星是星神,他此时受东境火陨天劫,又是刚刚飞升,才落的下风,遭人暗算,若是三千年后,想来凤朝歌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宋浔将信将疑地看向了宋醉。
宋醉十分笃定地点点头,然后抬起靠江夜一侧的手,在宋浔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扯了扯江夜的衣袖。
忽然有风穿云而过,凡间不知哪家哪户深夜不能寐,吹起了《望月》这支曲子,被风捎了上来。了了几个音节,江夜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连周遭的一掠而过的徐风都是错觉。
他怔愣了下,旋即也点点头,对宋浔说:“他说得对。”
得知并无后患,宋浔这才放下心来,说:“那行,反正你们……自己都多多保重。”
这话说完一行人已经行至寝殿前,再上玉阶便要分别。但是四个人默契十足,谁都没有先踏上台阶,一一停在了距离寝殿的不仅不远处。
江夜转过身去,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说:“我还不困。”
这座山头正对着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祠堂,若是江夜直觉没错,凤兮此时一定就在祠堂里,听候发落。
身后响起宋醉的声音:“招星,你去干嘛?”
江夜随便扯了个借口:“看月亮。”
上阳憋话憋了一路,他不会劝人帮不上什么忙,早想跟人聊聊初见西洲孟机的感受了,奈何没个好的机会。
此时就是机会,他雀跃着转过身,撒腿就朝着江夜跑去,动作间腰上的雀尾铃叮当作响。他说:“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在上阳的认知里,江夜是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第一次见孟机的人。他以为江夜看月亮是想看看西洲阔景,单方面把他当成了知己,跑到跟前却被人冷眼一瞥。
上阳眉头一皱,发现此事并不简单:“你想家了?”
毕竟古人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晚的月亮的还那么远,江夜想一个人看月亮,不就是想独自思念家乡吗?
江夜:……
想个鬼。
奈何宋浔某些方面跟上阳一样一根筋,也以为江夜是思乡情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想家?想家了可以跟大家聊聊啊,干嘛一个人待着?离人都几百年没回过家了,你们一定有的聊!”
宋醉:……
他先在心里谢过他哥了。
宋醉也掉过头,朝着众人的方向走去。
宋浔说:“你看我说吧,离人这不就过来了吗?你们一定有的聊!”
宋醉脚步一顿,往前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江夜的声音忽然响起:“不是想家,是想看看那座祠堂,看看凤朝歌是不是在里面。”
闻言,宋醉又开始往前走去。
上阳有些不明所以:“她不是都定罪了吗,怎么还看?”
江夜:我乐意。
“有备无患。”他说着,抬手捏了个诀,一只小巧而精致,宛如游龙的浮光信使便成了,轻飘飘地向那座祠堂飞去。
这个动作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要不是在江夜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一直看着他,几乎没人能看到他施了法,仙灵又变出一个小龙。
凤兮确实被暂时关押在了那座祠堂里,这座祠堂也并非寻常的祠堂,里头供奉的都是西洲陈年里赫赫有名的仙官,不是历届女帝,便是历届方神、星神,还有一些到现在还佳话尚存的仙神。这样重要的一个祠堂,无人守卫,因为只有西洲的女帝、方神、郡主才能进去。
是有结界的,而且结界是历代驾鹤西去的贤者不断改良加固的,所以孟机才没把祠堂正对着江夜一众人的寝殿当回事。因为即使有心窥探,结界也牢不可破,一根针就别想扎进来。
然后江夜的小龙便穿过结界,游了进去。
穿过结界的一瞬,仙术立竿见影,祠堂内的景象蓦地放大,变得清晰无比,直叫人觉得仿佛身临其境。
待祠堂内景象被拉进的一瞬,宋醉仔细往那一排排供奉着的灵牌和一众神龛看了一遍。药师的那一列,确实有几位姓余的。
凤兮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孟机恍然而至,她略微一惊,跪直了身子。
孟机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这是何苦?”
堂内久久没了声音,众人险些以为是被察觉出来了,结果便听凤兮有气无力道:“我对不起她。”
“没有谁对不起谁,也没有谁对得起谁,秋棠是为了叶惟而死,又不是为了你。”
凤兮秀眉微蹙,眸中浮上几分戾气。她说:“我会找到她的。”
孟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道:“你凭什么找她,你难不成还想把人从歌无尽身上扒下来不成?她神形俱灭,还是想想你在去后-庭之前,还能不能参加她的凶礼了。”
凤兮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要送我去后-庭?!”
孟机平静地看着满堂灵位,并不看凤兮,沉默了会,说:“擅动歌无尽本就是重罪,这不仅是给南华、东境一个交代,也是给西洲万民一个说法。”
凤兮这才有了几分害怕,她就着跪地的姿势朝孟机靠近几分,说:“关多久?”
“三千年,够你好好反省了。”
凤兮当即如遭天谴,全然不顾自己般夏郡主的身份,朝地上一坐,张着嘴却迟迟不说话。沉默良久,她才颤着声音说:“我不能等那么久,晚分,我求求你……”
“别来求我,”孟机依旧是看也不看凤兮,说,“你晚几天去后-庭,备上丧服,再见秋棠最后一面吧。”说完,什么情面也不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凤兮跪坐在地上跪了许久,她看着孟机离去、走远,看着周围重归寂静,看着余疏穿着曾经她最喜欢的那套浅绿色襦裙褙子走了过来,对她说:“朝歌,我们去人间游玩吧。”
然后一切都没了,周遭再一次重归寂然。
众人就在遥远的另一座高山之上,看着凤兮失神呆坐了许久,看见她眼角划过一滴泪水,然后听见她说:“秋棠,我们会见面的。”
然而死生不可预测,从此凤兮与余疏永远隔着生死的鸿沟,即使是曾经高山流水知音客,再次相遇也是绝无可能。
天人永隔,杳无音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出自宋代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求个收藏,祝各位阅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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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遥遥又杳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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