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帝也不是帮昭华和张寒星说话,他只是想在户部塞自己的人,早点把冯叙架空而已。三司内部争辩了半个月,其实背后是皇帝和昭华讨论了半个月。皇帝的压力也给到昭华了,取消女婿继承权,有可能许多男子成婚的动力消失了,如何保持成婚率,若三年内生育率下降,皇帝会立即更改这项政令。
不过这项政令刚刚通过律令司,在京城试行期间,就收到大量女子的拥护,先不管男子怎么想,未来相公没法惦记自家财产了,竟提升了许多女子的成婚意愿。文英为了观察成效,甚至在羲和院开辟了相亲业务,规定男子只能由女子带进羲和院。谌渔也向张大人自请来调查新政成效,于是羲和院出现了一个每日流水线式相看了四十多个男子的“相亲狂魔”。
有时谌渔的身份是“重金求子”的富家小姐,见识到了不少“贵妇险中求”的甜言蜜语;
有时又是身世凄惨的可怜少女,测试出一大批想榨干她所有年轻价值的男子,这些男子平均想让谌渔给他生五个孩子,险些吓死谌渔;
有时是小富家庭培养出的不谙世事的恋爱脑,见识到好多新政过后,这些男子钻空子谋财的行径。有以孩子为名,想让岳父母给外孙置办房产的;有自称孝子,想把爹娘都接来京城,让岳家出钱的;有不想让未来妻子操劳,专心备孕为名,借机接手岳家生意的......
有时又是清晰透彻的拽姐,一针见血刀刀扎人。
现在谌渔面前就坐了一个自诩深情的世家子弟。
“我之前有过一个真心想娶的女子,但她背叛了我,和我的好兄弟跑了。”
在男子的描述里,那姑娘最后的下场很惨,但男子似乎语气中充斥着鄙夷和幸灾乐祸,似乎那女子做错事,就只配有这样的下场,而他可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我想问问”,谌渔实在忍不了了,“既然你对这姑娘用情至深,那她的生辰是哪天?”
“啊?”男子也一时顿住,“她生辰是...六月。”
就这还装深情,谌渔微笑着顺着话茬,“太久了有些忘了是吧?那她生辰你可送过她什么礼物?没送过?还是太抠了拿不出手?她喜欢京城哪家铺子的衣裳?不清楚?你连一件衣裳都没给她买过?她家里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没关心过?就这还有脸说你付出了多少深情?你的深情值几斤几两?你说她每日下工很晚,所以你每晚都去接她吗?”
“我...我工作在南城,她在西城,实在太远了”,男子有些汗流浃背了,“但这也不是她劈腿的理由呀!”
谌渔大笑的声音穿透好几个包厢,“因为你没用啊!她跟你在一起失望至极,她在你身上浪费了青春,蹉跎了岁月,看走了眼,她想跑没有任何问题!女子跟男子在一起要么图快乐,要么图稳定,你说你一开始怕她贪图自家门第,所以隐瞒身份测试她。我要笑死了,你不就是想看她得知你的门第后又转头求你原谅的样子吗?装什么一心想寻求真爱呀。”
以这男子往日的性子,遇到这种姑娘甩手就走了,但今天倒激发他想吵架的心,“你们姑娘家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前任下场越惨,你不应该越高兴吗?”
“到底什么雌竞王者才会这样想啊?”谌渔盯着男子的双眼,“你也无需以你逼仄的胸怀去揣测别人的人生,那位姑娘至少曾经自救过,跳入另一个火坑是因为遇到了另一个坏人,而不是她只配拥有这样的下场。而你,幸灾乐祸的嘴脸真的可恶又恶心。你走吧,别耽误我写报告。”
男子吵不过谌渔,往常他讲起这个故事,收获的都是女子的怜爱和心疼,他就可以利用女子天生的母性,继续图谋她们的青春。但今天这姑娘怎么...怎么头脑清晰得如同男子一般?一丁点都不受感情的左右呢?
谌渔也没空理会他怎么评价自己,但这么多测试看下来,新政的前景其实不太乐观。一方面,女方父母觉得财产有保障,更安全,所以催女儿随意嫁人,不少恨嫁的女子要求会降低。但另一方面,女方没有任何负担,完全不着急给别人生孩子,反倒男方非常急,会拿出自己的很多筹码换孩子。成婚这件事就更没有感情基础,天平的两端只剩男方的钱财和女方的肚子了。
“女子不生孩子是不完整的。”
这么快就让谌渔赶上“求子成婚”派了。
谌渔笑笑,“哦,那你也不能生啊,你不也不完整。”
“我是男子啊,我又不需要用孩子证明我的完整。”
“你不需要证明,那女子也不需要证明。我就在这儿,四肢健全,头脑发达。我有官职有钱财无疾病,还需要多完整?”
男子思考半晌,终于发狂,“但女子不生孩子,是对身体的浪费!是对人类延续的阻碍!是在背叛人类!是对历史的终结!”
而谌渔抱着怀歪着头看他狂怒表演,只是打心底奇怪,颧骨高克夫,涂个口脂也克夫,现在还能阻碍全人类了。既然她们都这么厉害了,怎么还不能做全人类的统治者,自行决定人口数量,而是要在重重枷锁之下,被逼着行使如此神圣的权力——孕育生命呢?
“你疯了你!谌女官如此优秀,轮得到你图谋她的生育权?狗眼看人低的话就趁早离开,别耽误别人相亲!”
谌渔转过身去,傅明烛怎么在这儿?
傅明烛是偶然得知同窗去和一位陈女官相亲了,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听同窗说那女官骂他的话,才意识到那姑娘可能就是谌渔。到了羲和院发现谌渔整日和那么多人相亲,急得不行,摇号也摇不到,还是花了大价钱才插队排到的。
“你哪位啊?”男子不屑看向傅明烛。
“勇毅侯府世子,傅明烛。”
男子夹着尾巴跑了。
谌渔大大咧咧笑开,“傅公子也来相亲啊?”
傅明烛坐到谌渔对面,“对呀,我急死了。”
“急死了?”谌渔钝感力拉满,“哦你急着用这个位置是吧?那你先用,我等你相完再来。”
谌渔刚刚起身,就被傅明烛拦住去路,声音都开始结巴,“你你你看不出来我就是来找你的吗?我甚至花了钱插了队来和你相亲,谌姑娘你很着急嫁人吗?”
谌渔拿出她写的厚厚一摞观察报告,“我是来工作的,没想到身心俱疲,还每天受那么多恶心。”
傅明烛欲言又止,突然谌渔靠近了观察他,“你应该还算个正常男子吧?”
机会来了,傅明烛端正坐姿,“我,傅明烛,二十二岁,举人功名,喜好读书,学过些功夫,能保护你的安全。平日喜好下棋,未来想去礼部工作。你呢,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谌渔懵住,但马上摇了摇头,“你别紧张,我不关心这些。但之前在严州,你安慰那些深陷泥潭的姑娘们,没有指责。以你的门第出身,我当时已经做好了你盛气凌人,高高在上批评她们的准备,但你没有,你在平视她们,用同龄人的视角,在认真地关切她们的命运。”
一阵细雨浸润傅明烛浮躁的心田,他静下来观察谌渔,放下了一大堆迫不及待想让她听到的表白,只是听她说话,听她说“那个晚上慌张,忙乱,但我有些感动,谢谢那天你也在”。
每个字都往傅明烛心底钻。
那天谌渔也没有其他相亲对象了,那天傅明烛也不急着表明心迹了,二人畅谈了很多对新政的看法。
“之前只是在局外观察,但这几天这样的处境就如同把我包裹在里面。现在我确定了,生育权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权力,这项权力不应该受任何胁迫。自古以来,女子总是在做交换,总是让渡出自己的什么,来换取什么。让渡自己的精力和体力在家务上,换取家庭的秩序。让渡自己的智慧和尖锐,来换取一个娴静淑良的名声。可男子的行径是抢夺,是什么都不付出直接抢,好一点的会低价买。就说生生不息的繁衍行为,男子付出了什么,仅仅只有一刻钟的快活而已,但女子呢,一辈子的捆绑。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女子不能让渡出任何权力,首先要让她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拥有什么权力,对时间的支配权,对体力、精力、心力,和对自由的支配权。而且要大胆争取权力,读书权,做工权,涨薪权......”
傅明烛也在对她的全心倾听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弱小,他一路顺遂,也算天之骄子,却从未思考过这样普遍存在的民生问题。他自以为的“天分”已经是在享受独有的特殊权力,是踩着许多平民的痛苦才有机会获得的,或者说是金钱堆出来的,没有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这些统治者什么都不是。而谌渔,平民姑娘,戳穿了这个真相,他的祖辈父辈有可能很清楚,但瞒了他许多年的真相。
谌渔,第一次点亮了傅明烛模糊的青云之志。他本以为自己承继勇毅侯爵位,做个好官,维持家族荣耀就可以了,如今开始思考他今后要为了谁而奋斗。谌渔要走的路很艰辛,他也是,未来要想维护平民利益,他有可能要背叛自己所属的贵族阶层。但谌渔既然把这支火把传递到自己手中,他不知会传递到哪里,但必定不会让它熄灭。而且他还要全力保护眼前灿烂跳动的小火苗,谌渔,绝不只是明媚的花朵,她是火,是光芒。
是傅明烛此生唯一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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