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卷款潜逃，在没有任何科技手段可以追踪溯源的地方猖狂舞蹈，贴脸开大。纸钱一层一层地糊住了抖擞的树、跳疯了的草、还有沉没在时间里等待着风化回山川一部分的无人屋
小荷静静等待在墙下，在小院外火光燎亮视野的那一刻搬梯子就连上几层，石头也在自家墙头探出个脑袋来，即便在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什么，也很重视参与
而不久前，大帅被告知属于他的屋子被纸钱灼烧了一夜的事实，这个屋子的安全性已经在众人心底打上了一个问号，因为这一线生机也笼罩着鬼影重重
“就一个晚上，不会有事的，没什么问题的。”
大帅在门前，没有等着其他人给他安慰给他打气，他知道眼前就这一扇门了，就这一条路，进去就没有回头
话灵验了，纸钱避开了已经有主的屋子，属于大帅的一砖一瓦也没有发出昨天晚上那般凄厉的尖叫
房子总是比人更沉得住气，眼见着这一面火光偃旗息鼓就要败溃了
“啊啊啊啊啊！嗬啊！啊啊！啊！”
“滚！别过来！”
这惊惶的嘶喊似乎让自燃的纸钱火都恍惚了一瞬，石头和小荷在同一瞬间都缩紧了瞳孔
“大帅！别！”小荷冲着前面大喊，双手紧紧扣住了墙沿
“不能出去！”
刚关上不久的锈青大门被人从里头撞出巨大的响声，在慌乱的开锁声之后又被人猛地撞开，很难想象这样的力气是从一个古稀老人身体里爆发出来的
大帅冲出门后没把握好身体的惯性直接扑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他对这些伤痛没有感觉，但精神上的高压是实打实的，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院子，像鬼片里触碰禁忌后拼命要逃出生天的主角
身后只有他听得见的，随着他的连滚带爬而逐渐拉开距离的呼唤
“儿啊！！！！！！！！”
“儿啊——————”
“儿啊…………”
他挪腾着身体，直到整个人都挪出了大门，索命的恶鬼似乎被他甩开了，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沉、头也越来越晕、眼前的一切像隔了磨砂玻璃一样看不清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逐渐漫延、淹没了他
极度的困倦拖垮了他
他回家了，今天没有喝酒，女儿应该不会捏鼻子说他、赶他去洗澡了
贴着地面的一只眼就要沉沉闭上了，脸颊旁的烟尘却被激起来
小荷目瞪口呆地看着石头在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大帅那边的时候，百米冲刺一般地拐了出来，瞬间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处
而飘摇的纸火之下，找不出任何影子
大帅已然在镜花水月的中央，他觉得自己现在美得不像样，直到他头顶响起年轻男人的声音
“忍着。”
半梦半醒间的大帅感觉到腰上皮带一股不管他死活的力道，他就像一头死不肯耕地的牛被主人蛮力扯到了坡下的水田里，只是犁绳的位置十分地让牛作呕
“唔呕……唔呕……”垂下头的大帅就这样被年轻男人拖回了他刚刚逃脱的地狱，在力竭地被放手丢回黑洞洞的廊下，最壮观的肚腩卡在门槛上，像一个造型别异的跷跷板
这种高难度姿势也让大帅逐渐面红耳赤，像被镜花水月的碎片划伤了身体，疼得他一个激灵
“呼嗬！呼嗬！呼嗬！”进游戏之后第一次体会到体力被压榨的感觉，石头扶着被他撞开的大门，差点没把人家门上贴着的福字给扒拉下来
冒险求证的石头没打算放过大帅，他再次拎起大帅的腰带，把大帅肚腩以后得位置也给拉了回来，松手的时候，激起室内致死量的灰尘
单手提一个人实在是超过了石头平时的运动量、即便只是一个古稀老人，但明显大帅以后是吃不了苦的，八十了骨架子上就没缺过肉
石头跨进门来，在大帅没沾灰的那半边身体拍了拍，“大帅……大帅？”
终归是被人拉回来了，大帅渐渐有了回应
一开始只是哼哼几声，后面哆嗦几下，彻底睁开眼睛身上有了力气，大帅眼皮子掀起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蹲在他身前的石头推开
“有鬼！”
这一掌在人极度紧张而爆发的潜力之下作用在石头身上的效果就是背部狠狠撞上了那结实的门边上
不痛，但火气不小
可大帅现在顾不上沉下脸的石头，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虚空的位置，一把老骨头爬过拽过趴过居然还能折腾起来往外冲
这可不是玩的！
那外面可是条河！
石头一蹬地起身拦住爆冲的大帅，“你看清楚外面是什么！”
“放手！放手！快走啊！让我走！”大帅根本听不进石头的话，这个人像是绷紧的弓弦一样，冲着一个方向蓄力
挣扎间他又狠狠晃了晃脑袋，“滚！滚！”
石头也在大帅的动作下看出了不对劲，他一边死死拦着大帅，一边问:“你看不见？外面是河，没有路！”
“你看见什么了！告诉我！跑出去你就真完蛋了！”
“想离开这个游戏回家就停下来！冲出去你还想付出什么代价！”
“你不是说有人在等你么！”
大帅根本听不进去半点，他笃定了屋子里有东西要害他，而门外是一条敞亮的生路，他要全须全尾地离开！
石头掀起大帅的衣服从后罩住大帅的半个脑袋，继续钳制他问：“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视野被笼罩在人工织物的穹野下，刺激他‘离家出走’的两张伟大的脸被强制隔离了，大帅只听得见石头略显冷漠和怒火的声音，还有从他进门不久后就纠缠他的呼唤
“儿啊————”
“怎么了？儿啊——怎么了？”
“回家了——不怕了——不怕——我的儿——”
在这样悱恻的呼唤中，失去视野的大帅颤抖着身体，像是闯进了恐怖的中式怪诞里，他反手揪住石头的衣角，问：“石头……石头！你……你听不见么？你听啊！你听啊！这个声音！有鬼啊这里！这里有鬼！”
“听？”石头眉毛拢起，“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在喊我啊！”大帅声音嘶哑，“儿啊儿啊，根本没停……你…你看不见他们么？他们刚就在你后面啊！就在你后面！”
石头实在被大帅这句话说得后背渗凉，他迅速回头，然后后背空荡荡黑漆漆一片，除了挨着墙角放的扫帚和撮箕什么也没有
但石头并不觉得大帅有这个闲心吓他
察觉到大帅还是使劲往外挪，石头没有立刻放开他，他从大帅这非同寻常的反应里嗅到了秘密，他必须把大帅留下来
“真要冲出去，你就没命回家了，你自己倒在门口发生了什么，就忘了么？这个屋子里是你爸你妈，你怕什么？和你说过的吧，这个家里不只有我们一个鬼，留着这里、看到的是你爸你妈，冲出去了，你觉得外面能遇上什么好鬼，跟在你身边只会叫你儿子不会对你下死手的？！”
大帅已经在挣扎间冒出了细汗，口水都沿着嘴角撇下来的弧度逛了个街，他显然还不太想面对石头提出的实打实的问题，摇着头
“不……不……吓人……太吓人了……他们不是……不是……”
石头好歹是不需要大力制着他了，但也没有放松多少，他盯着大帅说：“你又不是人，你怕什么。”
“你刚刚栽地上莫名其妙的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你心里有数。”
大帅一怔，那股极度困倦的劲儿在这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潮水般退去，想到后果的大帅大喘了几口气，然后说：“是……是这样的……刚刚……刚刚谢谢你了。”
叫人毛骨悚然的呼唤还全立体包围着大帅，他不自觉蜷缩颤抖，但好歹是被安抚下来了
石头松开钳制他的手，反手抚了抚自己的后背站了起来
“令尊令堂在哪？我打个招呼。”
大帅眼前没有遮挡之后，也并不敢把眼睛睁太开，屋内光线不足，他毛线也没看清就随便应付了突然礼貌起来的石头
“刚……反正刚刚在你后面飘着呢。”
石头二度回头，确定了自己被人家的家庭群屏蔽了，略遗憾地摇了摇头
石头蹲下来拍了拍大帅，“还不起？这房子里都不是什么活东西，看见能怎么了？”
大帅很崩溃，石头是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哀嚎：“那谁家好人缺胳膊少腿一身血…还吊肠子见人啊！”
石头顿了顿，拍了拍大帅，“就当老两口过万圣节，你要不蒙着眼睛，还是打算在这里躺一晚上？不想多找点线索回家么？”
“过了这一关，以后陪你孩子看恐怖片都硬气。”
这是个很不咋地的引诱，但大帅有个队友在身边，这会儿冷静下来也觉得这地上又凉又脏，躺着实在不舒服
大帅就这么把眼皮闭出好几道褶子被石头扶着站了起来
“有堵耳朵的东西么？”大帅苦笑，也实在憋屈，“他们这声音太渗瘆人了啊。”
石头笑眯眯拍了拍大帅的肩，在人家眼皮子斜上方笑得假且居心不良，说：“那不太行，看不看的无所谓，有些家常话要和令尊令堂唠，大帅，身居要职了。”
大帅哭丧着脸，“唠什么啊，他们就儿啊儿啊这样不停地叫，这能问出花来啊？”
“我们四个里面除了你，我和熊猫小荷三个都只能从一些肢体接触感觉的父母的存在感，完全没有沟通的可能。只有你，能听能看，这个副本里知道最多的NPC，除了那个骑三轮的就是我们父母了，这个机会，你想放过？”
石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大帅，继续说:“这个副本里，没有一对父母是不爱孩子的，而孩子不会害怕殡仪馆里的亲人，只会想带他们回家。”
大帅最终被说服了
拥有高水分含量的基本美德的石头把大帅扶到他拿腿东扫西扫扫出来的嘎吱叫竹椅上，蹲下来握住大帅的前臂让后者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们还在叫你么？”
大帅点了点头
“试一次回应他们。”
大帅嘴唇抖了抖，最终蹦出来一句:“你们…你们认错了。”
“……”
石头还没来得及街接上第二句话，就见椅子上这七旬大爷整个人狠狠一弹，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大帅捂住自己的头像是冲到了创击，“他们！他们碰到我了！他们碰我了！”
进门被摸臀大肌的石头发出虚假安慰：“摸头，表达善意的方式，别慌。”
说不定是在摸你有没有被烧傻
大帅的脸色忽然有些扭曲，说:“他们在说……坏人，赶出去，快跑。”
石头想了想自己钳制大帅的那一系列手段，毫无负担地说:“说我吧，刚刚也算是当你爸妈面集火了。”
“给二老澄清一下。城里人最喜欢一个压一个玩了”
大帅没有玩笑的心，他颤抖开口:“是……是朋友……开玩笑呢……”
石头仔细看着大帅
等了没几秒，大帅点了点头说:“他们……他们没说什么了……”
石头突发奇想，“二老现在在哪，你听得出来么？”
大帅听这话抖得更厉害了，“在……在我后面……”
一个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发抖的样子是在比一个大老爷们发抖要更加激起石头微薄的内疚，石头看了看大帅说:“你…还问得下去么？”
大帅捏了捏自己的手掌，“问吧，越早离开越好，我真不能待下去了。”
“好。”石头安定似的紧了紧自己抓在大帅小臂处的手掌，“问问他们隔了几十年回家，有没有怪你。”
大帅呼吸几下，记住问题，“我走了……这么多年，现在回来，怪我吗？”
“嗬—”大帅突然身体一僵，“好好好……别碰…别抱着……我喘不过气。”
石头没有再随便动大帅，他提出下一个问题，“除了我，你知道还有谁回来了么？”
大帅梗着脖子重复，“你们知道……还有谁和我一起回来么。”
灰尘落地犹可闻的屋子里，大帅的声音带着喘气，“对，是我们五个。”
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信息，大帅忽然睁开眼看着石头，目光聚集惊悚恐慌和怀疑
“谁？哪滩……肉？”
石头一顿，刚想给自己取下落在卧蚕上的眼睫毛的手顿住了，匀长有力的手指横在眼球前，骨与肉超水准的好看
他重复大帅的话
“哪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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