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唐里格回到出租屋,慢吞吞地把张勇花留下来的冷饭一口又一口地咽下去。
——
张勇花这案子影响力大,有关部门酝酿了一个月,才判决了张勇花的罪行,两个月半后将判决死刑。
在等待这一段时间里,张勇花的故事被传了好几个版本,有说是小时候没夭折,被父亲卖到集营里,有的说张勇花为了报.复父亲杀了那么多人。网传的版本真真假假,谁也揣不准张勇花的动机。
直到又一个雨天,王梅又提到“张勇花”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发现唐里格的不对劲。
“张勇花又是谁?”唐里格掐烟的动作格外熟练,问出问题的模样又格外清澈。除了张勇花,没人知道唐里格的喉咙敏感,抽了烟就会发潮似的难受。
“你认识啊,之前的同事。”王梅以为唐里格走出来了,想把小张忘了,于是她认真地讲道。
“不记得了。”唐里格敲出一根新的烟叼在嘴上,否定得很果决,看着不像是在撒谎。
后来唐里格去精神科复诊的时候,大家才相信了唐里格是真失忆了,把过去梅雨季里那朵勇敢的花朵忘掉了。
不过忘了也好,少了情情爱爱的细节,生活得说不定会更好。
八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暴雨,那天又正巧碰上唐里格的生日,这群朋友买了礼物去找唐里格庆祝的时候又找不到人,他们给唐里格打了十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
在所有人以为唐里格失踪的时候,唐里格又撑着那把黑伞回来,王梅问唐里格去干嘛。
八月的雨不复梅雨季节的轻柔,下得生猛又令人发怵,伴着雷声似乎要把人给吞了。
唐里格只是把衣服拧干,淡淡道:“给他过生日。”
“张勇花?”其实没有人忘了那个才十七岁了的小张,小张的生日和唐里格撞上,刚好都是八月八号。
只是怕唐里格的情绪受影响,大家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谈。
连许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后悔了,但幸好唐里格的语气说得像雨一样凉,他道:“忘了。”
忘了好……
夜里,唐里格又被梦里的一声枪声给惊醒,只不过这次不一样,是他握着枪,亲手杀死了张勇花。
——
这五年里唐里格好像真的忘了很多东西,一七年的时候他申请到省外,加入了一支庞大的侦查队,认识了很多的新同事。
但唐里格还是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为什么申请到省外工作,是因为每到下雨天,他的喉咙都会痛得难受,他的喉咙有病,忌辣不能抽烟。
他又会做梦,梦到六岁,梦到一个六岁的孩子。
每当唐里格问那个六岁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那个孩子都不说话,再到后来那个孩子会突然长到十多岁,问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小孩哥会抢先回答了。
好像叫什么什么花。
一八年的时候,许阳向王梅表白,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赶在年底的时候办了婚礼。
去年的时候唐里格和王梅的申请书都通过了,一个去了西藏,一个去了海南,而许阳还是留在荆市,几个旧同事要再见一面确实挺不容易。
唐里格给许阳当了伴郎,被黄馅调侃说::扮得比新郎还俊,可不要抢了新郎风头。”
过了两年,黄馅好像还是看唐里格不对眼,但唐里格敢肯定,黄馅一定还有什么话没跟他讲。
婚礼办完后,黄馅竟然还给唐里格留了电话号码,打趣唐里格:“都三十岁了还不准备结婚。”
唐里格如实回答:“之后没遇见过合适的。”
一九年的春天,王梅不能活着拿到一等功,于是唐里格又回了一趟荆市参加王梅的葬礼,许阳不像是个结了婚的,在王梅的墓前哭得像个小孩。
不过好的一点是,王梅回来的这天也不下雨,太阳照得正艳。
一九年的夏天,许阳英勇就义,死了。唐里格为了把许阳的骨灰接回王梅身边,又跑了一趟荆市。
许阳大概是被贩毒分子盯上,下半身挨了十几针,烂成了泥。不过许阳斯文是斯文,但挺聪明,把定位仪器吞进了肚子里,揣了贩毒分子的老巢。
许阳死的那天雨下得格外大,连街旁的树都要敬他三分,在风雨中拼命地摇啊摇。
等安葬好许阳的时候,唐里格又回了一趟梅雨镇,他租的房子没退过,一直留着,也不知道在纪念什么。
他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一条黑裤子,唐里格习惯性掏了一下裤子口袋,他翻出了一张印着小红花的卡片,卡片下用小字标注的地方早已模糊成了一块。
等到唐里格把卡片放到桌上的时候,才想起了一个游戏。
那是去年接手的案子,唐里格这个人最忌接手爱情案,因为他是一个挺慢热的人,如果非要接下一桩感情案,一定会找一个堪称感情分析分析大师地助理。
而去年的这桩案子事这样,一个男的给一个女的送了一个杯子,这杯子在平常看不出差别,只有加一百摄氏度的开水才能看见杯子上的图案。
那个案子的凶手就是这个送杯子的男的,土到平白无奇不行,还非要造出这样麻烦的杯子。
于是唐里格顺手把装热水的杯子垫到卡片上,卡片上的小红花开始褪去,渐渐袒露出了一张人脸。
唐里格认出来了,是梦里那个小孩长大后的脸,小孩热烈的十九岁。
唐里格疯了似地捂住头,那难堪的记忆一点又一点地回笼,他卧在地上,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
唐里格比张勇花大九岁,于是在唐里格十五岁的时候就遇见了一次张勇花。
唐里格十五岁的时候,他那个控制欲到极致的母亲死了。唐里格无依无靠,他那个废物父亲早就在他出生前,跟着一个国外的金发碧眼的女人跑了。
于是唐里格的母亲开始无比向往洋外,说什么国外的月亮圆。也就是在这时候给男娃娃取下了里格这个名字,说是什么国外的名字洋气好啊,唐里格之后肯定能跑国外去。
但十五岁是唐里格的叛逆期,他没听姑姑的话,跟着送葬的队伍跑到山里,在那山路上,他遇见l六岁时候的小张,小张是爸妈不认的野孩子,老爸跟野女人偷生的,美名其曰叫成了张贱狗。
也不知道是烂名好养活,还是真觉得那孩子是贱狗。
那时候张某抬了棍要揍小张,却被唐里格用脑袋扛下了,于是在之后唐里格都会莫名其妙地忘事。
十五岁的唐里格是在医院醒的,姑姑怎么教育他,他都没听清,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又匆匆忙忙跑回山里看望那小孩,只是按照小张的记忆,那时候小张恰好被卖到了集营里。
再之后是小张的十三岁,他被二十二岁的唐里格救出来,那天出的是太阳,这群小孩懵懵懂懂,像是第一次见着了光。
唐里格和队友一个又一个地把小孩救出来,一个小孩扭伤了腿,手也受了伤,还不让唐里格搀扶着。
这时候唐里格才二十二,正值年轻,看这十来岁的小孩倔强,索性倚在一边,懒散地站着,准备在小孩哥什么时候坚持不住了,再上去扶他一把。
没想到,这小孩挺坚强,自己迈开腿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仓库门口。唐里格看得困了,打了个哈欠,才发现这小孩哥又回头看他。
“看什么看呢,是哥哥我长得太好看了吗?”唐里格掀起眼皮,笑得挺坏的。
其实唐里格本身就是一个反骨的人,二十岁的时候被薛前锋看中,拉入了侦查队正骨。
没想到那小孩反倒没倔强了,垂下了点头,耳朵红了个透。
于是唐里格提上来兴趣,笑着问:“你,小孩哥,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孩哥的脸被日头煎得挺熟,憋出来一句:“没有……名字。”
唐里格想来也是,这些被卖掉的还是大概都是父母不要的,或者是偷来的抢来的。
于是唐里格不逗这小孩了,挤尽脑汁思出来个名,他说话的时候不怎么认真,却被这小孩记了一辈子。
“那好吧,跟村里人随便姓个,就叫你勇敢的花朵——张勇花。”
小孩哥思考了一下,竟然也认下了这个名字。
后来因为小孩哥没人认领,被唐里格带回去养了一阵子,也不是他非要养,养这个小孩队里会给额外的补贴,更何况这小孩不闹事还挺乖。
好笑的是,薛前锋过来登记名字的时候,问这小孩叫什么名字,小孩还怯怯地偷看了唐里格一眼,答道:“我叫张勇花,勇敢的勇,花朵的花。”
唐里格想起来,这是自己几天前教会小孩的生词,本来是开玩笑给这小孩取个名字,没想到还被当真了。
后来,这个叫张勇花的小孩被送去封闭式学校上学了,唐里格给小孩留的礼物的一大叠的小红花贴纸,贴满了小孩的脸,还被这小孩骂了幼稚。
而唐里格只是乐呵呵地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送走了张勇花。
再之后是好几年,小孩的个头窜得很快,一下子就长到了一米八。
那时候,张勇花十七岁,住在唐里格隔壁,读的是梅雨镇最好的高中,至于补贴什么的,政府早不发了,一直以来钱都是唐里格一个人出的。
小孩块十八岁的时候,没敢继续考大学,出去打工的时候,也没敢和唐里格说。
被送去集营的时候,小孩的功课本来就落后了好几年,但这小孩是真聪明,不仅跟上了功课,还成绩好。
小孩十八岁的时候应该算不上是个小孩了,应该算成一个小大人,他告诉唐里格自己不考大学,出来打工的时候,被唐里格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差点就被唐里格抡起警棍揍了。
但这小子都长那么大了,一年长得比一年高,唐里格想这小子再过没多久就冲破一米九了。于是他不打也不骂了,抽了根烟和张勇花冷战了一天。
第二天,张勇花也挺意外的。
唐副队长破了例,批准了这小子加入了侦查队,张勇花为此开心了好几天,爷理所当然成了唐里格同事。
但道理张勇花懂,明年的六月他说什么也要考上大学,唐里格早不想要他了。
于是张勇花有了职位,能领工钱,工作还轻快。
唐里格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张勇花在数码上的天赋,天赋挺好,唐里格就补了张勇花生日礼物,给张勇花入手了一台二手电脑。
下一年的时候很意外,张勇花发挥失常没考上大学,那天唐里格什么也没说,抽了一盒烟,按脚趾头算也明白这小子是故意的。
到八月的时候,张勇花被一个自称是父亲的人缠上了,张某也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份亲子鉴定,咬定了张勇花是他儿子。
唐里格问张勇花的时候,张勇花竟然也承认了,说六岁那年有个不认识的哥哥用脑袋给他挡了一棍,张某怕出事甚至想把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野孩子随处埋了,可送葬的队伍回来得太快,野孩子被带走了。
张某为了赔医药费,提上日程把小张给卖了。没想到集营出的钱多,让张某不仅付上了医药费,还逍遥了好一阵子。
小儿子什么的张某早就借口说的夭折了,反正是从娘胎肚子出来就没了的。
反正张某也没把这个小儿子当人,一家四口嘴他可养不起,他指望着这个正妻生出来的大儿子不辜负希望,出去了挣钱养爹妈。
但是张某是用什么条件让张勇花心甘情愿地认回这个畜生父亲的,尽了义务给父亲拿钱花的,唐里格不清楚。
因为这一桩事是张勇花的心结,自从认回这个父亲后,张勇花每次都会把工资的三分一给了张某这个名以上的父亲。
但十五岁那年,唐里格摔坏了脑子,时间长了,就把六岁遇见那小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后面张勇花染上了坏习惯,烟一包接着一包得抽。
原因是什么,唐里格问不着,因为张勇花认回这个父亲后,张勇花离他的关系也越来越远,甚至又决定了明年六月份要去考大学。
八月七号晚上的时候,唐里格接到了张勇花的电话。
张勇花告诉唐里格,自己这边有事,让唐里格一个人来。
虽然两人的关系远了,但是张勇花对唐里格来说还是说不清的重要,所以唐里格几乎是一接到张勇花的电话,套上外套就出门了。
张勇花报的地点是一个巷子,那巷子唐里格知道,夹在两栋烂尾楼之间,买地的公司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没钱来封顶大吉,政府也拿不出钱装修。烂尾楼留了七八年,闹出过不少事,想当年张勇花就是从烂尾楼的集营根据地里救出来的。
唐里格太怕张勇花出事,雨伞没把人遮实,糊了他一脸。
那雨下得特大,拍在伞上像石头落下来。
等到唐里格发愣那会,他已经站在了巷子口,凄厉的猫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喵。”
突然又有人讲话:“唐哥,你来了?”
原来是他多想了。
这会,唐里格连雨水糊在脸上都注意不到。
预计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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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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