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荔梅和头牌玩了三四局游戏,新鲜感一过,体力也消耗殆尽,顿感乏味起来。
被年轻美貌的异性追捧着,会产生自己也变得年轻、时光倒流的错位感,但何荔梅从不认为自己老了,她从心态到身体都还生机勃勃着,只想着尝鲜,玩一玩。
又因为人生圆满,没有缺失,刺激的,她体验过也就过了,不至于沉溺。
谢漪白悉知母亲的脾性,看懂她的眼色暗示,将手机递给她。
何荔梅假装接到电话,“喂喂”两声,站起身走出包间。
谢漪白捡起她落下的毛衣,跟盛柯说:“我们要走了,你慢慢忙。”
小潜也跟着起身道:“我送送你们。”
“不用,你陪你老板吧。”谢漪白让他留步。
“要我送吗?我开了车。”盛柯问。
这极可能只是一句虚情假意的客套,但谢漪白莫名地心跳漏拍,像踩空了楼梯,有短瞬的眩晕和失重。一定是前几次和盛柯同乘一辆车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尴尬记忆,给身心造成了创伤。
谢漪白一面自省着我的心灵就那么脆弱吗?一面当作没听到,仓忙逃窜。
盛柯好心被无视,也不恼,他主打的是不浪费一分钱,熟人不在了,他继续向小潜提问:“你每天要接待不同的客人,心情会不一样吗?能否形容下具体的感受?”
小潜说:“我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就是上班啊。高兴不高兴都得忍着,赚钱就是这样嘛。来做这一行之前,我摇过奶茶、卖过蛋糕,都一样,重复劳动和卖笑。不过不能对客人动感情是真的,出来玩的男人和女人都很无情,我刚开始做的时候,有个姐姐很喜欢我,天天叫我宝贝乖乖,但有次我妈住院了,我身上钱不够,想找她借两千块,她说:这个我没办法帮你,要你自己解决哦。那以后我就只把客人当客人了。”
离开夜店,谢漪白和何荔梅的关系又复原成母子。他和妈妈站在路边打车,从暖气充足的室内来到寒风猎猎的室外,两人纷纷裹紧了外套。
谢漪白问:“怎么样?带你开了眼界,过瘾吗?”
何荔梅慎重地评价道:“还行吧,确实没我想象中的好玩。”
“你回去可别跟你那些小姐妹宣传,是你儿子带你来的。”
“我不会说啦,她们比较保守,知道我来这种地方,指不定背后怎么蛐蛐我。”
“我爸那边你也别说漏嘴。”
“这还用你说?那是我老公诶。”
谢漪白轻蔑道:“这会儿又是你老公了。”
何荔梅说:“你爸那个人,优缺点持平吧。我要是今年只有三十岁,我肯定和他离婚,但是我的人生都过半了,不想折腾了。”
谢漪白对父亲的概念还停留在儿时,那个挣钱养家的男人,总是带着一身烟酒味回家,每当接起领导的电话就会咧嘴陪笑,一挂电话就板着一张脸,对妻儿不苟言笑。年轻时喜欢看电视,老了迷上钓鱼。
对他这个儿子只有两句话,一句是“你怎么那么瘦?你妈不给你吃肉吗?”,另一句是“爸爸不知道,问你妈去吧”;像内置了一套机械程序,没有情趣和温暖可言。
他妈妈心思这么细腻的一个女人,竟然和这样的男人过了几十年。谢漪白想想就窒息。
“妈,我长大了,你不用顾及我,想离婚就离吧,我支持你。”他说。
“哪有孩子盼着爸爸妈妈离婚的?”何荔梅嘟囔着,“你爸是有不少毛病,但这些年也没亏待过咱们,从前工资全部上交,他连买包烟都要问我要钱,又不出去乱搞;现在一如既往地省吃俭用,钱方面一点不跟我争。我把他踹了,还能找到对你、对我都那么掏心掏肺的男人?”
谢漪白跟她的共同语言也有限,只说:“日子都是自己选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目前没有负担了,婚姻和孩子不能困住你,只要你对现状不满意,随时可以重新选择。”
“这道理我明白,但我对现状很满意啊。老公不管闲事,儿子也独立省心,吵架而已,夫妻过日子,哪儿有不吵架的?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你爸都会去机场接我,他就是嘴硬,心很软的。”
谢漪白堵住耳朵,说:“不想听。”
在他心目中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值得最完美的男人。
“儿子,妈妈只有一个忠告要给你,你认真听。”何荔梅说。
谢漪白放下手,露出听训的双耳。
妈妈的声音如清溪淌过他的世界,“过日子的对象,要挑个你最喜欢的。钱财是身外之物,够用就行了,名利也别看得太重;妈妈还是那句老话,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无病无灾,那就很好了。”
母亲的期许和愿景是美好的,可他的世界处于水深火热的现实中;他至今算不出多少钱叫够用,怎样才算淡泊名利。他算得清的是,他有什么,他可以付出什么,以及他最终能得到什么。
钱是经不住挥霍的,浮名也转瞬即逝,只有站得够高,曾经拥有过,才能说红尘俗世,皆是过眼云烟。妈妈还是太幼稚了,谢漪白无奈地看着她,说:“我心里明白的。”
何荔梅同样无奈道:“但愿你是真明白。”
谢漪白履行儿子的义务,陪母亲度过了完整的四天假期。他不管妈妈要买什么,只跟在后面刷卡付款;陪伴不够,就用物质弥补,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说到时间和陪伴,谢漪白惦念起邹延,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还总抽空跟他培养感情;在遍地逢场作戏和财色交易的演艺圈,有人甘心为他掷下比千金更贵重的时间,怎么不算一种赤忱呢。
他戒心重,不易受感动,但他信奉知恩图报;如果有人给了他一些真心,他就会掂量着轻重,如数奉还。
所以趁着还在专柜,谢漪白让柜姐推荐一款适合送同性朋友的礼物;不要十分贵重,但也不能廉价,要看得见诚意和心意,又不能过分暧昧,还得有记忆点。
邹延日常不戴佩饰,腕表戒指手链等一概不考虑,要别致,又要用得上的。
他的要求繁多,柜姐绞尽脑汁,给他推荐了一系列热销单品,围巾香氛手机壳挂坠到家居摆饰,钢笔和杯具都拿来了。最后只有三枚领带夹入了他的法眼,这物件小巧不起眼,但精致耐看,正式场合派得上用场。
邹延家财万贯,视名表豪车如玩具,高兴了摆弄,腻了看也不多看一眼;无论他买多贵的礼物,也起不到贿赂讨好的作用。邹延的院子里花卉植物不少,但花草他不懂,怕送不到位,还是送小玩意儿好了,不贵,却是他精挑细选,用了心的。
何荔梅瞧他挑了半晌,猜到是要送给有份量的人,问:“男朋友啊?”
“不是。”谢漪白说。
“那你在追他?”
“没有啊。”
何荔梅揣测道:“是赔礼道歉?”
谢漪白模棱两可道:“算是吧……”
何荔梅自知不懂行,无法在人际网上为他指点迷津,便不多打探他的私事了,只夸道:“不愧是我儿,审美好,我要是收礼物的人,绝对开心。”
妈妈还在把他当中学生来哄着。谢漪白领受她的好意,说:“那就太好了。”
他休假的这几天,邹延在跟各方的代表人讨价还价。
网剧的播出途径是流媒体,眼下长视频环境不景气,几大平台亏损严重,投资愈发谨慎;即使是影视剧大厂的重点项目,平台方开会不通过,剧也开不起来。
邹延是电影人跨界,拍网剧算试水,哪怕平台方和出品人们乐意卖他几分薄面,那也是有附加条件的,要塞人。
一块卖得上价的蛋糕,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你有你的新人,我有我的台柱,爆了集体飞升,扑了大家共同承担损失。
项目就是这样诞生的。
邹延做惯了独立电影,资方只提供资金,不插手创作和选角,任由他和导演自由发挥;在过去挥洒自如的日子里,他要说服的人只有盛柯一个。而现在等待他去说服的人有一群,并且全是钻进钱眼子里的精打细算之辈。
几天下来劳神费力,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盛柯,在用人上没那么严格,除了谢漪白,这部剧中没有哪个角色是非谁不可,但有部分金主想塞进来的人,实在是和对应角色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全按照他们的要求来改剧本,这部剧定然会落得面目全非、俗不可耐。
他是个对作品质量有追求的制片人,关乎品控问题,他坚决不让步;何况话语权一旦脱手,就再也夺不回来了。
开完几场高层会议,形势陷落僵局,邹延抓紧每一天当中的清醒时刻,争分夺秒地思考如何赢下这一轮博弈。
谢漪白的到访和带来的礼物,使邹延暂时松懈了。他手上的夹板已拆除,照旧亲手给客人沏茶。
他是经常要出席商务酒会和晚宴,但领带夹不曾用过,要么用得很少,他问:“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我陪我妈逛街,看到觉得很漂亮,就买下来啦。”谢漪白关心着他的手,“延哥,你的手恢复如初了吗?”
谢漪白讲话温温软软的,像小猫小兔子,但神态比猫和兔狡黠,眼尾细长,眼眸乌黑闪亮,让人想摸一摸、逗一逗。
邹延说:“你不会是拒绝了我的宵夜提议,于心不安,才特意买来送我的吧?”
他看得出谢漪白不怎么善于拒绝人,心软,容易愧疚。
“啊……这也被你发现了。”瞒不住的事就不瞒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笨。谢漪白说:“我那晚真的很困嘛,不想出门,但我怕你生我的气……”
二十多年的做人阅历教会他,真假掺半地说最具迷惑性。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邹延取出一枚领带夹,把玩着说,“不过比起收到你送的礼物,我更想你亲我一下。”
谢漪白的两只手无处安放,舌头也打结了,磕巴道:“啊?呃……亲 、亲哪里啊?我只有拍戏的时候跟别人亲过……”
而且借位居多,好多都不是真亲。
邹延没想过他是这种反应,也分不清他是真的还是演的,但看他耳朵红彤彤,像熟了一半的果子,收起玩闹之意,说:“算了骗你的,我不占你便宜。”
谢漪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道:“哈哈哈……下次拍戏我练练吻技好了。”
邹延被他迷惑住了,问:“小白,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从小到大,一个都没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