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小学正式放了暑假,许多的小孩都回老家玩。徐闻霞的牛杂摊位也暂时要歇息了。
闲下来后,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她妈妈刘萱接的电话。
“妈,最近身体怎么样?”徐闻霞在和父母面前说话时也很稳重。刘萱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前两年还刚做了个手术,因此徐闻霞在电话里第一句常常就是问候她的身体。
“好得很!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不用总是惦记我们。”刘萱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着,徐闻霞听着听着,再坚强的人也免不了鼻子一酸。
去年十一月份,她一直工作的制衣厂倒闭了,拖欠了她们这些制衣女工好几个月的薪资。
为了讨薪,她们一行人通通在厂长的办公室外守着,就等着厂里发薪资。她过年干脆连老家也没有回,一心在越广讨钱。算一算,她已经快两年没见到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了。
“……你上次的工资讨回来没有?还有钱花吗?要不要让你爸给你转点钱?”刘萱对这个固执的女儿总是很担忧,怕她自己在陌生的城市打拼被人骗了,也怕她报喜不报忧,更怕她总是想着出人头地熬坏了身体。
徐闻霞最怕来自妈妈的问候,这样的话语就像一颗颗小石子,将她的心绪搅乱。可是明明在越广市自己打拼的时候,无论遇到怎样的刁难和痛苦,她总是能泰然处之。
她有点想家了。
“讨回来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最近摆摊赚了点钱,打算这个月回趟家。天气这么热,你和老爸最近先别下田了,我回去再干吧。”徐闻霞轻轻吸了吸鼻子。
挂了电话,徐闻霞直奔附近的一处广场,回趟家总不能空手回去,她得买点东西给家里人。
除开爸爸妈妈,也得给在家照顾爸妈的二哥和幺弟带上点东西,免得人心寒。
加上大姐因为和她前夫离婚后还要拉扯一双儿女长大,生活格外困难些。这对外甥虽然才七八岁,但都极懂事,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混蛋,从不嚷嚷着要爸爸,家里困难也晓得到处捡些纸皮、割些牛草帮衬着家里。
徐闻霞很喜欢和他们两兄妹玩,也很心疼他们两个,有什么好的总会和他们俩一起分享,这次回去也总要给他们带点手信。
徐闻霞先是去药店扫荡了些补品;又去地下商场的服装店买了些厚衣裳,反季节买的衣服便宜,还更实用,她索性给自己和爸妈一人买了一件;最后,她去超市给外甥买了些零食,像鱿鱼丝、火腿肠、猪肉脯之类的肉类零食好歹沾点荤腥,而且散装着买还挺便宜,各样的都来一斤!她豪气的一挥手就散尽了这两周摆摊赚的钱。
买完东西正好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徐闻霞想了想,也懒得做饭了,直接在外头买了个五块钱的盒饭蹲在街角吃完才回家。
晚七点十三分,徐闻霞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她一刻没停,直接将要带回老家的东西全部收拾进一个大编织袋里,然后才洗漱睡觉。
第二天五点二十,徐闻霞便拎着行李,锁好房屋门窗、关好水电,直奔越广市汽车站而去了。
千禧年初期的汽车站极为混乱,许多扒手、骗子都寄生在这些地方。
徐闻霞头一次到越广时便被偷走了身上的一百三十六块,幸好她另有两百放在了自己的贴身处,才让她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次到了汽车站,徐闻霞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将身上的钱分散开来放,有四百块她缝在了袜子里,这些是回家以后给爸爸妈妈的钱;有两百则放在了肚围里,这些是备用的,路上万一有些什么就拿出来应急;还有一些零碎的钱加上来回路费的483块则被她放在了钱包,紧紧攥在手上。
徐闻霞来得早,倒不用怎么排队,7:20便在售票处买好了票。越广市离她老家广宁市有三百公里的路程,大巴通常要花上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才能把徐闻霞送回老家,当然,到了广宁客运站后,徐闻霞往往还要转船运到对岸,再转摩托上山,才能到家。这是一场硬仗,回一趟家,并不是那么容易。
徐闻霞挤上大巴,抢到了一个前排靠窗的位子,她这才长舒一口气。行李她放在了行李架上,不容易被人拿走,也更容易照看。
大巴摇摇晃晃地开出车站,徐闻霞默默看着窗外的景色:“再见啦越广,八月份我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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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闻霞从17岁开始就在越广市打拼。
17岁那年,她怀着“我要赚钱”的坚定信念随老乡来到越广市,同样是坐着大巴,当时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攒和家里给的一些路费。当时她发现自己的钱被人偷了,几乎是要晕过去了,等冷静了下来,她马上去找过夜的地方。
正巧,车站附近有一所夜校,只要报名参加车衣女工的培训,就可以在宿舍住一个星期。徐闻霞当下就把钱掏出来报名了。
只是这所“夜校”除了徐闻霞和另一个女生以外,招收的全是学电子维修的男工,加上所谓宿舍其实就是一间屋子用木板隔开的几个隔间,所有人无论男女都塞在这间屋子里。
那些男生来自五湖四海,人品自然也良莠不齐。徐闻霞还听过几次有个“瘦猴”说要“弄弄”两个女的。
徐闻霞当时心里不可谓不害怕,于是和那个女生说定,一人睡半晚,轮流站岗。就这样,徐闻霞在越广市度过第一个难眠的夜晚。
在熬了七天之后,徐闻霞也好歹学会了一些基本的缝纫技巧,她便开始在周边找“车衣女工”这类的工作。
找工作那天,正是越广市最热的时候。当时徐闻霞连自行车也没有,全凭自己的一双腿,从早上六点走到下午四点多,才终于找到了一家过得去的制衣厂。
徐闻霞就这样在那家制衣厂里做了四年的女工。这几年下来,她也攒下了几千块钱。去年她就想过制衣厂应该干不了多久了,毕竟前年开始就已经陆陆续续有制衣厂倒闭,她原本想着要干完一年再转行,没想到这厂连一年都没撑到,就没了,还拖欠了员工两个多月的工资。
为了讨回工资,所有制衣厂的姐妹连过年都没有回家,先是堵在老板办公室,后来有人打听到了老板家里的地址,她们便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老板家门口,这一路上自然许多人看见,还小小地轰动了当地的媒体。老板实在没藏住,便只好分批地还了她们的工资。
讨薪时,徐闻霞为了拿到自己的钱格外积极。在老板家门口,她做足了戏,哭着喊着说自己怀孕了,男人也跑了,没钱生下来也没钱打胎,求老板给点医药费,不然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一下可把老板的邻居都引出来看热闹了,这么多人对着自己家指指点点,许是家里人也受不住了,老板这才悻悻地出来和她们说还钱的事。
就因为这个,老板头一个就把工资发给了她,实在是怕她再胡说些什么让自己被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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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都是些以前的事情了,自从摆摊后,虽然收入不太稳定,但一个月赚个一千来块还是有的,徐闻霞便更有干劲了。她知道不是所有坏事的发生都只能给自己带来厄运。福祸相依,命运总会在硬币的另一面写上不一样的花样。
颠簸了近六个小时,徐闻霞到了广宁市的客运站。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而徐闻霞肚子里还是只有早上的一点儿存货。于是她打开编织袋,第一层放的便是些零食,随意垫了垫肚子,徐闻霞便又拎起编织袋继续回家了。
先是叫了辆摩的,让师傅将自己送到河岸;接着乘船渡过濂江;然后让村里有摩托的亲戚帮忙将自己送回家。
辗转十多个小时,徐闻霞终于回家赶上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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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桌上,徐家难得的团圆,家里的大姐徐闻珊、二哥徐炳、六妹徐闻霞和幺弟徐安都回家了,尽管一些远嫁的姐妹和大哥、三弟在外打工抽不出时间回来,但也都打了电话回来。
一块大圆桌上,晶莹剔透的鱼生片、徐家老爸徐国栋亲自下厨做的芋头扣肉加上一些饮料蔬菜,林林总总地铺满了台面。在这年代,这顿宴席在农村已经算得上连年夜饭也比不上的“奢侈”了。
鱼是从河里捞的,肉是拿自家生的狗崽和别人换的,虽然看着琳琅满目,但确实花得不多。
一家人没啥好客气的,徐闻霞坐了一天车,又累又饿,这会儿也没客气,直接先吃了两块扣肉、啃了些鸡肉、扒了半碗饭,这才舒服了些。
徐国栋和俩儿子喝了些自酿的米酒,有些醉了,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过往的辉煌历史。徐闻霞听过不少遍,但她还是很认真地给父亲捧着。
“我以前……是整个村里第一个买彩电的!”徐国栋激动地站起来,面色通红,身体东倒西歪的,手臂还乱挥动着。坐在他旁边的徐炳赶紧拉着凳子离他远点。
徐闻霞还啃着扣肉呢,这会叼着肉看向他,嘴里还应承着,“嗯嗯,厉害的很!”
倒不是单纯地附和徐国栋,徐家以前还真挺有钱的,起码比起村里其他人来说,算是过得好的。
彩电、自行车……这类大物件都是他们家第一个添置的。徐国栋还做过一阵子小学老师,只是当时小学老师的工资太低,才几块钱一个月,家里却有七个小孩,怎么可能养得起一大家子人呢?
徐国栋便索性辞职,自己干起了木匠活儿,在村里,他的手艺是一绝,常常有人找他做船、做桌椅这些东西,他的木刨就这样给家里人刨出了一片天。
可惜好景不长,先是刘萱生病花了大半积蓄,加上大哥徐嘉之前赌博欠了钱,徐家家底就这样被掏了个干净。徐闻霞更是因为这个连初中都没读过就出去打工赚钱了。
说起徐家,现在村里每个人都得叹口气。家里的房屋还是那间破烂的瓦屋,现在来找徐国栋做木制品的人也少了许多。钱,是不多的;孩子多倒是多,只是也没谁能赚到钱,更没哪个能常常陪伴老人。
想到这里,喝醉了的徐国栋长叹一声,声音都落寞下来,“算咯……以前的事,不说了……”
说起这个,徐家家里没几个是好受的。还是生性乐观的大姐徐闻珊说了句,“对啊,以后肯定比以前好啊!”这才把席间的氛围重新活跃起来。
徐闻珊这次回来把两个孩子也带了回来,这会兄妹俩正挨着六姨徐闻霞乖乖地吃着饭。徐闻霞逗他们,“别吃太饱哦,不然待会六姨的鱿鱼丝、火腿肠可没人吃咯。”两兄妹听见这个都是眼前一亮,哥哥张元豪还故作矜持,“谢谢六姨,我们吃饱就不吃了。”妹妹张洁莹倒是实诚的,“哥哥瞎说!我还要吃的!谢谢六姨。”
徐闻霞被这两小鬼头逗乐了,正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几条狗子狂吠的声音。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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