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提在咽喉处的心终是一沉到底,直到他与她对面而立时,宁颂微都没想明白萧霁是如何在没见到她本人的情况下,便能知道楼上的人是她。
在两人为数不多的记忆当中,这也不过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罢了。区别在于,萧霁并不知道从前他们之间曾有过一段情爱往事,而宁颂微是知道的。
这当真是不公平。
她暗自腹诽,虽说感情不再,但瞧着他时,总会有几分古怪的感觉。
“郡主怎么会在这里?”萧霁嗓音沉润温和,桃花眸底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在她裙摆上的茶渍停留了一瞬,又在那小腹上停留一瞬。
宁颂微紧张地吞咽了下,侧过身去,又作出那番难过的模样,“不过是……来此缅怀一番罢了,从前爹爹在世时,每年春光明媚的时候,便会带我来这书楼里整理藏书,放在外面院落里晒。”她叹了口气,螓首低垂,侧颜凄美,“也不知道萧大人有没有好好待这些藏书。”
也不知萧霁信了几分,她自然是不敢转身去看他的表情,便听他口吻平淡,“郡主幼时,便是在这府邸当中度过的吧?”
“嗯。”宁颂微轻轻点头,心中更是焦灼,脑中不停在思索要怎么开口离开这里。
女子心不在焉的神色落在萧霁的眸底,光线中弥散尘雾,将她的眉眼也晕染起茸,让看到的人也不禁心底柔软了许多。明知道,她是装的,萧霁却不知道为何,在看到她难过的那一瞬间,心好似也被揪起。
见旁边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宁颂微忍不住侧头去看他,便见他眉宇神色疏淡,眸光却专注的落在她身上,似是不忍,又似是茫然。
她轻眨眼睫,提醒了下,“勇毅侯?”
萧霁收回视线,走过她的身侧到那一堆被她失手弄了一地的杂书前,蹲下身子开始翻找起来。正当宁颂微思索要不要趁机开溜之时,男子轻描淡写的声音悠悠淡淡飘来,“郡主叫我萧霁便可。”
宁颂微怔忪,向外迈出的脚步也停顿了下,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修长挺拔的背影,秀眉轻蹙,骄矜道,“勇毅侯可不能直呼我闺名。”
翻书的手微顿,不过须臾便似无事发生般继续翻找起来。宁颂微见他没有要管自己的意思,便转头向楼梯处走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刚踩上楼梯时,楼下的门便再次传来了响动。
她收回脚来,匆匆忙忙退回到萧霁边上,黑眸当中神色凝重,给他递了个“楼下有人”的眼色。
萧霁应当是找到了他想找的书,拿在手中。手臂搭在膝上,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满脸的做贼心虚,宁颂微这才想起,这原是他父亲府上的书楼,他出现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也只有她是偷偷摸摸进来的。
楼下的人脚步匆忙,显然是跑来寻找什么的,也没有同宁颂微一样刻意放低脚步声,那大约也是名正言顺的。
好在楼下那人拿了东西就走,根本没有上二楼。宁颂微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脚底抹油便要往楼下溜去。
还未走出几步,手腕便被萧霁捏住,往回一扯,逼得她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站着。
“你做什么?”宁颂微佯怒蹙眉,朱唇紧抿着,摆出一副羞恼模样。
萧霁向着她腰腹那一处轻挑眉梢,“郡主是要做个偷书贼?”
宁颂微眉心一跳,手捂在了小腹上,“这书原本也是我父亲赠与我的。”
萧霁不为所动,“自己拿出来还是让我动手,郡主选吧。”
她紧咬下唇,白皙脸颊泛起绯红,眸梢处也染上一抹艳丽的红,别过脸去,赌气道,“你取吧,横竖我如今在你们这些新朝红人的眼中,就是个空有虚名的女子罢了,谁都可以轻慢取笑。”
本该是宁颂微理亏,但被她这样言语曲解,倒像是自己在寻机轻薄她一样,萧霁沉眉看她,见那黑眸中水汽氤氲,将那双眼衬得剔透晶莹,眉睫低垂轻颤,握在掌心柔软纤细的手腕也发着抖。
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阵心烦意乱的躁意,萧霁半敛了桃花眸,意味不明的望着宁颂微。她今日的这身衣服的确称不上华美,与院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官眷比更是差远了,裙身上那滩茶渍则更是刺眼。
他手一松,漠然移开视线去,“罢了,若郡主下次还想要什么书,可差人告诉我,我替你寻来,不必再这样偷……”偷字说了一半,他扯了扯唇角,终是没再说下去。
宁颂微哼了一声,带着轻软鼻音,低头打理自己衣服,借此以掩盖自己眸底按捺不住那一瞬闪过的笑影,“我可以走了吗?”再不走她就真的要笑出来了。
“我带你从侧门离开。”
也罢,跟着萧霁一起,倒也不用躲躲藏藏的防着人了。
一路穿过回廊院落,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默的走在萧府的石板路上,日影西斜,将一对影子打落在地上,首尾交织,却怎么也不能融合。宁颂微抬眸看走在前面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男子成熟英俊的轮廓中,难以想象那个曾被自己所救的少年是什么样子的,为何金尊玉贵的宁颂微,会爱上一个捡来的小厮呢?
而萧霁既然与她服下了同一种药,那他所遗忘的,又是哪些事?
心中不免会觉出几分好奇来,她不了解萧霁此人,但她需要了解。
明月楼将李昭拿在手中,配合她去查有关父亲当年被刺杀的真相,要与她交换的,就是萧霁的权位,或者说,他的命。信中曾强调过,李昭是长姐留下的孩子,是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的外甥女。
只可惜,以宁颂微当前所拥有的筹码,根本不足以撼动萧霁的一丝一毫。若那药有解便好了,她出神地想,萧霁这样的男子,若在朝堂之上明月楼有办法对付他,便也不会让宁颂微来伺机协助了。
一阵风过,不知是哪个院落里梨花飘香,落英打着转儿落在了男子的发间眉梢,寂静宅院内,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风愈发烈了些,花散成雪被扬起在两人上方,宅院那窄暗的碧空,又纷纷扬扬的落下,女子柔软似羽的声音淡淡响起,“勇毅侯喜欢冬季吗?”
萧霁脚步停下,转首看立在风中的女子。
她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凉且淡,在春光和花雨中,眉眼稍弯着仰首看那漫天梨花,容色却比春色还要明媚。耳边似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坠入回忆的深潭,水面荡开涟漪,有人在问他,“还未问过,你为何不喜欢冬日?”
是谁的声音,为何与眼前的女子如此相似?
见萧霁神色有几分不明缘由的晦暗,宁颂微便也不再等着他回答,兀自笑了下,“因为勇毅侯来自幽州,那里的冬季和其他地方都有很大不同,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风倏止,好似是未曾出现过。
那一瞬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从他浅赭色的眸中散去。
萧霁眉骨扬起,“郡主这两年,不也在漠北吗?”
“正因此,方才的梨花让我想到了在北方的日子,”她眸光不闪不躲,与那道冷冽探寻的视线对视着,笑意中带了些怅然。他却是不置可否,继续走在前面,宁颂微慢条斯理的絮语道,“漠北太过荒凉,不比幽州,一眼望过去是接天黄沙无边无垠,也只有冬季到了,才有一些其他的颜色,不似这城中,春色如此分明,相比一年四季,都该是不同的颜色……”
她声音悠闲,也不管他是否回应,一路讲个不停,从四季到气候,再到城中风貌都比较了个遍,直到行至侧门前,才闭上了嘴。
萧霁竟也就这样听了一路未曾打断,打开那扇经久不开的门,侧开了身子给她让出路来。宁颂微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任何不胜其扰的表现,不免有些兴味索然,“多谢。”
越是这样波澜不惊的人,才越是难以寻得一丝空隙。他就好似一座青山巍然不动,对她的挑衅或者叨扰都视而不见。
萧霁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难接近。
宁颂微提起裙摆踏上石阶,心思重重的向外走去。
“郡主。”
温醇凉薄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停下步子回首看他。
他不过是又扫了一眼她裙摆上的茶渍,薄唇抿了抿,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在宁颂微征询的眸光中,最终摇首道,“书不必还,下次莫要再冒这样的险,不是每次都能如此搪塞而过。”
他话语当中无疑是在告诉她,她方才书楼里作的那一出戏,是他懒得同她计较,并非是他真的被她那些不入流的招式唬住了,而若是遇到的人不是他,那今日,她一定是凶多吉少。
可这不是萧霁原本想说的话,只是触到她的视线时,原本要问的话却问不出口来。
宁颂微望过来的眸光沉静,墨如点漆,在如此明媚春景当中,却如浸了寒潭冰魄,唇边的笑若有似无,与方才书楼里古灵精怪的娇俏女子好似不是同个,“这次是我欠侯爷一个人情,他日必当归还。”
她语气当中,自有一派恣意豪气,令萧霁也生出了些信她当真会还一个人情给他的念头。
他勾唇,桃花眸底笑意风流,轻抬下颌,眼眸半阖睨向她,“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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