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姝失魂落魄的离开罄竹轩后,寒锋自知他必然是躲不过的。
果然便在日落月升,华灯初上之时,萧霁自桌案上的文牒函件之中抬首,幽幽看向寒锋,“关于这些时日的那则流言,可查到什么?”
寒锋脑门生汗,硬着头皮道,“属下查到流言的确从红袖招中传出。”
他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闲适靠坐于梨花木椅上的男子,他眉宇间波澜不惊,轻抬眉骨,无声却极具威压的让他继续往下说。
寒锋咬咬牙,闭眼道,“……至于真假,还不能判断。”
“无需我提醒,你该能看出,要判断此事真假有一个最为便捷的法子。”
萧霁口吻悠缓,话语间却似是已对此留言的真假有了答案。寒锋不语,他便叹息一声,“也罢,涉及她人名声,不如我亲自去问。”
“主上,还是属下去问郡主吧。”
他将携了一天的玉佩放在桌上,往寒锋面前推去,“这枚玉佩,可知我何时有的?”
寒锋初看时并未察觉到什么,定睛细看后,才发现那花枝缠绕鸾鸟翩飞的雕镂中,有一个“颂”字,他紧蹙剑眉,“这玉佩,从前见主上佩戴过几次,倒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上的,但‘颂’字,也不一定就指的是青阳郡主,毕竟寻常官家小姐,是不会将写了自己闺名的玉佩送给……”他忽然噤声,心中暗道,还未嫁给主上先把自己如此重要的玉佩赠予主上,那不就是说明,青阳郡主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对主上情根深种吗?
萧霁将玉佩收了回来,脑中记忆模糊不清,神情则显出几分心不在焉来,心中想到那时陆洲城中,他于城楼之上守夜,手掌中攥着的那个名字,到底是谁?
正当室内一片静默,两人各自思索之时,幽弦斜倚在窗外笑语道,“侯爷,我猜大概是青阳郡主那时利用前朝皇后之权逼婚于你,所以你才会逃婚遁走,而如今,见你好端端回来了,还比以往更春风得意,而她却又被徐侯和离,两相对比之下不免嫉恨,便煽动了这一番流言,如今她不过占一个郡主的虚名,倒也不必当真在意。”
寒锋抿唇,他不能似幽弦这样坦然扯谎,心知当年赐婚一事恐怕不是逼婚,若真的是逼婚,为何念念不忘的人却是主上?为何郡主嫁给徐侯之时,彻夜骑马奔赴长宁城的人,也是主上?
萧霁想起那日萧府当中遇见她时,那素净无暇的脸,裙摆上的茶渍,不染纤尘的清眸,还有唇边若有似无的笑。一丝一毫都未看出她对自己有嫉恨之情,甚至可称得上是漠然,她在他的面前,戴着一张无形的面具,将两人的距离隔开千重山峦。
他终是下了定论,“也并非没有好处,既然她知道我在入军之前来自红袖招,那有些事,需得当面问清楚。”
幽弦和寒锋暗自交换了个眼神,“侯爷是想问,那张身契?”
萧霁点头,眼下透着疲惫,当年的事,虽从明月楼的手中拿到了一些佐证,但追查一路,相关之人不是死便是不知所踪,黑市做买卖的人,大多是得过且过的下层百姓,查不到户籍更没有居所。
如今虽是宁颂微无心插柳,但也算是让他寻到了一丝机会,若能从红袖招或者当年赎他之人那里的身契入手,兴许还能查到什么。
寒锋当即道,“属下这便去查问红袖招的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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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买下了红袖招。”宁颂微将手中一指宽的纸张放在灯烛上点燃,扔在桌上。明月楼的信鸽吃净了桌上的谷粒,啄了几下羽毛,便轻巧飞出窗外。她遥望着那个白点逐渐隐没在绿意丛生的树桠后,才语气轻快的拍了拍手上灰烬,“看来,沈家果真更偏向萧霁。”
她回首看素筠,“我听闻宁远候在朝堂上素来与他的两个弟弟政见不合,既然沈家站在萧霁一边……”女子飞扬的眉眼缓缓敛去神采,只余眸底一片幽影,“那我们陆家何必舍近求远,去信给陆子扬,陆家要嫁入萧氏的女儿,嫁妆不可寒酸,萧风不傻,一定会答应。”
要知道,沈家不过是关内巨商罢了,而陆家在关内,有的可不止是商铺。
如初走进沁雪阁时,正巧听见素筠在言语中埋汰宁颂微,大概是在说她心思比以前阴险多了。她神色不由一黯,望向从前自己所居的那座屋舍,自那日之后,宁颂微便提到她已是府中小姐,也该有自己的院子和仆从。
她也并未强求,听话搬去了另一个院子,距离沁雪阁,大约要走一炷香的功夫。
她心中明白,是她被保护的太好,所以从一开始便未将阿姐执着于心的仇恨当做此行的唯一目的,也是她并未真正去正视这些日子以来,阿姐和素筠不断反复讨论的那些线索。
如今让她搬走,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需要她参与,就如同这府中的其他所有人一般,阿姐已经不需要她了。
院中光线明媚,花开满园,如初理了理心神,挤出一个笑来,走到宁颂微面前,“阿姐。”
宁颂微歪头笑得无邪,“你来了,正巧,我们呢打算去制几身新衣,马上到春狩了,近日长宁城里本郡主的笑话太多,实在不能春狩猎场上还叫他们看笑话。”
“好。”
长宁城的大街商铺一如既往喧哗热闹,宁颂微并不记得从前她造访这些脂粉衣裳铺子时,掌柜的都是如何热情,也不记得那一辆黑金马车招摇过市之时,临街商铺人人引颈相望是怎样的奇景。
而如今,她脚步踏入到那家摆满了绫罗绸缎的铺子时,迎来的便是铺中夫人小姐们投来暗藏深意的眼神,还有几个忙不迭的躲着她离开了铺子,好似怕沾上什么一样。
宁颂微若无其事的扬眉,走去看案上布料。哪知掌柜的一脸踟蹰走到了她的身边,悄声道,“郡,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来到后堂,那掌柜的二话不说扑通就跪在地上,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求她,“郡主啊,小店是做小本买卖的,实在,实在是做不了您这尊大佛的生意啊!”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不像好话呢?”宁颂微以扇支腮,蹙眉深思着反问。
掌柜的伏身在地,头都不敢抬,“郡主今日看上了哪款料子,小店免费送您,只求您之后,莫要关照小店了!”
无独有偶,在街上逛了几家成衣铺子以后,虽说不要钱的绸缎拿了几匹,但无疑不都是被送瘟神一样送了出来。
几回下来,刘达驾着马车带着今日收获先行送回府去,三个女子则面色复杂的坐在一处街边茶摊上,点了一壶茶。茶摊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娘,面色和善,待客也很是热情殷切,想来她日日在这里应当也见识不少,宁颂微努了努嘴,素筠便起身走去大娘的身边悄声打听。
片刻后,素筠回来,她们才算知道今日这番称得上是奇遇的遭遇是何缘由。
宁颂微两次被皇上赐婚都未得到好结果,在长宁城有待嫁女儿的那些人眼中,早就被当做了命冲红鸾之人,加上马上要开始选秀,来置办衣裳的官眷也不在少数,这些官家贵女们更是怕被她冲撞了成为宫妃的运道。
是以,若是谁家铺子说有青阳郡主造访,那定会少了不少生意。
“真是……”宁颂微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有几分有苦难言的感觉,既荒唐又无奈。
如初难免气愤,“这些人也太过偏听偏信了!明明是被逃婚的是阿姐,却不指责……”
还未说完的话尾音断在空气当中。宁颂微懒懒抬眸,看见如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望着她身后。
回首,冷恹不耐的神色便落入到那居高临下的睥睨寒眸当中。
萧霁与六刃一行七人骑在马上,应当是刚从长街的另一侧过来的,就这样碰巧与她不期而遇。他垂眸看向宁颂微,从旁经过的路人无不暗自打量,按捺不住旺盛的窥探之心。
他确实生得太过出色了,宁颂微如此想着。
马上男子英俊深刻的眉眼,被深纹暗金的玄色蟒袍一衬,在明媚春光之下更添了几分雍容的矜贵。眸中神色似笑非笑,带了几分兴味落在宁颂微的身上,不似是在看一个女子,倒是像看一个猎物。
金赭色眸底中那染了冷戾的锐芒,让她陡然想起大漠荒原之中,狠辣阴鸷的狼。
还嫌两人不够惹眼似得。宁颂微沉了秀眉,今日这一番不愉快的行程以一个更不愉快的方式结束,当真是她命犯煞星。
“下次出门前,要看黄历。”
她站起身,正打算拿银子出来付账时,身后已走上前来一人在桌上放下碎银。
宁颂微看了一眼那人,剑眉肃容,年纪比她要长一些,也不知是六刃当中的哪一个。视线轻描淡写的从如初脸上扫过,见她也不曾向那些人中看上一眼,脸色比石头还冷硬,嘴唇却发着白。
“郡主留步。”沉润嗓音响起在身后,萧霁已然下了马。
宁颂微顺势转身,眸光掠过六刃几人,心中已明了,哪个是霜刃。她有些不着边际的想,分明她什么也没阻止,这霜刃的模样,倒像是她坏了他们姻缘一样。如此想来,民间将她看作是命冲红鸾星的女子,倒也不失有几分道理。
她若有所思的展开折扇,看着上面自己绘下的鸾鸟。
萧霁视线触到那扇上的鸾鸟时,眸光一缩,想起玉佩上的鸾鸟,除了玉佩以外,还有一样东西上,也绣了同样的鸾鸟。
女子已盈盈开口,“侯爷有事?”
萧霁温和淡笑,“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明是寻常一句问话,但放在今日,可算是触了宁颂微的霉头了。清眸当中神色冷了下来,她冷嘲热讽道,“今日可真是巧了,人人都到本郡主面前借一步说话,走了半晌路,都不知道借出去几步了。”
素筠被她的话冷不丁逗笑,在旁边“噗嗤”一声没憋住,只得掩口侧身去忍笑。
萧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面前的女子粉脸含恼,神色挑衅张扬的看着他。他便也不知所谓的笑了下,颇为善解人意道,“若在这街上谈也可。”
宁颂微被这话气笑了,她就算是不去看,现在也知道这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耳朵都竖得同那冷杉一般高,就等着听她的笑话。
不得已之下,她还是忍着胸中怒气跟着萧霁来到醉春风。
桌上菜肴色泽鲜亮诱人,宁颂微却不为所动神色淡漠的看着窗外,“勇毅侯想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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