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予情绪即将彻底失防的前一刻，林莫抬手捂了他的嘴，抢先一步道：“我没指望过你会尊重我的决定，但这次，你必须得听我的。”
季予怔忪迷茫地望着林莫，似乎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待自己。
明明前段时间林莫还那般依赖着他，他现在又是怎么敢这样决绝地说要离开自己的？
这叫他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
心绪剧烈波动下，再也扛不住药效，季予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叫来医生给季予打了安定针过后，林莫一晚没合眼。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起身和任素打了个电话，安排人将还在昏睡中的季予接走了。
林莫拿包装了几件衣服后下楼走到门厅外，咔哒一声，落下锁匙。
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林莫站在院门口回望这栋林家的老房子。
院子里的光亮影影绰绰，他的视线由左及右巡回一圈，恍然间，仿佛看到了从孩童身影一路长到抽条青年的自己，从7岁时被林知初次抱进门时的忐忑不安，再到20岁离开这个家时的迫不及待。
回忆就像是卡顿的幕布电影一帧帧频现，一眼间便晃过了他前半生光阴。
林莫没有作过多停留，将人生中所有的欢乐欣喜与幸福过往都留在了这里，看过这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早上九点，书山咖啡厅。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林莫又呆呆等了半小时，还没等来宋枳轩。
意外的，反倒是等来了许沉语。
“嫂子巧遇啊！”许沉语笑眯眯地坐到林莫对面的软沙发里，关心问道：“昨晚没怎么休息好吧，季予怎么样了？”
林莫收好意外的表情，“他被伯母带回医院了。”
“啊，嫂子你又不打算接收他了吗？这不都最后一个月了嘛，你忍忍就过去了。”
“原本的打算……出了点意外。”林莫不太想多说，但许沉语应该也能意会到是什么意外。
“还有，沉语，你别那样叫我了，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不合适这样称呼。”
“啊——”许沉语拖着长音，明白过来了，“这样啊，那他不会又发疯吗？我觉得嫂子你要不还是等——”
“许沉语！”宋枳轩从许沉语背后大踏步而来，一脸的气急败坏，“你又找死是不是？谁准你拿走我手机的？！”
“诶，饶命饶命！”许沉语抬手作求饶状，“我想着你昨晚辛苦了嘛，早上好心帮你关了个闹钟，没想到不小心被我顺势揣兜里了。”
许沉语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看似懊恼实则神色得意，嬉笑着说：“睡眠不足果然影响神智，你看着这搞得，你说说，手机都能拿错。”
宋枳轩恶狠狠的瞪着许沉语，表情几变，面红耳赤地低吼了句：“手机还我，然后你给我滚！”
“喏，嫂子你看看，你看看他多凶。”许沉语对着林莫无辜地眨了眨眼，捂嘴悄声道：“我和你说，他之前对你那些好脾气可都是装的，他是想骗你给他当媳妇儿呢。如果你真答应了可就惨咧，原形毕露后跟季予一个臭脾气，你可别考虑他。”
“许！沉！语！”听得一清二楚的宋枳轩压着声，咬牙切齿道。
眼见着宋枳轩好像真要被惹毛了，许沉语无奈一耸肩，笑嘻嘻地滚了。
宋枳轩坐下后喝下两口冰美式，压了压火才道：“抱歉林莫哥，我迟到了。”
林莫表情还有些惊讶，向来优雅绅士、具有沉稳涵养的宋枳轩竟然也会有被气得炸毛这一面。
许沉语也是真有能耐。
“没事没事。我也刚来不久。”林莫摆摆手。
只是刚刚那对话，他再怎么迟钝也听出点什么不对味儿来。
“枳轩你……你们昨晚在一块儿……睡，睡觉啊？”他这人嘴笨，问不来那些虚头巴脑委婉的东西，索性直接问了，“你和沉语是在一起了吗？”
宋枳轩神色僵硬片刻，很快调整好表情，“没有在一起。
“哦。”林莫不明所以，忽然有些犹豫了，“那个我是想说，枳轩，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我再用你的信息素，就不太好了。”
“与他无关。”宋枳轩拧眉道：“他只是一直在找我麻烦，故意恶心我而已。”
“哦。”林莫见他面色不好也就不再多问了。
“林莫哥，”宋枳轩轻声说：“宝宝之前也是用的我的信息素安抚，你现在也快到临产日了，再更换信息素怕身体会不适应。”
“嗯也是。”林莫点点头，面带愧疚的吞吐着道：“真的麻烦你了枳轩，之前的事……季予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听到季予这个名字，宋枳轩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神色，“林莫哥你不用操心我，家中的生意我没接手，他也不能拿我怎样，最多私下给我使使绊子，没什么。”
“……”林莫绞着手指，“对不起，枳轩，他应该很快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怪我思虑不周全，没有护好你，给了他可趁之机。”宋枳轩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比起这个，我更期待林莫哥你脱离那个混蛋之后的新生活，我相信你离开了他，一定会活得像花儿一样热烈鲜艳的。”
林莫回以勉强一笑。
“哦对，之前电话里和你说的我那空房在东区，里面已经让人打扫过了，我待会儿送你过去你直接住下就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每天过来给你进行信息素安抚的。”宋枳轩语气有些担忧地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听顾之然的，住去医院待产比较稳妥些。”
林莫摇头，“该做的检查也做了，现在的月份也能保胎了，我在产前一个星期再入院就行，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你和宝宝肯定都会没事的。”宋枳轩握住林莫的手背，笑着宽慰他。
林莫不自在地往后收了收手，“谢谢你枳轩。”
两人出了咖啡厅往停车场走去。
林莫现在的身子无比累赘沉重，手撑着腰，步履缓慢，没走出几步脸上都出了层薄汗。
除了肚子，林莫四肢纤细清瘦得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下，宋枳轩伸手挽搀着林莫给他搭力，“不着急，靠我身上，慢慢走。”
宋枳轩长长叹了口气，“林莫哥，这几个月那个王八蛋究竟是怎么养你的？他是苛待你了吗？你这手腕我手指一圈握着都空。”
“我体质是这样的。”林莫解释说：“营养摄入足够了，可能是都被宝宝吸收了吧。”
宋枳轩摸了摸林莫圆鼓鼓的肚子，“之前看造影的时候就发现宝宝个头不小，幸好是剖腹，否则你生他可要多受些苦了。”
林莫也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微微一弯，“不怕。生下来就好。”
季予醒来后出乎意料的安静，没吵也没闹，一反常态。
任素看着季予精神颓丧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小予啊，今天你怎么也得吃点饭了，不然你身上这些伤怎么养得好呀。”
“妈。”季予眼神空洞洞的，“你生我的时候……是怎么生的？”
“额，”任素愣了，“就……你说的是过程还是？哦，你问的是那个啊，就咬着牙憋紧了劲硬生呗。”
季予反握住任素的手，又问：“是不是大部分怀孕的妈妈都会产前抑郁？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想看到自己的alpha？会讨厌自己的alpha？”
“分情况吧，你爸当时还没现在那么不顺眼，我没什么感觉。”任素立刻敏感地问：“林莫怎么了？”
“妈……”季予垂下眼，语气很低落，声音暗哑：“林莫他……好像不想要我了，他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唉，妈妈虽然不太了解你和小莫的事。”任素说：“但是在这些年间为数不多的相处中，我也看得出来，那孩子一定对你有感情的。不然他怎么会去做变性又怀上你的孩子，你想想这哪样不是要命的风险？他又怎么会不想要你呢？”
就是因为他太清楚林莫之前对自己有多好，多爱自己，现在才会完全接受不了林莫对他哪怕一丝厌恶冷淡的态度，这样的落差令他感到心慌恐惧。
“可是我做了错事，他讨厌我，他不愿意原谅我……”季予心脏钝痛，露出孩童般茫然无知的神情望着任素，“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和他道歉了，他还是……不原谅我。”
记忆里，十岁后，儿子再也没她面前露出过这种类似无助软弱的神情，任素一时内心五味杂陈。
“妈，我可以去找他吗？”季予问：“可是我怕刺激到他，他现在快到临产期了……但我很担心他。”
“小莫现在不愿意见你，你就乖乖在这里养好伤，我替你去看他，你别担心。”
“不行，他现在身边必须要伴侣信息素的安抚，我不在他和宝宝都会躁动不安的。”季予眸光转变，动作要起身下床，“我得去。”
任素拦着季予不让他乱动。
“你伤得很重，腺体也还没恢复，无法分泌出正常量度的信息素，你现在去了对林莫也没有任何帮助，只会徒增他的反感。”
闻言，季予的表情闪过一瞬的受伤和难过。
“好了，也不是一直不让你见小莫，只是你得给他点时间。”任素轻拍了下季予的脸颊，“等小莫生产那天他一定是需要伴侣大量信息素安抚的，所以你现在应该好好听医生的话，赶快把伤养好了。”
见季予表情松动了几分，任素接着拿过食盒，聊天一样地诱惑哄道：“你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如果你不配合治疗，到时候伤没好彻底，无法给他进行安抚的话，小莫他又该依靠谁呢？你说对不对？”
季予眼神惊疑不定，然后迟缓着点了点头。
“来听话，先把饭吃了。”
半个月后，林莫住进了惠康医院待产。
季予得了消息，伤没好透但焦心的快到神经衰弱的他再也忍不住，跑去医院找了林莫。
林莫情绪激烈又抗拒，一直平稳的信息素出现了波动紊乱。
情绪失控之下，他当着季予的面撞了墙。
那血淋淋的一撞给季予吓得心肝俱裂，再没敢出现在林莫面前。
直到林莫生产那日——
宋枳轩和许沉语、季父季母一众人都聚集到了惠康医院，守在产房门口。
虽然林莫一再对季予作出过警告，生产那天不许他来医院，但季予还是来了。
他怎么可以不来呢？他是林莫的alpha，这样关键的时刻，他怎么可以在自己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不在他身边？这不应该。
其实季予这段时间也一直悄悄待在惠康医院，只是没在林莫面前露过面而已。
季予一直在焦急地等着医生通知让他进产房。
可林莫被推入待产室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还没有任何动静。
季予急得不行，换了消毒防护服要进产房守着林莫。
助产医师同意了，宋枳轩却在门口死死拦着，“你不能进去，林莫哥说了，他不想看到你。”
季予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是林莫的alpha，我凭什么不能进去？你他妈的赶紧给我滚开！别逼我松手！”
许沉语暗地冲宋枳轩使了个眼色示意。
宋枳轩愤然剜了季予一眼，虽一脸不情愿，还是闪身让了道。
进了产房，季予呼吸都轻了。
林莫仰躺在产床上，双手死死攥紧着两边扶手，修长纤白的手指用力到骨节都泛白。
他满脸的湿汗，神情很是隐忍痛苦，大口大口吸喘着气，喉管颈边青筋尽显。
见此情状，季予不争气地鼻头一酸，险些有点站不住脚。
几位医生手上都握着操作刀和仪器针管，皆是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模样，但都没动作，紧紧盯着电子屏幕。
季予登时紧张得不行，快步上前：“打麻药了吗？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动刀？”
顾之然面色有些沉，“林莫信息素浓度指标没到，得等到达线值才能打麻药开刀。”
季予惊吓住了，林莫这都痛得快要面无人色了，竟然还没打麻药！
林莫嗓子里续续逸出痛苦痉挛的呼痛声，眉心紧拧，双眼半阖，眼角滚出泪。
“不打麻药怎么行！！你看他都痛成什么样了！”季予比医生还慌，音量控制不住地高了些：“我现在用信息素帮他缓解一些行不行？”
“小声点。”顾之然提醒季予，“现在还不能放信息素，我待会儿让你放再放。你的信息素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一定得注意控制。”
“小莫，再坚持努力下，快到了。”顾之然给林莫打着气，“熬过今天，一切都好了。
“林莫，林莫，”季予忙唤着林莫的名字，“你别怕，你痛就喊出来，我在这儿守着你，你别怕。”
林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张，无声无气地说了一句什么话，旋即偏过了头去。
季予看懂了他的嘴型，毫无防备地怔住，鼻腔中那股酸胀感呼之欲出。
他忍下哽咽，将林莫的手指从紧握的扶手栏处一根根掰开，放在自己手心里，“你痛的话就用力掐我吧，把对我的气全撒我身上都行，别忍着。”
林莫胸腔深深起伏，深深扣掐住季予的手。
季予感受到林莫的力道，仿佛透过指尖那点锐痛同样地体会到了他此时经受的难言痛苦。
顾之然见再这样下去，没等到后续手术，林莫的气力就要全部耗尽了。
仪器屏幕上峰值还在一波一降疯狂无序地跳动，顾之然当即立断，对同事道：“准备开刀吧。”
助产医师点点头，麻药推进后，手起刀落。
噗哧一声。
顺着下刀口，一股鲜血顺直滋出。
照灯上被滋上了几道血红。
季予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尖刀刺破腹肉皮肤的声音，背脊顿时僵直。
与此同时，他的脸颊处也被那股热烫的血溅上了。
他紧紧咬死了唇才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主刀医生大概没见过这样一字不吭只会光抖抖的alpha，忍不住提醒道，“孕夫alpha可以说些安抚孕夫的话，转移孕夫注意力，减轻他的紧张感。”
季予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颤，“林莫，莫莫……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一开口不是安抚，是连声的道歉。
“我没想到生孩子会让你这么痛，对不起，我真的混蛋！不该要孩子的，不生了，以后都不要生了！”
季予抚开林莫被汗浸湿的额发，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后悔自责，“回头我就结扎去，我保证，生完宝宝后我再不会让你痛了！再也不会了！”
林莫只大幅度喘息着用劲儿，没有多余力气说话，也没做出回应。
“疼……好疼！”过了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林莫攒着力气忽然喊了这句，显然是已经疼得经受不住了，“我要打麻药，给我……麻药。”
“医生，医生，麻药！”季予着急叫喊着，“我爱人快疼得不行了。”
“已经打过足量的麻药了，可能是之前孕夫对麻药产生了耐受，忍一忍吧，我们尽快结束。”医生回道。
季予眼睁睁地看着医生拿刀划开孕囊肌层，用一把弯钳插入洞穿后，接着徒手暴力地往两边撕扯着开裂口处的肌群，露出完整的孕囊口。
这一瞬间，季予仿佛也晕血了，后脑一昏，简直差点栽倒下去以头抢地，求这群白大褂能不能大发慈悲的放过林莫。
生孩子怎么能这么吓人的？这跟受酷刑有什么区别？
季予差点儿喊出声，怕惊吓到林莫，忍住了。
林莫的脸上汗泪交错，嘴唇被咬出了血，无声地呜咽着道：“疼——！真的好疼……我好疼啊……谁来救救我啊，我要死掉了……”
季予眼前一热，不停地轻吻着林莫的手，哽咽着哄慰他：“莫莫不怕，不怕啊……坚持一下，我们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我已经看见宝宝了，马上就出来了！马上就不疼了！”
嗓音堵在喉咙，林莫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无神了。
“哇——！哇——！”
随着一声有力响亮的啼哭，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生了，是个小少爷。”医生把孩子抱出后，送到了育儿室。
主刀医生接着准备开始缝合刀口。
季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眼泪也爬了满脸，他比林莫还出汗得厉害，口罩全浸湿了。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迷蒙的眼，想将林莫看得更清楚些。
“莫莫你很棒，你比我坚强多了。”季予将林莫疲软无力的手放在脸颊处贴着轻蹭，轻声道：“等你出院了，我——”
“不对，”缝合医生语气一沉，“孕夫出血量加大了。”
忽地，检测仪器发出滴滴滴高声频的警报。
林莫的信息素陡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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