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林莫?”顾之然唤着林莫的名字,可林莫完全没反应,气息已经平降下去,眼皮缓慢而沉重地闭合上。
“别睡,林莫!你现在还在手术台上!”
意外突发,顾之然当机立断给林莫插了液管,“季予!试着给他释放信息素。”
“林莫怎么了?他怎么了?”季予一脑门豆大的汗珠,俨然一副被吓了傻的模样。
“我让你给信息素,还傻着做什么?”
“啊,好,我马上马上……”季予吞咽了口唾沫,听从顾之然的指令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信息素。
泛着苦味的青提果香弥漫开,不一会儿,林莫猝然睁眼,迷离的瞳眸闪了一瞬。
“好苦……难闻……”林莫低喃的声音微弱响起,“不要他……”
季予背脊猛地一僵,神情呆楞又无措。鼻头有些发酸,一颗汗珠滑进了眼,又顺着眼睑一汪汪流下。
“什么?”顾之然没听清,正要俯身查看他的状况。
忽地,也不知林莫哪儿来的力气,奋力甩开了季予的手,神色嫌恶,激动异常地对他吼道:“不要你!你……滚出去!”
林莫吼完这句,呼吸猝紧,竟唰的流下一行鼻血。
季予惊得哗然起身,眼神中透露着不解与惊恐,脚步却死死定住,挪动不了半分。
“我叫你滚啊……”林莫血喇的嗓子破了声。
“别这样林莫,求你了……你能不能先别这么厌恨我,你现在还需要我的信息素……”季予看着林莫身下不断浸染开的血红一片,止不住的胆寒心惊,嗓音都发着颤:“你还在流血……真的求你了……”
林莫惨白着脸,“我不要!不要你的信息素!”
季予咬紧了齿关,面朝着林莫,一路退到墙角。
他像是个不知犯了什么错的孩子,一脸无措又害怕的表情,本该落荒而逃逃离现场,他却怎么也不肯离开,仿佛还想要试图尽力弥补挽救自己惹下的祸。
林莫一而再再而三的誓要与他断绝关系的坚决态度,像是给他心上来了一刀又一刀,剜心一样痛。
他委屈得几欲崩溃,“你为什么就这么厌弃我?!”
医疗仪器上的数据指线浮动异常。
林莫呼吸困难,面部大汗,口唇紫绀。
顾之然蹙紧了眉,让人立马喷洒了阻隔剂。
“季予你出去!让宋枳轩进来!快!”
季予扭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顾之然。
顾之然没时间和他解释清楚缘由,“快出去!别呆在这儿!你的信息素不正常,林莫明显很抵抗你的信息素安抚,快换宋枳轩来!”
此时,一旁的医生忽道:“患者血氧降到一半了!准备急救!”
急救?!
季予脑子宕机几秒,旋风一样夺门而出,冲过去拎着宋枳轩的领子丢进了手术室。
紧接着,他憋足了一口气,捂着后颈迅速冲到医院楼底下的隔离室里远远的躲了起来。
在地上捡了好几个医用垫缠紧了后颈,好像这样就能不让自己一丝的气味沾染到手术室里。
林莫,大出血,急救,生命垂危。
怎么就这样?
这几个字词在他脑海里不断尖锐地冲刺跳动着。
季予双手抱颈,背靠着墙缓缓滑落,头低垂着,像个可怜的俘虏埋头蹲在墙角处。
难闻……
不要你……
滚出去……
是因为我吗?是我的信息素害得林莫应激了吗?
越想,季予越不由的心尖儿发颤,掌心一片汗湿,浑身冰凉。
不知过去多久,待到全身每根神经都麻木了,季予才接到任素的电话。
“季予,你在哪儿?”任素语气焦急,“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说小莫刚脱离生命危险,你……你快上来看看他和孩子吧。”
季予猛的站起身来,跌了一个趔趄,慌里慌张冲上楼。
林莫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一般人进不去,但季予不是一般人。没人敢拦他。
林莫还在昏迷中,但他人并没有躺着,前后都有着刚缝合好的刀口,他躺不了也趴不了。
上半身被两个支架围成的圆形器物架坐在床,只有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季予人怔怔地看着林莫精瘦**的上身,从后颈到前胸都插着数根液管,连接着各种医疗仪器。
他的脖子和腹部上的白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这才终于不见血色。
“林莫,他脖子……”季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麻失的神经,眼神木楞地问道:“怎么了?”
顾之然叹了口气,他知道季予不会看不出来。
“应该是受孕激素影响,生产手术中突发排异。”见季予那副模样,顾之然话说的委婉,没点明说是因为他信息素的刺激。
“我把他腺体摘了。”
“摘……了?”季予咀嚼着那两个字眼,难以置信的低声呢喃:“你把林莫的腺体……摘了?”
顾之然:“对,摘了。”
季予双目猩红,竭力控制着音量:“他刚生完孩子!怎么受得住连续的手术?!”
腺体这种长在血肉里的器官是说摘就能摘的吗?顾之然作为专业医生,不会不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
“是多遭了苦,但好歹保住了命。他生产时你也看到了,大出血止不住,整个医院的血库都调用了,几乎是把他浑身的血都换过了一遍。”顾之然沉声道:“如果不摘除腺体,他现在早就落气了。”
季予心脏一紧:“那他现在……脱离危险期了吗?”
“目前脱离危险期了,状况还算稳定。”顾之然回道。
“那就好……”看着林莫低垂的睫毛,季予不知在想着什么,怔忪着又重复了句:“那就好……他没事就好。”
季予站在林莫床前看了很久,手都不敢伸出去碰一下,最后转身出了门。
顾之然眸色一凝,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林莫这一场手术做下来并不轻松,顾之然浑身也是汗,疲乏地倒在靠椅上正想休息一刻,同事突然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
“顾医生!快!有急救!”
“抱歉,我刚下一台手术,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太好,让副任去做吧。”
“哎,不是!不行啊!”同事满脸焦急,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是季少爷出事了!他刚刚用手术刀把自己腺体划了!”
“什么?!”顾之然悚然起身,顿感两眼一黑。
“您看去看看吧!季理事快发飙了!”
顾之然内心腹诽怒骂,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两口子的,这么轮流来折磨他的神经。
顾之然水都没来急喝一口,换上手术服又进了急救室,仿佛身处战区医院,跟抢命似的,一台接着一台的大型手术,喘气儿的时间都没有。
任素满手是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守在门前。
谁也没想到,上一刻大家都还在为新生命的降临感到庆贺,这当口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许沉语手上缠着纱布出来,蹭到宋枳轩跟前:“靠,还好我眼疾手快拦了一把,不然我看他那利落的手劲儿怕是奔着要废了自己去的。”
“离我远点。”宋枳轩一把推开了许沉语的脑袋。
“喂,我手指被划了你看不到啊?!”许沉语举着自己受伤的手,故作委屈,软着声气道:“疼,你给我吹吹嘛。”
“谁让你去拦的?”宋枳轩表情平淡,嗤笑道:“一刀下去他又死不了。”
“你在想什么?”许沉语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啊,季理事还在呢,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宋枳轩嘁了声,没心思和他贫嘴,“你守在这儿,我去看看宝宝。”
“宝宝,宝宝,又不是你的宝宝,还喊得怪亲热。”许沉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阴阳怪气道。
他说着,顺势将下身贴过来,一脸流氓样儿:“喜欢小孩儿你自己生一个呗,我可以提供优质种子。”
“你神经吗?有病就去楼上脑科治一治。”宋枳轩忍无可忍怒踩了他一脚,扭头就走。
转过楼角,宋枳轩拨通了一个电话,“对……就今晚,动作要快。告诉我姐,让她亲自跑一趟,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育婴室里,宋枳轩看着保温箱里的不哭不闹的小婴儿,心头一动,忽地感到有些不落忍。
他俯下身轻声道:“宝宝,妈妈可能……不能来看你了,你乖乖的,叔叔会陪着你的。”
四天后,季予终于醒来。
像是大梦一场,漫天世界都是昏黑与红血。梦里他寻不见那个人,脚边还有个小豆丁拖着他不让他离开 ,他焦急无比,使出浑身解数才中梦境中挣扎着醒来。
季予神志转醒时,任素和顾之然正在他病床前说着话。
“伯母您别急,季予他没事了,只是应该还要过两天才会醒。”
任素面色憔悴,“唉——等季予醒了,我来和他说吧。”
说着,任素就开始轻声抽噎起来:“之然啊,你说说咱家这是遭了什么罪啊?我每年烧香拜佛,广做慈善就是为这俩爷子祈福图个家庭平安顺遂,可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啊?”
“也不知道季予他能不能受得了。”任素捂着心口:“别说季予了,我现在都难过死了……心里落不下这事儿,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我明白伯母您的心情。”顾之然说:“但您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体,毕竟逝者已逝,人也已经入土为安了,节哀吧。”
“为谁节哀?”季予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空洞响起。
空气安静一秒,对话的两人一同扭头,目光投向季予。
顾之然神情很是意外。
“儿子!你醒了?”任素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了他。
季予身体冰凉,问:“谁死了?”
任素一僵,表情纠结难言,抿着唇没出声。
“是孩子没了吗?”季予问。
任素眼圈一红,哽咽道:“小予,你听妈妈说……”
季予抬眼看到电子挂钟的日期。
“我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怎么不给我打苏醒剂?”季予表情凝重,“林莫呢?他是不是哭得不行了,我得去看看他,我去看看他……”
他一把拔掉手臂上的针管下了床,臂弯处淌下的血一路滴到门口。
季予试了两次都没能拧开门,手里像是没有了一丁点儿力气,他心中焦急不安,开始暴力地踹门。
“季予!”任素尖声吼了他。
“妈,我孩子真的没了……是吗?”季予扭头望着任素,眼睛一眨不眨,无意识的热泪哗哗滚出,“我怎么办?林莫那样辛苦才生下的孩子,他会不会怪我没照看好他?他会不会再也不原谅我了?他会不会真的再也不见我了?”
眼看着一向聪明敏锐的季予如今这般自欺欺人的模样,任素内心知道,她的孩子可能永远都迈不过今天这道坎了。
“孩子没事。”任素吸了一口气:“林莫死了。”
快刀总比细刀磨得痛快。
“我和你爸去亲自去认的尸,昨天已经火化下葬了。”
季予整个背影僵住。
“你说……谁死了?”
“林莫。”顾之然回他。
霎时间脑海内的所有神经轰然断裂,季予怔愣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个再无感知的植物人。
“怎么会?骗我的吧?”季予扯着嘴角干笑,“他又让你们这样骗我……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这真的不好笑……”
顾之然走上前,拍拍他肩膀:“抱歉,我们科室医生都尽力了,最后还是没能保住。”
季予后退半步,耳中尖锐嗡鸣不断——仿佛世界整个土崩瓦解,彻底坍圮,他抱头逃窜,可用尽全力都无法推开眼前的这扇逃生门。
沉重的现实巨石将他就地碾死。
“我不信!你骗我!你们又想合伙骗我是不是!”季予对着顾之然一拳狠抡过去,崩溃地对他厉声吼道:“你不是说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你们又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失控的alpha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双目猩红狠厉,重拳高举砸下,顾之然全受着了,没还手。
满地刺眼的血,任素慌着去拦:“季予你冷静!冷静点!住手!你快把之然打死了!”
季予全无理智了一样,听不进外界任何的声音。
暴力混乱中,任素被他无意一个回手掀飞在地。
季凌风带着人推门进来,看见这情景,直接一巴掌招呼到季予脸上。
这一掌不遗余力,季予被扇懵了片刻,脸颊立即疯肿起来。
“你对着你妈发什么疯!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能把他的坟挖出来让他起死回生不成?!”
好半天顾之然才从地上艰难爬起,对季予道:“我带你去……带你去送送他。”
季予被顾之然带到了那个两人都熟悉的墓园。
进去前,顾之然对季予警告道:“他挨着林知葬的,进去了别胡来,否则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这是事实。”顾之然道:“林莫之前身体状况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想你应该是有过这个心理准备的。”
季予没有任何动作表情,眸色漆黑如潭。
顾之然点了根烟:“医院存有完整的死亡记录视频,如果你受得了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一席人浩浩荡荡地跟入墓园。
季予跌撞着步子,走到那方新墓前。
墓碑上的林莫面容俊朗,眉目舒展,正一如往昔的对他微笑着。
不过没有色彩,只剩黑白。
一人一碑隔空对望了许久。
直到天都黑下来,雨幕降临。
顾之然看不清季予的神情,只是隐隐发觉,也不知是在哪一秒,季予那向来高大坚挺的背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可遏制的萎缩下去,像是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那样。
任素远远看着,心疼又难过。
他这个儿子曾经是多么桀骜不训和高傲自负,她是最了解的。
哪怕从小长于束缚打压的严厉教育下,他也只坚守自己认为对的想法,他向季凌风低过头,却从没认过错。
就算是跪着,那挺拔如松的脊背也永远是向上的,不曾屈服。
而如今,他像是一滩烂泥颓然跪地,脸上没了高傲的神色,背脊也不再挺拔。
那年被季凌风如何鞭挞都抽打不断的那根筋,仿佛就此断了,犟着那口气也就此散了。
季予这一跪,再也没能抬起头来。
她听到儿子一遍又一遍哀恸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吐露着她听不懂的真心话语,直到最后没了力气。
顾之然脚边落了一地烟灰,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缓缓踱步过去。
“对不起,今天扰你清净了。”顾之然擦开墓碑上的雨水,长叹了声道:“找你弟算账去吧,别来怪我了,我今天很累,并不想梦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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