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套上背心踏着拖鞋走了出来。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香浓的嫩鸡汤味，小木桌的砂锅盖细缝里热气萦绕，李穆拿碗勺了一勺喝了一口，咂嘴喊道：“穆美女，鸡汤跟喝清水汤一样了！”
穆女士穿着围裙提着盐盒走了出来，瞪眼大骂：“喊什么？没大没小的！”
半勺盐扔汤里，她边搅边说：“钰林吃的淡，我盐放少了一点，你要再嫌淡就自己往碗里加盐去，鸡腿我给你俩都放了，先喝汤再吃饭，营养价值高……”
“妈！”
李穆喊住她：“我晚上和二柱他们去外头吃。”
穆女士皱眉：“鸡不吃了？”
李穆掏出钥匙：“不吃了，你留给那小屁孩，让他多吃点，补补肉。”
说着推开门，刚跨出去，就被身后的穆女士喊住。
“小穆。”
李穆回头。
穆女士轻轻放下碗，看向他的目光是难得的严肃和认真：“钰林他刚从市里来，对咱这地方不熟悉，年轻人一个人在家也没味，你晚上出去玩带着他。”
李穆原地站了几秒。
他哒哒哒转过身，甩着车钥匙往浴室里走去。
推开栓不紧的旧门，一屋子白雾蒸气喷涌而出。李穆挥挥手往后退了一步，眯眼朝着里面的雾团大喊一声：“李木林！”
等了几秒没人应。
雾团散开，模糊的镜子里是空无一人的卫生间。
李穆甩甩钥匙，转身往客房走去。
被白蚁咬过的木门吱嘎响着，门缝连接处卡得又死又紧。李穆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猛地使劲，木门磕到水泥墙，“哐”得震了一下，他手撑门框上，看见了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他的小屁孩。
地上有只看起来就很贵的球鞋孤零零躺在那，另一只没见着影。
进口那本来就不宽的过道上摆着一个敞开的行李箱，左边寥寥放着几件衣服，右边的隔层布被拉开，李穆瞥见，里面横七竖八放着好几沓大张的红票票。
有些红票票还散开了，远远望去，就跟里面全是红票票一样。
李穆心想，这真是个少爷。
娇气的少爷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弯下腰的背影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孤僻。
李穆靠在门边盯了他几秒，朝里大喊：“李木林，出去玩啊。”
李钰林呼吸都没变，坐在那里跟耳聋了一样。
李穆朝里走了些，声音更大：“李木林，出去玩！”
李钰林挖挖耳朵，学着他刚刚浴室里的样子歪头看看手，继续当聋子。
李穆扯了下嘴角。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唱好汉歌的气势，朝里大唱：“李——木——林——！”
李钰林肩抖了一下。
他直起身，从旁边包包里抽出一个本子，低头写着什么。
笔在本子上沙沙写着，空气安静了一分钟，李钰林低着头，就是不吭声。
李穆脾气直接上来了，他一脚跨过行李箱，抓住人后领就把人给提了起来。
本子、笔“啪”地掉在了凉席上，李钰林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穆。
那眼神空洞无神，看得李穆的脾气卡在半空发也发不出，他磨磨牙，声音低沉了许多：“李木林，出去吃饭。”
李钰林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扯了扯：“不——去——”
卡半空的脾气瞬间爆炸，李穆抓着他就往旁边甩了过去！
“嘭——”
“小穆！你们怎么了……”
李钰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水泥地震得他一麻，惯性往后擦了一段距离，短裤直接被擦下，卡在膝盖间。外露的大腿上错杂着几条又长又丑的疤，他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穿上裤子，手指微微颤颤，爬起来拿本子。
“钰林！”
穆女士围裙都没来得及拆，看到里头一幕忙跑去扶李钰林，手刚碰到李钰林的肩，被他一把甩开，穆女士往后趔趄了几步，手掌被李钰林的手肘打得瞬间红了。
李穆呼吸忽得变得急促。
他脸一阴，冲上前拽住李钰林掉在床外的腿就往后用力拉去！
“给你他妈惯的——”
李穆语气阴森，硬生生把人又给拉下了床。
“李穆！”
额头磕到水泥地，整个地板都轻颤了一下。李钰林闷哼了一声，手指用力抠着地。
李穆面色凶狠，拽住他头发往地上用力摁去！
“李穆！！”
听到穆女士的喊声，李穆手松了一些。
身下的李钰林突然低吼一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忽得抬起头，抓住李穆手腕翻身乱踹起来！
他盯着李穆的眼神跟要杀了他一样，一脸深仇大恨，踹得力度一下比一下狠。
李穆被他踹得“嘶”了一声，手腕被抓得没了知觉。
他松开手，李钰林赶紧爬起来，鞋子都没来及穿，抓住床上的本子就朝着堆满杂物的墙角跑去。
瘦小的身躯蹲下来，挤进了下面的缝隙里。他身子紧绷，眼神警惕地盯着李穆。
李穆被他突然爆发出的力气震懵了一瞬，他甩甩手，站起身，俯视着角落里的李钰林。
李钰林目光一直都在李穆身上，这会李穆站起来，他的头也随着李穆的动作仰了起来。
外面天黑了，角落里的李钰林躲进了阴影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李穆，白色本子已经被抓着扭曲，他半张脸都在黑暗中，额头鼓起的大包和半边肿起的脸特别显眼，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穆像是跟索李穆命的鬼一样。
“钰林……”
穆女士打开了灯。
强光刺得李钰林瞳孔突然一缩。他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目光转到慢慢走近的穆女士身上，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穆女士。
“钰林，你还记得我吗？”
穆女士语气难得温柔，她弯下腰，目光慈爱地平视李钰林。
“我是小时候抱过你的穆阿姨。”
李钰林盯着她，绷紧嘴唇，不吭声。
穆女士笑容温和，她转身指了指李穆：“这个是李穆哥哥，你俩小时候还一起在书店里组过积木呢。”
李钰林死死盯着她，还是一声不吭。
穆女士看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两眼弯弯，眼尾的鱼尾纹承托得目光更加和蔼了。她伸手，笑着说：“小时候你李穆哥哥一直想要个妹妹，第一次见你非得说你就是我生的妹妹，偷偷把你抱上车，说要带着你回家。”
手靠近他的肩，李钰林眼珠子转了一下。
他警惕地扭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只手。
穆女士手掌微微弯曲。她目光暗了些，轻声说：“可是我以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李穆他以后……都不会再有妹妹了钰林，如果那时你妈妈没在我的身边，李穆哥哥不仅会没了妹妹，也会没了妈妈……”
李钰林睫毛轻颤了一下。
“钰林，你现在来到了我们家……玩，李穆也有伴了，你不要害怕，我们都很喜欢你的到来。”
手指在靠近，快要挨到李钰林肩时，他突然开口问：“我妈妈她也抛弃我了吗？”
手指僵住了。
穆女士嘴巴张了几下，都没出声。她扭过头，眼底全是心疼，脸上重新挂上笑，她转头温声道：“不是的，钰林。你妈妈现在在和你爸爸打官司争取你的抚养权，等她打赢官司，会来这里接你回家的。”
李钰林抬起了头。
他脸上带着动容，瞪大眼看着穆女士。
“钰林，你妈妈之所以会让你住在我们这，是因为你妈妈相信我，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穆女士手掌放在了他头上。这次李钰林僵了一下，没有甩开。
“李穆哥哥虽然脾气上有些臭，但他心肠很好，在外面是个好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李钰林目光移到李穆身上，李穆扯了扯嘴角，甩了下钥匙。
穆女士温声：“钰林，不要害怕，你就把我们这当成自己的家，虽然环境没有你家那边好，但是我们镇，在整个县城的发展也是不落后的。”
李钰林低下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脸。
穆女士轻拉着他手臂，扶住他站起来：“钰林，你就当来我们这玩一段时间，时间到了，你妈妈就会来接你回家了。”
李钰林站了起来。他就比穆女士高了半个头。
要不是李穆看过他的鸡，还真觉得这就是一个长得英气少年点的女孩。
瘦瘦小小，皮肤又白。脸上带着稚气，总是低着头，那刘海遮得整个脸都小小的，跟个常年没吃过肉的一样，干巴干巴。
“钰林，阿姨煲了鸡汤，你晚上吃了肉再和李穆哥哥出去玩好不好？”
穆女士温声说。
她带着李钰林慢慢往外走，经过李穆身边的时候瞬间变了张脸。
她阴着脸，眼神锐利，掀起眼皮一瞟，李穆瞬间站直，背挺得跟站在升旗台上面对全校师生一样，规规矩矩，就差敬个礼了。
穆女士回过头，语气温柔：“李穆，吃了肉再走。”
“好的！妈！”
李穆对着她的背影敬了个礼。
难为穆女士了，这次装温柔装了这么久，再不给她发飙一下，今晚他就别想进屋子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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