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眼前突然降下一片阴影，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他抬头一看，是同学，但是叫不出名字。
李平和见盛明光只是看了一眼自己就收回了视线，感受到被无视，“盛明光！我在跟你说话！”
“哦。”盛明光这下头都不抬，直接背着自己的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什么事。”
他很高，站起来的时候能俯视李平和。眼睫向下，似乎要和下睫毛合在一起，更显得盛明光整个人不把眼前这个人放在眼里。
这下李平和不得不抬头看盛明光了，他本来是想给盛明光一个警告，让他在一中这种地方夹紧尾巴做人；没想到的是，现在看上去，反而好像是他被警告了一样。
他甚至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
李平和不禁看向周围，有的在看戏，也有原来“高考班”的人，一直盯着盛明光看，仿佛是在无形之中给他加油长势。
李平和瞪着眼睛，眼白都要瞪出来，直接拿出杀手锏。
他一点都不怕周围人听到，用不大不小的声量道：“盛明光，我来找你也没其他事，只是我最近好像知道了一点关于你曾经的事。”
自己曾经的事？
盛明光还是那副表情：“洗耳恭听。”
李平和提高了音量：“据说，你曾经为了要钱，给我表哥当狗，在地上乱爬啊？”
瞬时间，周围一片安静，连翻书声、写字声都消失了。
盛明光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李平和，面色不改。
原来是这事。
盛明光有些想笑，是，他就是曾经给有钱人当狗爬了，可是，又怎么样呢？
李平和看到盛明光非但没有动气，反而笑着跟他说：“是，所以呢？”
“曾经给你表哥当狗爬的我，现在和你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跟你一起学习，享受同样的资源，甚至还能这样——”盛明光一直垂着眼，他太高了，只能俯视着李平和才能看到他：“和你说话。”
“你，”盛明光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是眼下也不重要了，“你的感受怎么样呢？”
“你……！！”李平和被气得直接梗了一下。
行，他小看这个盛明光了。
下等的穷人就是这样，脸皮极厚！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盛明光下一个“秘密”。
李平和突然也笑了，他看着盛明光，说的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大家！你们是不是都以为盛明光家里很穷，没爸没妈，靠着他外公一个月两千块的退休金过啊？！”
“那我可告诉大家，大错特错！”
盛明光突然脸色一凝，直觉告诉他，他应该阻止李平和接下来说的话。
但是来不及了。
“大家可别被他骗了！”李平和大声道：“他妈为了钱，在我表哥家工厂里打工的时候故意卷进机器制造工伤，就是为了骗保！”
“没想到的是，她死了！她自己为了骗保，跳进了机器里，就是因为她穷，但是她想让你读好学校——”
话音刚落，一道凌冽的拳风朝李平和袭去，拳肉相接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而来的，还有李平和的惨叫声。
霎时间，身前的桌椅翻倒，书本卷子翻落，以盛明光为中心，四周一片混乱。
盛明光像被激怒的野兽般扑在李平和身上，他抓住李平和的衣领，临江一中的校服领口绣上的金丝在白炽光下闪烁。
“哈哈哈哈哈——”
看到盛明光这样，李平和一时之间忘了痛，仿佛自己赢了般，笑得夸张，他放低声量，凑到盛明光耳边，“怎么样，盛明光，你现在还缺钱吗？”
盛明光瞳孔微缩。
李平和还没说够似的：“那个晚上，雨可真大啊。”
是的。
那天晚上，雨真的很大。
盛明光想起了那个晚上。
他跪在那群人面前，求他们给自己钱。
但是没有用。
谁都没有理他。
生来便锦衣玉食的上等人，怎么会理会像狗一样，跪在人家家门口的他呢？
母亲因为连日加班而精神不振，最后卷入机器而亡的时候，这些人只会高高在上说一句：“谁叫你妈贪钱。”
“我们可没叫她来加班啊，她自己来加班的。”
又是一个夜晚，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深夜才加班完回家，对着盛明光抱歉道：“明光，不好意思啊，我回来晚了。不加班不行啊，会被辞退的。对了，明光，生日快乐。”
第二天，母亲又早早出门。
盛明光生日后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母亲在厂里，被卷入机器的消息。
外公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盛明光匆匆赶到医院，母亲已经去世。
他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
是工伤。
母亲不是故意卷入的机器，也不是跳进去的，有视频为证。
但是那群有钱人，却把消息压了下来，连带着的是本应该赔偿的保险费用，也一并拖着不给。
他上门去要钱，李家人闭门不见；他还只是个刚升入初中的学生，求救无门，想把这件事向外说，试图寻求外界帮助，也被压得死死的。
他们只会说，“谁叫你妈自己去加班。”
“是你妈自己想要保险钱，才死的。”
谎言被戳穿之后，他们也只会说：“我们现在没钱，有本事你找律师告我们去。”
而有些人，则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悲天怜悯地朝他道：“想要钱是吗？我可以给你，我不要你还，你太可怜了……”
你太可怜了。
这句话就如梦魇般缠绕着盛明光此后的人生中。
可怜？他的可怜是谁造成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还要一副施舍的语气道：“看你这么可怜，我给你点钱吧，反正我不缺这点钱，但是……”
“但是，你要先爬着把草坪那边的骨头叼回来。”
“看到刚才的狗了吗？就像刚才的狗那样，捡回来。”
盛明光爬着过去了，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母亲去世，外公受到打击昏迷不醒，查不出什么原因，只能在医院住着，住院费很贵。
至始至终，李家少爷就在后面看着他爬，笑道：“其实我爸也不是不给钱给你，就是……你懂吧，资金链有点问题，就随便拖你一会儿。但是我这儿有零花钱可以给你啊。”
“只要你每天都来给我当狗，我就可以给你……”
李家少爷看得起劲，但是等到盛明光爬到一堆碎骨头那儿的时候，却看到本来跪着的人，像人一样缓缓站了起来。
盛明光转过头，侧着脸看向李家少爷。
他眼眶很红，明明才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从地狱来的索命恶鬼。
……
“你们在干什么？！”
“班长？！”
“班长你怎么回来了？！”
“还有金老师！”
是林淮竹和金琳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林淮竹走进教室，李平和和盛明光已经被班里的同学分开，李平和站了起来，有些害怕，他正想说什么，却被林淮竹看了一眼，止住了话头。
盛明光跌坐在一旁，林淮竹清亮的声线划破混沌虚无的回忆：“李平和，金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去解释一下吧。”
李平和声音有些抖，“班、班长……我……”
林淮竹却没管他，又对着李平和那几个跟班道：“你们也去。”
林淮竹不笑的时候，神色很冷，会让人怀疑他平日的平易近人都是装出来的。李平和和他的跟班不敢再多说话，匆匆离开教室，去办公室了。
四周又渐渐恢复沉寂。
有同学开始自愿帮忙还原桌椅，教室里响起了拖动桌椅的声音。
盛明光还跪在一旁，低着头。
林淮竹走到他身边，朝他递出手心。
但是盛明光没有动。
林淮竹没有收回手，反而是弯下了腰，十分耐心的样子。
盛明光知道林淮竹就站在自己身前，朝他递出了手。
仿佛只要他把手搭上去，这只漂亮的、白玉石一般的手，就能迸发出力量，将陷入泥潭的他拉起。
五年前，他也很希望，有人能在他在李家大门跪一天一夜的时候，朝他伸出手。
但是没有。没有一个人。
盛明光知道，他应该怨恨一切。怨恨世界上所有的有钱人、资本家、上等人……
但是。
盛明光的手动了一下。
林淮竹，好像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想要钱是吗？”林淮竹突然出声。
盛明光愣住了。
林淮竹站在自己面前，投射下一片阴影。
他很快反应过来，全身血液凝滞了一瞬，继而在阴影中，盛明光嘲讽地笑了。
没什么两样。
他原本以为，林淮竹和那些总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之间，总有一点不一样。
但是他想错了。没什么两样。
林淮竹说着和那些充满铜臭气息的上等人一样的话。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自私、高傲、仗着有钱为所欲……
“不好意思，”林淮竹清冷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羞赧，“我也没钱。”
他钱都被家里的哥哥管得死死的，上次点了个跑腿送药之后，就一分都没有了。
盛明光顿了一下。
林淮竹继续道：“那个……我身上确实没什么钱，直接帮你帮不了什么，不过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智慧和知识得到钱。”
说着，他收回手，悄声在盛明光耳边密谋道：“我在准备办一个奖学金，但是还在计划中，这是个秘密，我先只给你一个人说。”
“你要保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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