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刈心生好奇,纵步而前,挨近人前张望,却见中间空了好大块地,一个青年公子满脸油光,大喇喇地坐在貂裘座椅上,半眯着眼打量着日头。一旁恭谨站着个紫面壮汉,背负大刀。座椅前头有个精瘦的汉子穿着污渍的短衫,一伏一起地磕着响头,口中念念有词:“九十七、九十八……一百。”堪堪磕满一百个响头,眼前金星乱冒,正要支支歪歪地站起,却被那青年公子一脚踹落。
那汉子双膝一软,又跪将下来,他不敢喊出声来,好半会儿才低声道:“小侯爷,您说磕满一百个响头就成了。”
那青年公子道:“有说让你起么?”那汉子心里打了个突,低声道:“没有。”那公子笑道:“如此便跪着吧,跪到日头偏西了,起的来咱们的债款就一笔勾销了。”说着懒懒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叫道,“王猛,你看着他,爷走了。”
“爷来了!”
那公子面色一沉,转脸看向紫面壮汉:“是你说话?”“不不。”壮汉连连摆手,面色惶恐,那句话接的十分之快,他尚未来得及答话。
那公子沉声道:“谁人藏手藏脚的,还不滚出来!”说着两道目光如利刃一般扫过众人,众人皆被其目光所摄,往外缩了缩,却到底没有多少离开,心想好戏方才敲锣,不观实在说不过去。
“滚过来!”人群中那人道。那公子面色一端,还未发作,忽的脚下一滑,身形不受控制,当真连翻带滚地撞向人群。
众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忙着退开数步,生怕这位金贵的小侯爷撞上自己,没的摊上阎王爷。有眼尖的叫道:“有石头,两块,三块!”果然见到地上忽然多出了几颗石子,沿着那公子翻滚的路线一字排开。
紫面壮汉又惊又急,忙赶上前相扶,哪知忽然重心不稳,猛地跌到公子身上,只压得公子杀猪般的惨叫。壮汉又慌又忙,正要爬起,哪知慌中出错,又压到公子身上,如此反复数次,那公子更是连连惨叫。
众人哄然大笑,复又想起这公子着实难惹,随即强忍笑意。好半天主仆二人才爬将起来,公子那张养着油光发亮的脸尽是乌青,质地良好的锦袍更是破损不堪,壮汉也是满脸狼狈。
“滚的不错,真听话。”一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少年,手里捧着一把石子,眼中带笑地望着二人,正是李刈。
“是你!”那公子怒道,望着李刈带笑的眸子,忽的气弱起来,踢了一脚壮汉,“王猛,还不给爷上!”
王猛生的高大威猛,却甚是审时度势,挨了一脚愣是没动,踌躇了一阵,道:“知道我们家小侯爷是谁吗?”
那公子登时找到依托,趾高气扬地俯瞰少年。
李刈微微一笑,道:“哦,是谁?是我乖孙子还是乖王八侯?”那公子怒道:“你才是孙子!”李刈点点头:“王八爷爷好。”公子大怒,王猛脸色红白相加,咳嗽了一声,道:“我们家老侯爷是高祖皇帝的救命恩人射阳候!”
李刈面色大变:“射阳候?”那公子脸有得色,道:“小杂种,给爷磕一百个响头,叫一百声爷爷,再滚个三圈,小侯饶你性命。”
李刈犹是未闻,全身微微颤动,似乎被吓呆了。众人唏嘘四起,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这射阳候刘伯的大名。这刘伯原姓项,乃是西楚霸王项羽的亲叔父,在鸿门宴时百般回护汉高祖刘邦,救了他性命。天下一统后,刘邦感念他当年解救之恩,赐姓刘,封为射阳侯,备受优待。这小侯爷刘猷乃是刘伯唯一的儿子,他日定是王侯,这少年逞一时热血之勇,惹上这等强敌,后半生可说毁了。
刘猷见李刈呆呆不答,更是得意:“小杂种,还不快磕头!”
李刈忽然一笑,淡淡道:“既然公子是射阳候的小侯爷,那么……”
刘猷狞笑道:“知道就好!”“那么今天没有揍错人!”说着一颗石子飞出,登时将刘猷打跪在地,又随之出手如电,赏了刘猷几个耳刮子,登时将他打得双颊红肿。王猛要待上前阻止,已被李刈反手拂中神阙穴,僵立一旁。
众人又惊又奇,他们万万料不到这少年得知对方身份还大打出手,真是勇气可嘉,但刘猷鱼肉百姓惯了,众人见他被打只觉得解气十足,口中不敢言,暗地里却替这少年叫起好来。
刘猷叫道:“你不怕我爹找你算账?”李刈哈哈大笑:“求之不得!射阳侯,射阳侯!他也配同后羿相提并论吗?小心到了阴曹地府,没脸见祖宗!”
刘猷脸涨得通红,李刈这番话正巧戳中他们父子二人的心病,虽说当下荣华尊宠,但再赐姓,也不是刘氏子弟,到了地底,恐怕是无颜见项氏宗主的。
刘猷大叫:“你大逆不道!我爹爹为高祖人前马后,忠心耿耿,有什么无颜见高祖皇帝的?”
李刈微微冷笑,转而看向众人,道:“各位朋友,小子可有对高祖皇帝不敬?”众人左顾右盼,一言不发,有的怕惹事上身,早早地溜了。李刈回头淡笑道:“大家伙儿这么多只耳朵都没听见,怎么公子爷便听见了?莫不是公子的耳朵特别些,小子好奇之极,真想割下来看看!”说着拔刀在刘猷耳上边划了一划。
刘猷只觉寒光一闪,只道自己的耳朵被割掉了,哇哇大叫,两道热泪滚滚地落下来。李刈轻哼了一声,面露鄙夷之色,正在琢磨着如何后续处理,忽然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小兄弟,戏弄够了,来饮一杯水酒如何?”
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粗袍大汉坐在对面的酒铺处饮酒,浓眉如墨,天额饱满,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李刈心中暗赞:“好一条磊落的汉子!”人群中有人叫道:“啊!季大人!”跟着有人问道:“哪个季大人?”先前的那人道:“还有哪个季大人?便是‘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的季郎中啊!”人群登时一阵沸腾,季郎中之名更是闻名遐迩,他任侠重义,在布衣之中享有极高的声望。
季布嘿的一笑,挠挠头:“小兄弟若是不介意,还请过来交个朋友?”李刈迟疑不答,趴在地上的刘猷却叫道:“季叔叔!”
季布面色一沉,不搭理他,却径直走向畏畏缩缩在一旁的精瘦汉子,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欠了他多少钱?”
汉子低声道:“小人张铁根,欠了小侯爷五十半两,是田地的利息。”季布微微颔首道:“你回家去吧,你的债款清了。你的地也是你自己的了。”张铁根满是诧色,却也素知季布为人重然诺,又望了望了刘猷,却见后者虽是肉痛却不敢多言,忙冲季布连连磕头,激动莫名,跌跌撞撞地去了。众人轰然叫好。
季布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你背地里干了什么好事!”
刘猷心下一凉,他做的事可大可小,连他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位季郎中却是出了名的直脾气,尚敢当堂对吕后说可以斩了樊哙,说动生气的吕后平息了远征匈奴的想法。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刘猷当即强笑道:“小侄回去定然烧了张铁根的债券。”言下之意却是要回的去。
季布嗯了一声,望了李刈一眼。李刈当即知会,笑道:“滚吧,乖孙子。”解开王猛的穴道。
王猛得了自由,不敢多言,忙扶起公子爷,狼狈不堪的公子爷临前狠狠地瞪了李刈一眼,才同着王猛一瘸一拐地去了。
季布叹道:“小兄弟,你可惹上大麻烦了。”李刈哈哈一笑:“好说!看季大人也是个好事儿的主!”
季布仰天一笑:“说的是,说的是!小兄弟可否赏脸,同哥哥喝杯水酒?”李刈笑道:“求之不得!”二人相携往酒铺,众人也随之散了。
季布当即叫店小二又添上一双碗筷,叫了几碟下酒菜同几坛烈酒,说道:“酒便要一坛坛喝,小兄弟,哥哥先敬你!”
李刈笑道:“说的是,好男儿当如是!”说着也举起一坛酒仰头大喝,酒味极烈,**辣地入口,不一会儿全身就滚热起来。
季布大赞道:“好!”李刈放下坛子,道:“季大人……”季布微微不悦,打断道:“小兄弟要是看得起季某,大人什么的休得再提,季某痴长几岁,叫声大哥吧。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刈心头一热,正要自道姓名,忽的想起颜沧海的话来,心道:“季大哥是朝廷的官儿,未准不知我名字的玄机。唉,季大哥对我如此相待,难道名字也说不得吗?大丈夫生于世间,怕这怕那,还有什么意思?”当即大声道:“小子李刈,承蒙季大哥看得起!”
季布笑道:“好好,这才是了。李兄弟,你方才要说什么?”李刈心中一松,道:“我看大哥还是留心一下那个小侯爷,指不定他会弄什么鬼。”
季布点头道:“正是。我也须得叫张铁根走得远远的。”季布一诺千金,如此说他定然一力承受了,李刈笑道:“果如世人言,得大哥一诺,胜得黄金百斤。”
季布笑道:“今天得交一位古道热肠的少年侠客,胜得过黄金万两。”想了想,又道,“古道热肠固然很好,但若意气过头,吃的亏怕是不少啊。哥哥少年之时也如兄弟一样,爱好打抱不平……”
李刈道:“大哥现下不也是吗?”季布叹道:“那是不同的了。像今天这等事,若是我少年之时,多半一刀了账,那需的这般麻烦?我也知刘猷为非作歹,但若无十足的证据,绝难治他,如今只得坐等时机,看他多行不义,一举铲除。”
李刈冷冷道:“大哥是朝廷的官儿,自然有所顾忌。小子无所拘束,却用不着这般麻烦。”季布微微一愣,道:“李兄弟似乎对朝廷颇有微词?”
李刈默默不答,仰头喝了大口烈酒,酒入愁肠,才缓缓地道:“大哥觉得高祖皇帝如何?”
季布不意他有此一问,静默半晌,回道:“我在楚军,数困高祖,他之后能容我在朝为官,拜为郎中,有容人之量;高祖自称有三杰而用之,项王有范增不用,以得天下,有识人之能;高祖入关约法三章,大得民心,有为君之仁。”
李刈腾着站起,面色微沉,举坛灌酒,酒水汩汩地流下脖颈。他忽的放下酒坛,举袖一抹,笑道:“多谢大哥招待,兄弟去了!”
季布道:“哥哥在章台街有处私宅,有事来寻便是。”李刈道:“多谢。”说着背身而去。季布望着这少年萧索的背影,叹了口气,举坛自饮,思绪不觉回到当年项羽战败,自己四处逃亡的日子。
往事已矣。当年的英雄人物早已化作江上的石头,任历史雕琢,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两鬓微霜。不日前刚被新帝拜为中郎将,而为人所知的,却是那个摧刚为柔的季郎中,或是更久远的快意恩仇的任侠。那么自己呢?记得哪个自己?
李刈越走越快,不觉日暮微垂,人流渐稀,四周寂静下来了。他的心却如奔腾的野马,喧闹不休。为何人人都背叛父亲?他的部下背叛他,他的叔父背叛他,他的兄弟背叛他!难道当年都是父亲的咎由自取吗?即算如此,至亲的背叛便是应该的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有的忠义都不及一个“利”字!众人为利益奔波,自古而今难道还少吗?可即便如此,就可为了利益,出卖亲友,出卖一切?不,当然不可以!师父要我南下行刺,说是报父仇,可刘季早已往地下向父亲认罪去了,我该寻谁?他的妻儿?他的妻儿这么多,我都要杀之殆尽吗?
若说对不住父亲,刘伯是大大地对不住父亲,他是该死!但季大哥呢?他虽然也是父亲昔日的爱将,但他为人磊落,他也该死吗?我若是要报父仇,该杀多少人?
李刈只觉头疼欲裂,心中气血翻腾,拍掌而出,登时震落了一棵大树,伴着轰隆巨响,他忽然静了下来,四周树木丛生,无觉之间竟又来到了郊外。
忽然啪地一声细响,有物事从怀中掉落。他捡起来一瞧,绸缎墨迹斑斑,正是入关之前师父交予他的皇宫地图。他怔怔地握着,忽然哑然失笑,师父待自己恩重如山,自己质疑他的做法岂不可笑?
“他妈的,难道连杀人都不敢?”李刈自嘲道。他自入关以来,见市井繁华,百姓乐足,心中隐隐觉得汉室一统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这想法太过不孝,一时按捺不发,只是对目的地长安缓缓而行,只盼不要到了才好。可到了长安,当即遇上两位沾亲带故之人,明明白白地告知他必须应对。季布对刘邦的百般推崇,更让李刈矛盾已极,自己报这个虚妄的仇究竟是对还是错?
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天下之争,两方对立的阵营罢了。可每每起了这个念头,他立时想到师命父仇,想起父亲不得全尸、悬头示众,心中便是一阵翻腾。
李刈心想:“我若是连皇宫都不敢去,岂不可笑?有何颜面去见师父?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何难处?吕雉残忍,杀了她也算替人除害。刘盈,药罐子一个,何须我动手?唉,还是去了再说。”
李刈见自己总替敌人开脱,不禁暗暗苦笑,瞥眼一瞧,见日头向西,心中计较道:“还是摸黑再进城吧。揍了顿刘猷,谁知会惹什么幺蛾子?哼,这对父子还是日后再算账!”
想着心意稍定,将地图又仔细记了一遍,放入怀中,靠着大树闭目养神,待得天黑尽了,才起身入城,上屋直往皇宫。他功夫本已不错,这几天连逢异人,功夫更是上了一个层次,悄无声息地便跃入了宫墙。
宫中守卫虽严,他也不放在心上,只皇帝太后留宿哪个宫中实在不知,若是乱闯惊扰守卫,群起攻之倒是不妙。
正自踌躇间,忽瞧见灯光一闪,一人提着灯笼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人而来。李刈闪身避在树后,心道:“瞧这样子是内侍和大官,官儿这大晚上的在皇宫做什么?”未及深思,二指齐发,突突轻响,二人随即倒地,李刈抢着扶住,将他们拖入树丛之中。
李刈微微打量着二人一眼,心道:“还是先问内侍。”当即将内侍拍醒了,一柄钢刀抵着他的脖间,不待内侍尖叫,已点住他哑穴,内侍呼唤不得,睁眼望着刀锋,汗水当即簌簌地落下。
李刈低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你中了妖术,一辈子成了哑巴了。”内侍死命点头。李刈解开他的哑穴,道:“这人是谁,你们干什么去?”内侍尖着嗓子道:“小人在长乐宫当差,这位射阳侯爷因为小侯爷犯了事,向太后求情。”
李刈神色微变,瞥了一眼躺地那人,只见他浓眉方脸,颔下密须,脸上沟壑纵横,颇见愁苦之色。他好容易按捺下心情,道:“嗯,射阳侯?好极了。小侯爷人品卑劣,大伙儿都知道的。”内侍赔笑道:“是是,神仙无所不知。射阳侯也真可怜,只这么一个嗣子,偏偏不经事,到处惹祸,这不,千里迢迢地从封地赶来求情。唉,但多半是不成的,这侯位是继承不了咯。”
李刈心道:“季大哥不是说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么?看来刘猷多行不义,被人告发了。这也好,不必收拾了。”想着瞪那内侍一眼,“有让你说这么多吗?”
内侍苦笑道:“是是。神仙请问。”李刈道:“皇……太后在哪?”内侍面露惊色,迟疑不答。李刈道:“你要死要活,还是不死不活?”内侍苦笑道:“神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李刈道:“你不告诉他人,谁又知道?”说着点上他的哑穴,注视着一对巡逻的守卫远去了,才继续道,“但你若是不说,我大可问别人,你么,可就遭啦。”
内侍见他的妖法如此灵妙,心中恐惧已极,连连点头。李刈见威吓见效,微微一笑,解开了他的穴道。内侍低声道:“太后日理万机,现在在长乐宫,未就寝。神神……仙,小人……”
“知道啦。”李刈拍拍内侍的肩膀,后者当即仰躺了下去,复又补了数处穴道,笑道,“你就好好睡上十二个时辰吧。”将其推入树丛藏好,又看向躺地的射阳侯刘伯,他只觉气血翻涌,几欲拔刀斩落,犹豫了片刻,还是拍开他的穴道。
刘伯悠悠醒来,迷糊之中但见一个少年寒着脸注视着他,不及细思,只听得那少年冷冷道:“项伯,你好。”
刘伯心中一凉,颤声道:“你……”项伯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的大忌,一经提起,只觉全身如坠冰窟,冷成一团。
李刈淡淡道:“你有脸去地下见项燕、项梁和项羽吗?”刘伯心子狂跳,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刈本还提防他大吼大叫,惊来守卫,这时见他面如土色,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错了?”
刘伯呆呆地不回话,神思似乎回到了过去。李刈冷笑道:“你背叛项家,背叛楚国,得到了什么好处?封侯荫族?可你的儿子闯祸不断,迟早国除,焉知不是报应?你百年之后,又得到了什么?”
刘伯忽然回神,凝望着李刈,哑声道:“……你是兴侄孙还是隆侄孙?”李刈面色大变,刀就着他的脖颈几乎要划出血来,他冷冷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不意刘伯叹道:“你是项兴。”李刈淡淡道:“我不认识项兴。”刘伯忽然冷静下来,道:“你爹爹从来没在意过你们母子,要报仇,也该项隆来。”
李刈心子一颤,几欲大吼大叫,忽的想起处境,冷笑道:“我不受你的激将。我是为师命,刘伯,血债要血还。”刀锋贴着肌肤,刘伯只觉得寒意森森,他心中虽是怕极,脸上仍是强笑道:“众人皆知虞美人,可叔祖却觉得你母亲才是你父亲的良配,她是世家小姐,端庄善良,又是正室,本该受你父亲敬爱……唉。”
李刈钢刀一颤,不慎在刘伯脖颈划出一道血痕,不待他大叫,李刈已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口鼻,冷冷道:“别以为说我母亲几句好话,我就会饶了你。”
刘伯只觉寒光一闪,心中绝望到了谷底,闭目就死。哪知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睁眼一瞧,却见少年胸口起伏,钢刀硬生生地落在半空。刘伯微微一怔,不知他打什么注意,忽然听得李刈道:“饶你一月处理后事。”跟着背后一痛,就此人事不知。
李刈方才一掌已然震断了刘伯的奇经八脉,他定定地望了刘伯一眼,将其拖至另一处,心道:“一月之内,是生是死,是你的造化。”想着辨认方向,径往长乐宫。
长乐宫位于东南,宫围纵横六百余丈,占地极广,大为醒目。李刈见宫内灯火通明,宫外守卫比之各处又多了许多,只是并不靠近大门,不远不近地站着。
李刈捡了数颗石子,分射向各人穴道,众守卫不待反应,便即一个个地定住,睁眼望着同伴,目露惊疑。李刈随即步入内庭,隐隐听到呵斥之声,当即贴壁细听。
一个声音道:“你这也求情,那也求情,你只觉得天下人都可怜的要命,只你母亲恶毒之极,是也不是?”那声音威严之极,叫人听了暗暗生畏。
有人轻声回道:“儿臣……孩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您对刘家人迫得太紧……他们实在可怜,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宽慰的。”
李刈心子一跳,知道是吕后同刘盈说话,却听得吕后斥道:“你翅膀长硬,不听母亲话是不是?你父皇,你父皇!你父皇只一心偏袒那贱|人母子,还想着废掉你的太子之位!没有母亲,你早就被他们害死了!现在社稷未稳,你又替敌人求情!”
刘盈忍不住叫道:“他们是我的兄弟叔伯,不是敌人。”声音渐低,似乎中气不足。吕后似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当他们是兄弟叔伯,他们却未必如此。母亲只是防患于未然,你要知道,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刘盈静默一会,低声道:“孩儿知道……只是,孩儿想起戚夫人,总是夜不能寐。”吕后忽然惊叫道:“不要提那贱|人名字!”顿了顿又道,“不要怕,她只是咎由自取。”口音微微发颤。
李刈听了一会,心道:“刘盈果然仁弱的要命。”抠开小孔,想瞧瞧这少年皇帝再做定夺,借着室内灯火,却见一华服少年恭谨站着,眉目清秀,身子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李刈心头一动:“他同我一般大……那时,他又有什么罪过?”呆了一呆,忽听得吕后叹道:“你下去歇息吧,母亲也累了。这些事,你不必说了。”
刘盈道:“……是。”却迟疑不动。吕后道:“傻孩子,你为他们忧心,焉知他们不是心里想着你这宝座啊?”李刈心道:“却不知吕雉长什么样子?”斜眼望去,却见一中年妇人端坐在裘椅上,脸上粉打得极厚,却难掩住皱纹深深,但想年轻时当是绝丽佳人。两道目光凌厉之极,好似两把锋利的锉刀,似乎昭示着主人余威犹在。
李刈呆呆出神:“吕雉也这般老了,何须我动手杀她?”正要掉头离开,忽然心子剧烈颤动,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墙上的一把无鞘刀上,刀身在灯火下上隐约浮起远山白云层层纹路,锋口处带着数道血痕,显然噬血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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