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墨年纪太小,她不懂大道理,只知道父亲每天都在逼她做不喜欢的事,她找到母亲哭诉、撒泼,但无济于事,只能得到口头上的安慰。
人不救我我便自救,得不到外界的帮助,尹墨使起了犟脾气,她本就不是个乖顺的,此时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不管怎样,就是不肯学。
尹玦想要赶鸭子上架,绞尽脑汁,但收效甚微。
家里一时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架势,尹玦强硬,尹墨执拗,荣华夹在父女二人之间,两头劝,两头哄。
眼瞧着就要过年了,父女俩还都憋着劲儿,荣华不想在这时见到家里鸡飞狗跳,提前几天便下了铁令,凭借一己之力,狠狠镇住了“兴风作浪”的二人。
“我出趟门,你们俩在家里安安稳稳的,知道不?”荣华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犹不放心,对父女二人郑重叮嘱。
尹墨闻言,飞身黏上了母亲,她实在不想单独和父亲待在一起,俩人一言不合就开吵。
但荣华是去办正事的,带她不方便,本想拒绝,却顶不住女儿的撒娇乞求,最后还是允准了。
拉开院门,一个人直直倒了进来,尹墨没防备,被撞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荣华吓了一跳,把女儿拉起来,还好没摔坏,放下这头,又赶忙去看顾那一头,顺便叫尹墨去把她父亲叫出来。
地上这人看着瘦瘦小小的,和尹墨差不多大,浑身邋里邋遢的,应该是个乞丐,荣华扫一眼,得出初步判断,随即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一拍他的脸,“喂,醒醒,你怎么样了?”
那人挣扎着抬起眼皮,略略看清了荣华的脸,颤抖着青紫的嘴唇,嘶哑开口,“救我……”
此时尹玦也赶了出来,夫妻俩商量了一下,此人虽不明来历,但还是决定先救他。
荣华还要去办事,走不开身,便叫尹墨去请大夫,尹玦则将人背进屋安置好,外头实在太冷了。
一通忙,一碗粥,乞丐清醒了,原是被饿晕的,又被冻僵了。
擦干净脸和手,披上棉被,一家人围坐在他身边,询问基本情况。
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皆亡于战火之中,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一个,在这乱世中颠沛流离,辗转来了江坛,意外来了尹家门前。
夫妻二人见他可怜,长期食不果腹,瞧着和尹墨一般大,没成想实际上却长了她四岁,又衣不蔽体,手脚长满了冻疮,肿胀紫黑,瞧着就吓人,于是商议着让他暂时住下,只等开春回暖了再离开。
往后一段时间,二人就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尹墨先前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此时才好奇道:“你还没说叫什么名字呢?”
乞丐窘迫地低下头,龃龉道:“我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朱,从记事起别人就喊我猪尾巴。”
这个称呼显然是不妥的,尹玦想了想,便以姓来唤他,从此以后,这家里就多了个叫阿朱的客人。
但这个客人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他在这家里总是抢着干活儿,甚至还给自己没事找事做,总之就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尹玦和荣华知道他这是寄人篱下的讨好,跟他说过不用这样,但拗不过对方,后来也就作罢了,想着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些,那便随他吧。
但夫妻二人只猜到了其一,没猜到其二,他们不知道阿朱深藏起来的野心,他希望通过表现好,得以长久地留在尹家,有个安身之所,不再过从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想要加入这个家庭,就必须要取得一个合理的身份,阿朱针对此想到了上中下三策。
下策是作为奴仆留在这里,不是最优选,但可以作为保底。
中策是入赘,尹家只有尹墨这一个女儿,他们不舍得将她嫁出去,可以试试这条路径。
上策则是拜为义子,他想获得独立的身份,想拥有尹玦和荣华这般优秀的父母。
计谋刚定下,阿朱便紧锣密鼓地将之实施起来了,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被尹墨发现了端倪。
小孩子是纯粹的,他们对世界的感知有着一种直接性,能穿透重重伪装,直面内里的善与恶。
尹墨起初对阿朱并无任何好恶,但他时不时就往她身边凑,虽也没做什么,甚至还可以说是帮忙,帮她研磨、帮她拿书、帮她回击那些奚笑的同学等,但她就是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阿朱的靠近,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完了年,迎来了新的开学,又要去学堂坐牢了。
新年一过,家里的事情就少了一半,阿朱忙不起来了,又不敢歇,想去尹玦面前挣表现,只得另寻他法,本是准备去学堂做做洒扫等粗活的,但久而久之,竟从窗边的窃听生变成了堂下的正式学生。
阿朱已经十五了,大字不识一个,这年纪基本上没法改变了,没成想他跟着旁听了几天,竟学会了不少东西,记忆力超群,还能举一反三。
尹玦发现了他在读书这方面的极高天赋,伯乐不想失了千里马,便同他商量,先前是准备在江坛给他找个师傅学门手艺谋生的,但现在觉得他可以试试第二条路,读书明理,问他愿不愿意。
士农工商,当个学徒,学门手艺,终究是下贱的职业,阿朱过够了屈辱的日子,他想金榜题名、拜将封侯,成为人上人,自然是相当愿意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
朝着尹玦扑通跪下,阿朱郑重磕头,这便是拜师了。
“既然你正式入了我门下,那阿朱这个名字就不合适了,我既是你师父,便替你父亲为你取个名字。冀者,希望也,从今往后你便叫——朱冀。”
寄托希望的另一个载体。
“徒弟朱冀,拜谢师父深恩!”
从此以后,朱冀就成为了尹家的一员,虽是边缘人士,但总归是紧紧挂靠住这个家了。
只是他的天分虽高,但总归是浪费了十几年,底子确实不好。
尤其每日都和尹墨共处,别人有着数年的积累,两相对比,便显得朱冀不够看。
为了获得尹玦的认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朱冀学得很辛苦,也很努力,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弥补前面的空白,不知不觉间,尹墨成为了他最大的假想敌。
一心想超越,追赶着尹墨,以她为目标,朱冀废寝忘食,悬梁刺股。
这不是斗气,而是在争夺有限的资源,争夺掌权者手中资源的倾斜。
尹墨感受得到朱冀对自己有敌意,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的智慧诚不欺我,她被激起了斗志,也开始跟他暗暗较劲,在读书方面,两人自此水火不容。
尹玦发现了尹墨的变化,意识到是因为朱冀的到来刺激了她,学习态度由被动一变成了主动,进步飞速,心里很是满意,直觉留下朱冀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个小的斗得不可开交,但也互相欣赏,一个认可对方的冲劲儿,一个羡慕对方的才华,亦敌亦友。
至此朱冀便同这家中的两个人建立了独特且稳定的关系,一师徒,一敌友,现下还差荣华,总觉得同她有隔阂,只要将她攻略下,他这心里才算彻底踏实。
其实尹家还有一个仆妇,荣华和尹玦唤她“翠羽”,尹墨唤她“王妈妈”,此人是荣华的陪嫁丫鬟,跟了她近二十年。
但朱冀却只将她看作不相干的外人,虽也唤她“王妈妈”,但心里并无半分尊敬。
家里虽有王翠羽帮着打理,但人多事杂,很多时候都要荣华亲力亲为,朱冀看准了这一点,只要有空,就一定会去帮她做事,久而久之,荣华也就习惯叫上他了,好分担一些。
这天又要出门买东西,朱冀自然而然跟着一起,准备帮着拿些重的东西。但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成衣铺子,荣华今天是特意带他来制衣服的。
朱冀惶恐,面对他人的好意习惯性地拒绝,荣华不给他推拒的机会,将人硬拉到了铺子里,边挑选布料边同他解释。
“本来应该新年裁新衣的,但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你这个年纪长得又快,现在做的冬衣明年穿着就小了,就想着等暖和些了再制,可以穿大半年,前些时候就委屈你捡别人的衣服穿了。”
平举着双臂,不自在地站在店里,等着裁缝量身,朱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师娘给予他的关爱,他从未感受过。
制一身衣服花不了几天,但朱冀却觉得度日如年,在等待的日子里每天都在想,怎么还没做好?
好容易等来了新衣,赶忙换上,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住在尹家的这些日子,朱冀吃得好睡得好,体格壮了不少,现在换上新衣,人瞧着特别精神。
看着这般好少年,荣华很欣慰,不住地称赞。
尹墨也在旁边,看朱冀对着镜子不停地左看右看,一时玩心起,取笑他是个“花孔雀”,后者竟被说红了脸,逗得她哈哈大笑,笑完了再赔个不是,二人倒生不出芥蒂。
朱冀很喜欢这身新衣,当天下午就给穿去了学堂,只是没料到来了场倒春寒,风邪入体。
从前还是乞丐的时候也生过病,但都被他硬抗过去了,这下却是病来如山倒,接连几天都下不了床,朱冀只觉得是自己安逸久了被养娇了。
尹玦和尹墨每日早晚都会来看一看问一问,其余时间则全靠荣华照顾,体贴入微。
明明病去如抽丝,朱冀却觉得这时间过得太快了……
就像那场倒春寒,顷刻袭来,让人无知无觉,却害他……邪风入了体,邪魔进了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